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九珠摇醒松衣,抄起床头的烛台躲在松衣身后,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主仆二人一齐瑟瑟发抖。
是谁,是院子里的人吗?
为什么鬼鬼祟祟的敲窗户,会是谁呢。
“九娘,你睡了吗?”
熟悉的声音,是六娘!
她白日里那样狼狈的被人拖走,现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窗前,还是在这么晚的时候。
虽说这么想着,九珠还是赶紧支起窗户让六娘露出头来。
六娘看着文文弱弱的一股小姑娘,没想到竟利落的从窗户那儿翻了进来。
那边松衣正想把屋门开开呢。
“别,别开,仔细惊动了人。”
六娘小声的嘘了一下,不让松衣开门,“别开,我待会儿再从这儿翻出去就好了。”
“你怎么来了,还是这么晚。”
九珠不懂她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院门没有落锁?
六娘一把抓住九珠的手,几乎是哀求着,“九珠你可一定要帮帮我,求你了,眼下只有你能帮我了。”
话说得这样中,九珠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
“怎么回事,可是底下人欺负你了?”
“祖母要把我嫁给那个老鳏夫呢,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六娘心里难受得紧,却不知道该和谁说去。
“对,你白日里好像也说过一回,可……可祖母眼下正病着呢,怎么会有精力去操持你的婚事,我阿姐眼下都还没着落呢。”
六娘摸了摸眼泪,“都怪我白日没弄清楚,后来才晓得是老姨奶奶出的主意,是她要把我嫁给那个姓陈的老鳏夫。”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就知道你也是不信的。自从我爹爹离家做道士去了,我在谢家的日子就难过得很了,我知道老姨奶奶也是为我好,她怕寻不着好人家,这才被人骗了。可我不甘心啊。”
“那有什么法子吗?我…我要怎么帮你?”
六娘正是为这个来的,见九珠松口了这才不淌眼泪了。
“好在只是口头约定,两家并未交换庚帖,所以我准备去找我爹爹。”
“去找四叔父?”
这怎么找啊,祖父派了那么多人,找了那么久都没有四叔父的下落,六娘一个弱女子要从何找起。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对,去找他。爹爹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他根本什么都没安排好,只凭着别人的良心来安排我。与其这样,我倒不如去找他,一并出家做个道士算了。”
“怎么一个二个都要出家,你既然来寻了我,可见是缺盘缠了。”
谁都晓得,四房精穷精穷的,哪里有多余的钱。
六娘点点头,“我爹爹走前把屋子的钱一并拿走了,半个铜子儿都没留下。他总是这样,所以我眼下就是来找你借盘缠的。”
九珠本不想借的,可她又担心六娘身上没些银钱傍身可怎么办。
“你是翻墙进来的吧?”
六娘红了脸点点头。
果然如此。
四叔父擅武,六娘再文弱也是他的女儿,想必拳脚功夫不在话下。
若真不给她点盘缠,只怕她届时翻墙出了谢府反倒更糟,索性给她罢了。
“松衣,去取我这个月的月例来。”
“姑娘?”
松衣站在一旁还有什么听不明白的,这怎么能行。
应该马上通知人来把六姑娘带回去才行啊。
这要给了盘缠,到时候她们姑娘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去拿来。”
等着松衣去开匣子的功夫,九珠又拉着六娘的手劝她,“这天大地大的去哪里寻呢,不如拿了盘缠去你外祖家躲几天,等陈家的事算了你就可以回来了。”
六娘摇摇头,表示去方家更糟。
“我二舅嗜赌成性,如今我爹爹走了,祖父又不待见我,我若去了方家只怕要被连斤称着卖了。”
“原来如此,那便不能去了。”
松衣取了银钱来,九珠接过递给六娘。
“我这儿有的也不多,你知道的,我一向花费大手大脚。这里的四两你不要嫌弃才好。”
六娘双眼放光,一把接过银钱连连点头,“不嫌弃,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呢。”
目的达到了,六娘也不想再多留,便要离去。
临走前,她对九珠说:“我以后都不叫六娘了,我娘生前给我起了个小名叫安娘,以后我便是方安娘了。”
说罢,毫无留恋的走掉了。
黑暗中,九珠隐约看到方安娘利落的翻墙而过,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等安娘走了有一会儿后,九珠突然开口,“六娘她说谎了,她不是去找四叔父的。”
“啊?那您还敢借盘缠给她。”
松衣吓坏了,说是要赶紧禀告夫人,把六姑娘追回来。
要走的人,怎么留得住呢。
九珠阻止了她,并告诫她不要声张。
方才于黑暗中,接着月光她看到六娘怀里藏着一把匕首,而匕首边还夹杂着一封信,信封上隐隐能瞧出半个方字。
九珠想起来数月前失踪的方二,那封信难不成是方二写的。
她猜到了六娘的打算,并决定任由她去做。
九珠知道,如果六娘办不成这件事,她将永远活在痛苦之中。
黑暗中,借着月光。安娘的身影从一个个墙头越过。
不多时她便气喘吁吁了。
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好不容易翻出谢府时已经累得不行了。
她从无意中发现的狗洞钻了出来,来到了谢府外面的大街上。
此刻,街道两旁户户大门紧闭,只有远处传来阵阵梆子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越来越近,安娘小心翼翼的靠着墙角挪动,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天将微明,她终于来到了信上约定的地方。
对方似乎也等候多时了。
见到安娘的瞬间,方二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一走就是数月,借着那点本钱在外做了个小生意,刚一有些积蓄便马不停蹄的赶会了莲州。
既不敢回家,也不敢去谢家。
听说了选秀之事,什么都没打听就匆匆书下一封情意绵绵的长信托人递给表妹。
他没有勇气再去谢家受辱,只得想了这个法子。
见到六娘的时候,他心想果然六娘不会辜负我的。
但下一秒,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很快湿热的液体哗啦啦的往下流着。
他张大了嘴拼命的呼吸,但温度还是一点点从身上离开。
方二心想,这不是他的六娘,这是谁,为何要杀他?
又……为何生得与六娘一模一样。
安娘看着方二慢慢倒下,手里握紧的匕首再一次捅进了对方的脖颈,直到没有呼吸。
她终于跌坐在地,此时已是泪流满面。
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相反安娘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明明报了仇,为什么心里更加难受了?
“…干物燥……小心火烛……”
梆子声又传来了,且越来越近。
安娘知道,时间来不及了。
她没有骗九珠,她的确是要去寻爹爹的。
安娘先是用刀把方二的脸划花,然后剥下对方的衣裳擦拭自己身上的血污。借着捡起地上属于方二的包袱,准备寻个角落换上一身男装。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安娘走之前,不舍得看了一眼谢府的方向。
还有一个人,此仇不共戴天,绝不相忘。
……
“你听说了吗?今早打更的老林头在城南的夫子庙外发现了一具无名尸呢。”
“啊,还有这事,那咱们这莲州城一向太平,十多年了还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呢,你这说得我夜里都不敢出门了。”
“你怕什么,你生得这样肥壮,该害怕的是别人吧?”
“说什么呢你,我这叫健壮,男子气概呢你懂不懂。”
“行行行,就你懂行了吧……”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莲州城,成为了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连季夫人坐在马车里也能听到外面路人的闲谈。
“这莲州城也不太平啊。”
她决定早些带着九珠回晋阳,省得夜长梦多。
对于母亲的决定,季瑛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很赞同。
九珠的性格有些他不满意的地方,早些带回晋阳叫母亲调教一番也是一件好事。
“还有这等事?我竟不知。”
叶氏整日闭门待在佛堂里怎么会知道呢。
她看向宋妈妈。
“是有这么回事,今早采买上的人回来后还在厨房说嘴呢,说是夜里不敢出门了,怪吓人的。”
她见叶氏又拉着一张脸,赶紧又说,“老奴一听说了这件事就怕得慌,赶紧叫顾绮那小子去药铺里抓上几副安神的汤药去书院看看少爷了。这才没来得及给夫人您说呢。”
“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兰庭的胆子哪有这么小。”
“夫人说的是,都怪老奴大惊小怪。”
由不得她不大惊小怪,因为这几日竟有人凑到了顾绮身边想要打听当年的事情。
吓得她赶紧把顾绮打发走了,不许他回府。
“对了,也不知凶手抓住了没有。”
这个季瑛已去打听过了,“不要说凶手了,眼下就连死者是谁也不清楚呢。”
“莫非是外地的异乡人?”
季瑛解释并非如此,只因那死者衣物被剥去又被划花了脸,实在看不出个什么。
“只怕是仇杀了,或者凶手不想别人知道死者是谁。”
九珠脸色煞白,该不会是六娘吧。
季夫人见九珠小脸发白知道她是吓着了。
“行了行了,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都吓着九珠了。”
叶氏也说:“我看该喝安神汤的在这儿呢。”
宋妈妈表示从铺子里有多抓的安神汤,七姑娘熬药的炉子还热着呢,立马能再熬上一副。
九珠硬着头皮听他们谈论案件,心底却担心起六娘来。
不会那么糟吧。
屋外突然响起了月心的声音。
难道是来问六娘的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了诶,不敢想象下午五点之后我将会是一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