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北临晋国,当初太祖分晋水而治,率庆国百姓举族东迁定玉京为都。在北边的边境设卫所屯田养兵,只待有朝一日北伐晋国安定天下。
只可惜,数代裴氏子孙延续至今早没了当年太祖的雄心壮志,只求偏安一隅长保富贵。
何况北地苦寒,怎比得东南富庶。
而晋国国君邹鼎却狼子野心,一直对大庆虎视眈眈。
其虽为帝王却如同一介武夫,常年率军攻打大庆北边的城池,其中十城四失。
大庆天子不愿百姓流离失所,亦不忍开战叫将士们无辜丧命,
只得每年向晋国缴纳岁贡以求一时的安稳。
而近三十年来,西边的月族八部也渐生贪欲,这支混乱的民族自称是月神后裔,庆人和晋人都称他们是月族,也有写作越的。他们竟于太延二年拥月氏最大的一支——菩离氏为帝,自称大月国,时常侵扰西边的庆国百姓。
自此,大庆受困于晋、月二国,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唯有玉京的贵人仍旧沉溺在玉京的富贵安逸中醉生梦死……
“晋阳好热闹,和莲州真是大不一样。”
九珠瞧瞧掀开帘子的一角,经过多日的舟车劳顿,她们总算是在晋阳城落锁前进了城,此时已是入暮时分,晋阳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里早已点好了灯笼,一盏盏形态各异的油纸灯笼在微风吹动下轻轻摇晃,彼此碰撞发出一些易碎的声响。
此时路上的行人仍不见少,看样子不必白日少。
更叫九珠惊讶的是路上擦肩而过的女子,无论是布衣还是绫罗都不曾佩戴帷帽,也不见她们有何腼腆之态,一个个形色自如的走在晋阳的街道上。
三五成群的簇拥在一起,嘻嘻笑笑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们怎么——”
季夫人面露怒色,却不是对九珠。
“晋阳什么都好,就是女孩儿家都太不讲究了些,整日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无。你们可不许学了去。”
她极不喜欢晋阳的这股风气,这也是为什么她非要在莲州寻一个可心的儿媳的缘故。
在她看来,九珠和丹朱和晋阳的女孩相比起来,那真是千般万般的好,可不能学了晋阳的风气去。
九珠和丹朱听后面面相觑,也不敢多什么话。
她们倒不是要学那些女孩儿,只是没想到晋阳与莲州的风俗相差如此之大。
况且,一时半会儿也学不来呢。
但九珠心底隐隐是有些羡慕那些人的,若能摘掉帷帽行走在路上会是多么的快活。
只是不能罢了。
九珠按住了自己这个大胆的念头,可眼睛还是忍不住的往外面瞥。
“这边的人怎么都打扮得怪模怪怪样的,看着倒……”
九珠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季夫人却一针见血的指了出来。
“瞧着不像庆人对不对?”
九珠忙不离的点头,“可晋阳随靠近西北,可毕竟不是边城呀。”
季夫人看她还什么都不懂,生怕她日后吃了大亏。
这才解释道,晋阳虽不为边城可因夹在三方要道之上。
不单是往来的商队、边民。
“便是官家的要道要往来南北西东的也不得不从晋阳经过,所以晋阳鱼龙混杂,乱得很。”
所以,晋阳也有许多月人。
季夫人有句话一直闷在心里,那就是因着过去卫所的兵丁取妻不易,好些人都讨了西边的月氏女人做婆娘。
生下来的孩子都是杂月,高鼻、褐眼……
都算不得庆人。
原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自从西边的那些个人自立大月国,她便也瞧着城里的那些个月种不顺眼起来了。
这倒不是最可恨。
最可恨的是……
“母亲,已到了,我扶您下车吧。”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车外边的季瑛掀开车帘,要扶季夫人下车。
那一双琥珀色的瞳孔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映入季夫人的双眸。
最可恨的是她的婆母,一个死去多年的老妇人,一个有着月族血脉的杂月。
季夫人只好暗自吞下那些怨恨,她有时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这双眼睛。
丈夫才这样不重视瑛哥。
季夫人寻不到答案,亦不敢相问。
她对着季瑛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已经到啦,这些日子可把我儿累坏了吧,娘自个儿能下来的,那用得找你来扶啊。”
“这一点路哪里就能把人累着了。”
季瑛将季夫人搀扶下马车后,又要来扶九珠。
但九珠总觉得人多,她不好意思让季瑛扶她。何况他看上去还是那样冷冰冰的。
九珠总有些怕他,更不敢叫他触碰。
好像那是什么带刺的荆棘。
她自个儿躲开了那只手,然后踩着凳子跳了下去。
季瑛悬在空中的手僵硬了半刻,只好自己又收了回去。
“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因是在外头,季夫人也不好责怪,最后只是多唠叨了几句。
九珠趁着季夫人不注意朝着阿姐吐了吐舌头,丹朱看了直摇头,提醒她别被发现了。
这一座不大的卐字型宅子,原本的样式约莫只有三进多。
季老爷十多年前将隔壁邻居的院子也买下来扩建之后,这才显得宽裕了些。
季家位于晋阳城南城隍庙的巷子里。
出门往左走上百多步便是城里香火鼎盛的城隍老爷家了,往右三百多步是一条清清水河,一座三丈宽的青石桥横立于上。
说实在,位置不算上佳。
但季家在此居住多年,又是自家购置的宅子并不好再搬来搬去,索性也就这么凑活着住下去了。
季老爷因着伤病,早不去卫所了。
可他今日也不在宅子里。
便寻也不见人影,偌大一个季府竟无人知晓他人在何处。
“谁都不晓得,我不过离家数日怎么这府里就剩不了个明白人了。你这做儿子的练老子去哪儿了也不知道问问吗?”
季夫人归家,见季老爷竟不在府中,不由得心中生气全洒在了季家老大身上。
季瑢心中也十分委屈。
他的确是不知道父亲去哪里了。
“父亲他一向如此,我一问他还要打我呢。”
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叫人看了没有不说可怜的。
只除了季夫人。
“哼,那要你有什么用,你老子打你几下还能打死你不成,他便是打死你了,你也该问个一二三四出来呀。”
季瑢生得蠢笨,脑子也不算灵光。
可好赖还是分得清的。
他晓得这个继母一向不喜欢自己,便也不再多嘴去讨骂。
站在那里任由季夫人说个痛快。
可他越是这样,季夫人便越是讨厌他。
认定了他心中藏奸,是个满肚子坏水的东西。
九珠就更不敢说话了。
这么多天下来,季夫人对她们姐俩一直是和和气气的,对她更是亲热得不行。
她那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甚至怀疑起来,这些天相处的季姨母还是不是眼前这个满身怒火的妇人了。
最后,还是从后院马房回来季瑛将自家大哥解救了出来。
那季瑢当时就松了一口气,忙不离的逃回了自己的房中向妻子诉苦。
“母亲又是何苦,大哥他怎么会知道父亲去哪儿了,父亲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哪里会和大哥说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不过是气他蠢笨,自己的爹去哪儿了都不晓得问上一句,亏你父亲还这样的疼他。”
季瑛清楚,母亲这是又要怨父亲偏心了。
可他真不觉得这有什么的。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能久居于人下。
即便父亲不叫他去服役,他也是要去边关从戎的。
当然这些心里话是不能和母亲说的,若是讲了,母亲只怕要哭成什么样子去了。
他岔开话题,“天这样晚了,母亲难道还要去找父亲回来吗?便是不去寻,明日他自己也便回来了。”
指不定又去谁家饮酒去了。
“不如先休息吧。”
见儿子都这样说了,季夫人也只好这样认同了。
她让季瑛先回去休息,又叫人把两个姑娘的箱笼抬到自己院子旁边的那个小院儿去。
那原本是她给自己女儿留着的。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也就只有季瑛这一个,旁的连多怀一个都没有。
因为季老爷总待在卫所不回来,季夫人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那小院自建好便一直空着。
“如今倒终于派上用场了。”
季夫人有些高兴,那院子是早就收拾好了的,这么多天来一直叫人勤快打扫着。
这么多天下来,季夫人也早就累得不行,便叫身边服侍的大丫鬟送两位姑娘去那边安置了。
九珠惯用的丫鬟只带了桂叶、松衣过来,丹朱也是只带了两人。
等到了院子一看才知道季府到底有多狭窄。
“还在没有多带人来,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那处小院除了正房便只有一侧的东厢房,另一边却是一堵粉墙,过去便是季夫人的正院了。
又不像莲州的屋子还有垂花楼,这么一来便有些拥挤了。
“也不长住,这小半年光桂叶和松衣服侍你也是够的了,等你成婚后的院子便不会再这么小的。”
九珠一下子炸毛了似的跳起来,“什么呀什么呀,我才不是这么个意思呢!”
丹朱晓得她不好意思,便不再逗她了。
姐妹二人,丹朱住了正厢房,九珠住着东厢房,只委屈了二人的丫鬟一起睡在正房后的抱厦里。
夜里,累了好些日子的九珠终于舒舒服服的躺在了床上,可她盯着头顶的蝴蝶纹水纱帐,却怎么也合不上眼睛。
远处隐隐飘来吵闹的唢呐声和鼓声。
九珠不知道季姨母是怎么能睡着的,这里和莲州是那么的不一样。
她开始想家了。
脚榻上松衣竟打起了鼾,她侧过身背对着松衣悄悄抹起了眼泪。
难道她以后的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
和一个看不出来心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嗜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