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穿城而过,预计从西门离城。
此时,正是一日中最热闹繁华的时候。
各种杂耍把戏,小摊小贩都从城西蔓延而来。
即使隔着帘子也能听到外头热闹的叫卖声。
“骆驼蹄——新鲜热乎的骆驼蹄呢!”
“油汤蒸饼,两大盘十个钱儿呢,客官您尝一碗吧!不好吃不要钱呢!”
“羊眼儿包子,一笼八个!八个一笼!”
“瞧一瞧看一看呢,刚炸的巨胜奴,还烫嘴着呢。诶,客官您拿好!仔细烫着。”
九珠仍还伤心着,可城中的一切对她来讲又是那样的新鲜。
她的身子一点点往车窗倾去,样子怪笑人的。
还是个小孩儿呢。
季夫人无奈的摇摇头,她看丹朱竟也是同一副样子。
姐妹二人平日出门的时候不多,即使外出也不会从这边走,所以都新鲜得很呢。
“娘,您给我买只风筝吧,求您了娘。”
“大冬天的要什么风筝,你看我像风筝不!”
马车移动得缓慢,甚至能清楚听见路人的对话。
一切都是那样新鲜,九珠那离别的哀愁早就烟消云散不知何处去了。
她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外面鲜活的一切似乎都从那细细的缝隙里涌了进来。
九珠现在觉得快活极了。
她凑近被掀起的那一角帘子,贪婪的窥探着外面的一切。
丹朱虽然也很好奇,但她克制着自己只是听着。
外面形形色色的人、事,都是那样新鲜有趣。
平日里出门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渐渐的马车走到了城西,外面的烟火气更浓了些。
恍惚间,九珠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顾静棠吗?
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但脸庞却红扑扑的苹果似的喜人。
穿着烟霞色料子的顾静棠今日梳着一个妇人头,头上簪着牡丹缠枝的簪子和她的气质并不相配。
九珠许久没有见到她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看到对方这样一个陌生的打扮,很不习惯。
其实她从没有见过出嫁后的堂姐们的样子,这是九珠头一回看到熟悉的人做妇人打扮,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油然而生。
她想放下帘子不再去看,装作不曾见过的样子,却又办不到。
她这怪怪的样子引起了丹朱的注意。
“怎么啦这是。”
丹朱顺着九珠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顾静棠。
“是顾家小姐呀,她瞧着倒挺好的。”
她们恰好路过了顾家的铺子,顾静棠与其夫君正站在门口与管事在说些什么。
丹朱心底为她感到高兴,“看来崔言慈对她很不错呢,原还担心她来着,眼下瞧着倒是多虑了。”
季夫人听了便问,“是看到什么故人了吗?”
九珠便解释了一番。
“哦,原来是贡织顾家的姑娘呀,听你们这么一说,她爹娘倒是把她教养得太温顺了些,既然是要招赘的独女,何故教得如此听话娇弱。”
季夫人似乎对顾家老爷很是熟悉,对九珠口中的顾静棠的性子直摇头。
“真不像是她家的女儿。这样一来日后的福气全寄托在那赘婿的良心上了,不是好事。”
季夫人知道自己失言了,便把话题又绕过去了。
甚至问九珠丹朱是否要下车与那顾家小姐道别。
九珠二人都拒绝了,她们和顾静棠的交情也不算多深,没必要耽搁。
季夫人的话,九珠还不是很明白。
她只知道,顾静棠眼下看上去是那样幸福。
而她的丈夫看上去应当是欢喜的吧。
与顾静棠的这次相遇,对九珠来说不过是湖泊里偶然滴落的一滴水,她从没想到再次和顾静棠相遇会是那样的场景。
等马车行驶过顾家的织庄很久以后,顾静棠这边和管事的谈话也结束了。
崔言慈问她的想法,但顾静棠除了顺从什么也不会。
“不如问问端月吧,这上头她要比我懂呢。”
总是这样。
明明是顾家的继承人却什么都不懂。
崔言慈应了一声,便不再理她径直朝里走去。
顾静棠早就习惯了,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可却不知道怎么补救。
只好跟了上去,看着丈夫和冯端月谈论顾织的明年的新花色,自己却怎么也插不进去话。
只好靠在门上等着。
……
马车很快出了城门,一直往西北方走去。
再行上数日,过了金河、陇城再绕过乌雀山便到了晋阳了。
晋阳并不是季家的老家。
他们这一支是成了军户后才迁到晋阳来的。
除了女眷在晋阳城的季府居住外,服役的男丁都在卫所供职,平日里鲜少归家。
而如今季家服役的男丁便只有季瑛一人,等过完年他便要去卫所服役了。
而婚事因着九珠的年纪,便延到了明年的八月。
在这之前,九珠便要跟着丹朱一起和季夫人生活了。
而丹朱去往晋阳不仅仅是养病,季夫人还要替她寻一门亲事。
她的恶疾在莲州城早已传开,应该只有陈家不会在意这个,就连一开始想要聘她做平妻的郑家也早就没有消息。
所以,季夫人想着晋阳山高水远的,丹朱的病能瞒一时是一时,寻个口风紧的大夫便也没事了。
她不信在晋阳寻不到合适的好人家。
再新鲜的景色,看得多了也看腻了。
九珠靠在丹朱身上昏昏欲睡,可马车又实在是晃得厉害,她又晕又困直犯恶心。
从西门出来,官道走了数十里后,不知路就难走起来。
一想到这样的路还要走好几天,九珠心里就发愁。
季夫人安慰她等晚上到了驿站便能好好歇息了。
九珠在丹朱的安抚下,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沉重的事实。
可一想到之后成婚时,这样的路还要走上几遍。
九珠恨不能当场就晕死过去,睁开眼睛便到了晋阳。
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在九珠昏昏沉沉之际,却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等……等一等,季家表兄且等等!”
这个声音,是阿兄!
九珠的头也不晕了,她眼睛顿时亮闪闪的,人也一下子坐直了想掀开车帘看个究竟。
好在被丹朱阻止了。
“外头这样大的尘土,别掀开。”
“是阿兄,是阿兄的声音。”九珠高兴坏了,直道定是谢兰庭从书院赶过来了。
丹朱有些不敢相信。
可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却也不得不相信。
果然,前边骑马的季瑛让整个车队停了下来。
季夫人姨甥三个也戴着帷帽下了马车。
“姑娘您慢点。”
九珠一激动就要从马车上往下调,可把桂叶给吓坏了,伸手就要扶她。
“啊你……”
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九珠的胳膊把她提到了地上,季瑛似乎有些不耐烦。
“没想到你还是个急性子。”
九珠不太开心,她听不得别人说自己的坏话。
“我阿兄来了,我当然着急了,若是换作你又如何。”
沉默了片刻,季瑛才吐出一句,“不如何。”
然后便去扶季夫人下车,他看了眼九珠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走开了。
“七姐,小妹,我终于追上你们的马车了。”
谢兰庭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长时间的马上颠簸弄得他苦不堪言。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想起还未向季夫人请安。
“季姨母,小侄这厢有礼了。”
他生得像极了他的父亲,季夫人还以为是看到了故人。
迟疑了片刻才热情的和他说话。
“早听你娘一直念叨你,可惜你在书院读书,不曾见到,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见着了。”
“阿兄你怎么来了?”
九珠高兴坏了,她还以为没有机会和阿兄告别了。
谢兰庭晓得她一贯没心没肺的。
“我早就该回来的,不过前几日精神不济吃了几副汤药,今日这才慌慌张张的赶来送别。”
汤药?
“阿兄你生病了?可还要紧?”
谢兰庭不好意思的咳了几声,九珠看向一旁的顾绮,那小子挤眉弄眼的。
“阿兄原来被吓到的是你呀。你胆子可真小。”
“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吓到,我就是前几日温书太用功,精神不济而已。”
但众人听了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这就是被前几日的凶杀案给吓着了。
而谢兰庭也终于想起自己的此行的目的,他语重心长的对着九珠交代了一番,直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九珠,希望季夫人能对九珠多多包涵。
同时也对丹朱叮嘱了一番,好像他才是对方的兄长一般。
“你不该来的,身子要紧,你又不会骑马,就算是顾绮骑马带着你那滋味儿也不好受呢。”
“什么该不该的,自家姐妹远行,我岂能无动于衷。”
谢兰庭的脸色还有些发白,可他认定了的事从无改变。
说完他又有些后怕,“这是可千万别告诉母亲,不然她又要责骂顾绮了。等他送我回了书院,我再叫他去晋阳,你们可别说漏了嘴。”
“行了,我心里有数的。”
季夫人看着谢兰庭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想到了某个故人。
心里有些惆怅。
谢兰庭一说起来就没完,眼看天色不早了,季提议该出发了。
九珠这才依依不舍的和兄长告别。
谢兰庭和顾绮目送一行人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为止。
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谢兰庭有些伤感,只是不等他赋诗一首,就听到顾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少爷快上马吧,不然天黑前可就赶不回书院了,叫夫人晓得了又要责骂我的。”
听他这么一说,谢兰庭的双肩一垂,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差点忘了,又要骑马的了。这回你慢——”
“少爷抓紧些,咱们可得赶时间呢!”
“慢些跑,慢些跑!”
作者有话要说:修文险些用光我的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