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爷的想法何其可笑，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既然当年有一时的疏忽，可之后怎么不见你说呢！可见你用心之险恶！”
这话说得太过了。
可谢老太爷却不管那么多，他对叶氏这个儿媳一直很有意见。
总觉得她没什么福气。
当初看中的是叶家的长女，可阴差阳错之下进门的却是小女儿。
他瞧不上叶氏，觉得她命实在太硬了。
实乃无福之人也。
“当初就不该答应阿言叫你进门，也不知你给他吃了什么迷魂汤了，他非要娶你不可！若不是你的缘故，谢家早就子孙满堂了也说不定，阿言应该也不会那么早就没了，叫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现在是把一切的错都怪在了叶氏头上，哪里还记得当时为什么叫叶氏跪下了。
“当初真应该一纸休书休了你去！”
“祖父不要啊！”
九珠先跪在了谢老太爷面前，即便只是一时的气话但她又怎么瞧得出来呢。
即便只是一句气话，之后也足以叫长房的人在后院吃足苦头了，即使谢府眼下除了叶氏就只有被禁足的三夫人。
“母亲，您快给祖父低头认个错吧，求求您了！”
无论是不是气话，九珠都知道，只要谢老太爷写下休书，后脚叶家就能来人把叶氏接回去另嫁。
叶家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叶氏不愿意，坚持守在谢家罢了。
换句话说，眼下叶氏随时能丢下谢丹朱、谢兰庭和谢九珠离开，可九珠她们却离不开叶氏。
但叶氏这人性子也倔得很，哪里是能低头的人。
若她能低头，便不会和丹朱的关系闹得这样僵了。
“认错？我能有什么错，连你也认为我有错不成？”叶氏一把将九珠推倒在地，她盯着丹朱说，“难不成你也认为我有错？”
丹朱的沉默成了肯定，叶氏看着她心里很是失望。
她转头看向谢老太爷，“您说我瞒着，可我瞒什么了，您若真对那丫头有半分关心，这府上的人若真有人对她有半分关爱，寻大夫来问便可，我又怎么能真的瞒得住！”
她当初在双生子出生前受到了太多的冷落，她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那般冷。
叶氏这个大夫人的位置在谢执言死后便名存实亡。
叶家想要接她另嫁，谢家嫌她碍事，只等着她改嫁后吞下长房的一切，包括谢丹朱。
知道双生子出生后，谢家才又重新有了她的位置。
其实她大可以一走了之。
可她实在是舍不得，舍不得呀！
丹朱当时还那么小，她怎么能放心离开她。
更何况，还有一个所有人都不相信的原因，她是那样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即使他对自己的温柔都是虚假的，都是因为他答应了姐姐要照顾自己，要对自己好。
可她却真的沉溺在了这水中月镜中花里，不舍得放手。
甚至她是怨恨丹朱的。
即使她是自己唯一的女儿。
叶氏过于爱慕自己的丈夫，以至于今时今日都还沉溺在过去的幻影之中。
她却没有想到，若是谢执言真点对她有半分真心又怎么会让她小产那么多次呢。
许多次的小产早就掏空了叶氏的身子，但那虚假的爱意却填补了一切，直到现在。
“叶氏你这是在怨恨我们吗！”
谢老太爷看来照顾孩子都是母亲的责任，这分明是叶氏不上心没有照顾好孩子，如今却在这里推脱。
“怨恨？阖府上下又有谁敢怨恨您呢，谁都不敢啊，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丹朱她确实有心疾，我并非存心隐瞒，若您非要觉得是我存心隐瞒那您便这样认为好了。”
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坏了谢老太爷，谢老太爷气得将手中的拐杖丢了过去。
九珠扑过去挡了这一下，瞬间觉得背心生疼。
“混账东西，你挡什么！你倒是有孝心了，怎么没见这女人险些气死我！”
叶氏无动于衷，九珠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了，还是丹朱心疼坏了赶紧去扶起了她。
“您一向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才瞒着的吧。可是您想过没有，我不需要这样呀。”
丹朱的话像根刺一样扎在叶氏心口。
“不需要？你少说这些漂亮话了，你这破身子骨若不是我瞒着，有谁会娶你，等你日后嫁不出去成了个孤魂野鬼你才晓得后悔的。”
“所以您宁愿欺骗所有人也要不管不顾的将我嫁出去，即使不知好坏？那样的话我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
丹朱不想再和叶氏争执了。
母亲以前的那些奇怪的举动，她似乎全明白了。
“您就没想过我出嫁后被戳穿病情的后果吗？”
看叶氏的表情，就连九珠都看出来了。
她从没想过。
也许在她看来，只要丹朱出嫁便万事大吉，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至于过得好不好她也不管了。
叶氏想解释什么，又发现没什么可解释的。
的确，她就是这样想的。
丹朱拉着九珠往前走了几步，跪在了谢老太爷面前。
“你是要为你母亲求情？她不值得。”
“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值不值得，何况，若给自己的母亲求情都不值得的话，那还有谁是值得的呢。”
九珠也眼泪汪汪的求着祖父。
看着面前两个女孩可怜的模样，谢老太爷还是心软了。
“叶氏你糊涂啊，你若是为了七丫头的婚事才选择瞒下病情，那大可不必，难道我还会不给自家的孙女选一门好的婚事吗？”
“您选了吗？您选了郑家。”
叶氏似乎对郑家颇有怨言，大概是终于和郑家撕破脸的缘故吧。
“您不知道丹朱的病情时，尚且选了郑家。若您真知晓了她的不足，又不知道还会选个什么人家出来呢！”
“好硬的一张嘴，什么好的坏的都叫你说尽了。”谢老太爷却不得不忍着她，不单是因为两个女孩可怜，更因为兰庭。
兰庭明年就要下场参加院试，可不能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
他日后若是为官也还需要叶家这门亲呢。
“那你便瞧着吧，丹朱的婚事定然不会差的。至少——比你自个儿张罗的季家要好多了。”
谢老太爷瞧不上季家，如今九珠出落得越发漂亮，他就越发厌恶草草定下这门婚事的叶氏，可他又不能悔婚，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但眼下刺上一两句也是够的了。
不叶氏怎么想无人晓得，但九珠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
没想到祖父竟然如此看轻季瑛。
她心里怪不舒服的。
叶氏看出来九珠的失落，更恨谢老太爷看轻自己的姐姐，“九丫头的事不劳您费心了，毕竟我才是她的母亲，何况我那侄儿一表人才，何愁日后。”
“呵呵，军户。”谢老太爷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啊，军户……”
九珠的头埋的更低了，牵着丹朱的手不知不觉也捏得更紧了。
做了军户，日后她的孩子世代为兵，父死子承，兄终弟及，不得安宁……
这场风波最终莫名而起又莫名而灭，事情最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唯一的受益人可能只有丹朱，因为谢老太爷承诺要替她寻一门比郑家更好的婚事，即便她有心疾也无所谓。
而叶氏被罚禁足院中，可她本来就不怎么出院子。
所以对她来说，这和没有惩罚是一样的。
回到长房的院子后已经很晚了，季夫人和季瑛早已离开，只说明日再来。
叶氏像个没事人一样又钻到了小佛堂里，这回是真的视丹朱、九珠为无物了。
也许只有兰庭回来的时候才能看到她再动一动眉头，扯一扯嘴角了。
丹朱习以为常但这次她却不打算惯着叶氏了。
她闯到叶氏的佛堂里，告诉她，自己根本不在意什么婚事。
比起所谓婚事，她更想好好活着，活得自由自在。
“就算真的有一天，我成婚了，那一定也是因为我心悦那人。”
“即使他心里没有你，你也心甘情愿？”
叶氏这句话显得莫名其妙的，丹朱说难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姻缘就能让她的丈夫心里有她吗？
“既然如此，倒不如嫁个我喜欢的。”
“说得如此轻松，等你发现丈夫的心怎么也捂不热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盲婚哑嫁也是一种幸福。”
叶氏说得煞有其事。
丹朱不明白过去的事，只以为叶氏是在泼冷水，便说，“那我也甘之如饴。”
母女二人又是不欢而散。
等丹朱走后，叶氏仰望面前的弥勒佛喃喃自语，“……可心有不甘啊”
“我……心有不甘啊。”
为什么你只爱姐姐，为什么就不能也看看我呢？
从甘之如饴到心有不甘，有时候只在刹那间。
月上西头，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窗底微弱的虫鸣，就只有佛堂那方传来的阵阵木鱼声和梵音。
本应该习惯了这样的夜晚，但怎么也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浮现在眼前的全是白日里祖父的面孔，他的嫌弃刺痛了九珠的心。
那种痛让她没有空闲去替宝珍的离开而伤心，她甚至有些麻木。
铛铛铛——
从窗户那儿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
九珠屏住呼吸掀开藕色秋罗帐，脚榻上松衣睡得正熟，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屋子里被衬得更静了。
她心里直打鼓，犹豫要不要叫醒松衣。
铛铛铛——
又来了，一个窸窸窣窣的黑影从纱窗后升了起来，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