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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杀我者,亦是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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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静棠从没想过是丈夫要杀自己。

她如今能坐在这里,这样平静的和谢九娘回忆当年的事,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把我从山上推下去的人,是崔念慈。”

“原来是他。”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谢九珠心想。

崔念慈的目的是什么呢,独占顾家?

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即使辉煌不再,可顾家的的确确属于崔念慈了,他赢了。

“当年,他向我娘求娶我却被拒绝了,我是独女。我娘怎肯让我出嫁,她一心要替顾家招赘。原以为崔念慈不会答应的。可他竟然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崔家极需一大笔银钱周转。他们求到了顾家,我爹爹答应了,但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崔念慈要入赘顾家。那时候我真心喜欢他的,爹爹疼爱我,所以才这样做的。但崔念慈大概自那以后便恨上了顾家,恨上了我。”

顾静棠平静的述说着自己身上曾发生的一切,好似她不再是那故事的主人。

但崔家的窟窿不是那一大笔银钱就可以弥补的,崔家需要更多的钱,但顾家却不肯给了。

“于是他就要杀了我,提前得到顾家,这样才能去填补他崔家的窟窿。崔念慈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顾家。如今的结果你也看到了,顾织气数已尽。有时候我也真后悔……”

后悔自己喜欢上了崔念慈,后悔没能看到他心里的不耐和对自己的怨恨。

谢九珠默默地听着,除了心疼做不到任何事情。

“从山上掉下来后,那些人还想杀我。我强撑着一口气跳进了河里,后来被我现在的夫君救下,这才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顾静棠说得平淡,谢九珠却听得心惊胆战。

她所经历的事情无论是哪一步都是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了,我现在不光会织布了,还会做些简单的吃食了,我去拿些来给你尝尝。”顾静棠捧着肚皮站起来到一旁的架子上去寻什么东西去了,她雀跃的想要和熟人分享自己的成果。

“我娘要是知道我如今有这么能干,肯定高兴坏了。她原先一直嫌弃我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

顾夫人肯定心疼坏了,谢九珠想到传闻中顾夫人哭瞎了的眼睛,心酸不已。

她不是嫌弃你,她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女儿呢。

“来,你尝尝这个。做得粗陋你不要嫌弃呀。”

顾静棠如今不光是面目有损,她右手拿东西时也略微吃力,捧着个小食盒也颤颤巍巍。

谢九珠不敢去想衣物掩藏下的顾静棠身上有多少的陈年旧伤。

她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

顾静棠亮闪闪的双眸上,长长的睫毛蝴蝶似的扑扇扑扇。

炫耀似将食盒打开,是放得满满的松子糖。

“这能么能说是粗陋呢。”

一颗松子糖只有棋子大小,三角状琥珀色糖衣里凝着三四颗小巧玲珑的松子,糖色略显浑浊,一看就是自己熬制的麦芽做成。

捏起一颗松子糖,还不等放进嘴里。整个鼻腔就满是桂花的香甜。

里面混了桂花蜜,谢九珠敏锐的感受到了这独特的香气。

但含在嘴里慢慢融化的却是苦涩的滋味,谢九珠做不到去同情顾静棠。

她惋惜,难过。

却依然知道对方真正需要什么。

“味道果然很不错呢。”

谢九珠随即问她,为什么不回顾家。

“回去做什么?被人再杀一回么。”

顾静棠眼神暗淡了几分,“我爹已经没了,除了我娘,顾家再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而且顾家已经发现我没死的事了。”

“顾家难道不知道崔念慈的所作所为?”

“知道又如何,崔念慈给了他们太多的好处。他们不帮着崔念慈害我就已是念及骨肉之情了,又怎么会替我伸冤呢。”

顾静棠眼睛四周红了一大片,“顾家的家产我不稀罕,就让给崔念慈吧,只盼着顾家的人能遵守承诺,让我把我娘带走。”

“你还和顾家有联系?”

顾静棠点点头,“他们已经答应我能接走我娘了,等过些日子我便和夫君回莲州去。到时候孩子应该也出生了,等我娘见到孙儿一定也会开心。一家人只要在一块,粗茶淡饭也胜过山珍海味。”

劫后余生,她还是那般天真烂漫。

想来是真放下了。

崔念慈非良善之辈,顾静棠的莲州之行无疑是与虎谋皮,其中艰险可想可知。

谢九珠不好劝她什么,只能盼着她得偿所愿。

“那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到时候我也好送送你。”

顾静棠告诉她,这种事根本说不清楚,快的话也许今儿夜里就要启程了。她夫君生意上的事琐碎得很,她也只好依着他的方便来。

“今日偶见故人,已是上天垂怜。有缘的话咱们日后定能相见。”

一听这话,谢九珠就明白过来,顾静棠心里早和过去做个了断,她不想和过去有太多的牵扯。

今日二人相遇本就是偶然。

她不是那等厚颜之人,便起身与顾静棠辞别。

没有什么依依惜别的意味在其间,二人道别得干净利落,谁也不惦记谁。

离开月人商队的队伍,谢九珠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顾静棠和帐篷后面走出来的一个月人汉子亲密靠在一起。

只是隔得太远,总看不真切。

谢九珠擦了擦眼角,这才转身往玄石寺去了。

玄石寺四近人就更多了,舞龙灯的队伍在人群中来回穿梭,隔远了瞧还真像是鱼龙夜舞,灯火烂漫。

谢九珠被流动的人群簇拥着在宽阔的迦蓝道上慢慢挪动着。

平日里的迦蓝道极宽极阔,四驾并驱也尚有余地,今日却挤得水泄不通。

谢九珠觉得自己像一尾离水的鱼,过多的人凑在一起使她喘不过气来。

抬头望月,不见其身。

巨大的朱红色阴影横跨于迦蓝道的尽头,远远就能看到玄石寺灰色的屋顶和高耸的朱墙,一切显得那么突兀,好似一个本不该属于这里的怪物。

盈盈灯火映晃在朱红色怪物的边缘映晃着,使它泛出淡淡的血色光晕。

就连空气也荡漾着红色的气息。

一切都提醒这这个夜晚的不寻常。

嘶鸣声从远处践踏着百姓的惊慌而来,白色的影子从那头渐渐靠拢来了。

“躲开,快躲开!”

“都给我躲开!没听到吗?”

受惊的白马驮着女子在珈蓝道上狂奔,沿路踢翻的摊子、灯笼不计其数。

游龙灯的队伍吓得四散而逃,纷纷离那女子远去。

她似乎不能控制身下的这匹癫狂的白马,此时,谢九珠眼睁睁瞧着那一人一马朝自己奔来。

出于本能的恐惧使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僵硬的立在原地。

即使女子拼命控制住了缰绳,那马也没有偏离原本的弧线太多,它依旧朝着原本的目的地撞去,而谢九珠正好挡在了前方。

“为什么不让开!”

女子心中的焦急像海浪般涌出,却无可奈何。

她只能闭上眼睛,迫使不去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事情,以此来摆脱其中的联系。

就在谢九珠以为自己要被撞倒的时候,一只大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拽了过去。

天地仿佛围着自己摇曳、旋转而后又静止。

等终于回过神来,谢九珠已经依靠在熟悉的怀抱中。

“帷帽又掉了,怎么还这样不小心?”

谢九珠终于发现,帷帽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听袁师禹的口气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了。

对了,帷帽。

自己想起来了,某年的灯会上似乎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当时也是风吹走了她的帷帽。

那纵马的女子也翻身从马鞍上跃下,提着马鞭快步朝二人走来。

她毫不客气的指责谢九珠的呆愣。

“你竟不知道躲一下吗?瞧着呆呆愣愣的样子莫不是个傻子!”

这人说话好不客气,谢九珠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要如何应对才好。

她张了张口,仍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蒲娘!你没事吧,那马受惊可有伤着你?”

游人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再为纵马的女子而惊呼奔逃。继续被这灯火长所迷醉。

不远处,那鱼龙舞灯又从人群的头顶升然而起,转而畅游在这漫漫灯火之间。

“玉郎你怎么现在才来。”

被唤作蒲娘的女子不复方才那种盛气凌人之态,转而如小鸟般雀跃的扑倒了那玉郎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述说着谢九珠的“恶行”。

那玉郎也的确当得起这个称呼,是少有的美男子。

“是何人竟让我的蒲娘不高兴了,着实该打。”

真是好霸道的一对璧人,叫人真是喜欢不起来。

“这不是福王殿下么。”

袁师禹当场叫破了那玉郎的身份。

谢九珠这才晓得此玉郎便是传说中的福王了。

都说福王少年荒唐,不爱身份贵重的王妃,反倒是对那些身份低微的歌女舞姬多有青睐,惹得福王妃涕泪连连。

可福王荒唐归荒唐,却早早的将王妃所生的长子请为了世子。

因此,就连福王妃的娘家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夫荣妻贵、封妻荫子。女人一生所求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那福王妃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这下子,不懂事的倒成了福王妃了。

“你是——”

福王久不在京中,许多人都眼生了。他见袁师禹气度不凡,心想难道这是京中哪家的宗亲不成。

这样一来倒不好发火了。

“在下兴昌候府世子袁师禹。”他又指向谢九珠,“这是我夫人谢氏。”

“方才这位姑娘纵马,险些伤着内人。却不想怎么成了她的错处了。”

什么兴昌侯府,不曾听过。

蒲娘心有不满,正要发作,却被福王拦住。

“原来是大嫂的弟弟,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都是自己人。”

福王不接袁师禹的话,反而寒暄起了东宫的琐事。

袁师禹知道,自己这是被小瞧了。

都说福王是太子一系,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福王他谁都不搭理,可以说是自成一派。

袁师禹耐着性子和他拉扯着,心里却想着太子在北边的安排。

若是一切妥当,东宫和兴昌候府扬眉吐气的那日也就不远了。

但那人怎么会在玉京。

袁师禹想起自己在月人商队里看到的男子,他不该在北地吗?

定要寻个机会找他问个明白,以免误了太子的大业。

说了许久,总算打发走了福王一行人。

“我好像记得以前也有过这么一次似的,当时帷帽也掉了。”

“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袁师禹从路旁的摊子上买下一盏鱼龙灯递给谢九珠,“当时你不是还送给我一盏鱼灯吗?现在,我也送你一盏。”

鱼灯……

谢九珠终于想起来了,她捂着嘴接过灯惊讶的说:“原来是你,你是那个穿藤色衣裳的人。”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之前就见过了。

只是自己全然不记得了。

袁师禹失笑,“原来你竟全忘了。”

“忘倒没有忘,只是那日天黑沉沉的根本瞧不清楚。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呢。”谢九珠有些心虚,当然不可能告诉袁师禹自己早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你竟认得出我,你怎么找到我的?”

袁师禹笑笑没有说话,惹得谢九珠拉着他一直央求着问。

原来是这样,从以前就一直是自己呀。

虽然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谢九珠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你告诉我呀。”

“你猜猜看?”

“哎呀,你就告诉我吧!”

二人站在花灯前笑着,全然不知身后那朱红色的阴影将在不久后的七月初六成为燃烧着的庞然大物,届时整个玉京都将陷入一场巨大的灾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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