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珠提着裙子跟在叶氏身后小跑着,此时,她的心和叶氏一样着急。
不,甚至比叶氏更为着急。
她自出生之日便失了生母,又无父亲庇佑。不像兄长一出生便众星捧月般被抱到祖母的屋子里,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添头罢了。
叶氏虽是名义上的母亲,可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丹朱都不见得有多关心又怎么会有多余的目光施舍给自己呢。
可是阿姐不一样。
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总是把自己护在身后,教导自己。
在九珠心中,也许所谓的“娘”就是如此了吧。
可这个念头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担心阿姐生气。
甚至当初郑家退婚之时,她心底是有一丝高兴的。
她舍不得阿姐啊。
九珠舍不得丹朱,她多希望两个人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可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今日,季姨母登门的时候,九珠便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阿姐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了。
可没想到会这么短。
祖父真的会让阿姐去选秀吗?
阿姐的身子能经得起那舟车劳顿吗?
玉京离莲州不算近,甚至莲州离晋朝的边界还更近一些,晋阳就更不用说了,若真有此一别,九珠真不知何日才能再与阿姐见面了。
二人小跑着到了前厅,方一进门便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低沉而又冷淡的抛出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谢老爷莫不是消遣我呢,您家七娘子瞧着像是有心疾呀,这样的女子送去选秀,您也太不把陛下和娘娘放在眼里了。”
心疾?
谁在说话。
九珠下意识看向说话的女人。
那女子瞧着约莫三十岁出头,但两鬓已染上了点点雪色,眼角微微向下藏着数不清道不明的微光。
只瞧那身青罗虎纹衣便叫人晓得,此人必是宫中来的女官无疑了。
“姚……姚女官说笑呢,我这孙女瞧着娇弱可身子并无问题啊,我怎么敢冒欺君之罪呢。”
谢老太爷脸色煞白,解释道:“自从宫中传来选秀的消息,小民便发誓一定要将家中最好的小娘子献给陛下,几个孩子中唯独七娘最为娴静,其他的女孩儿不过是蒲柳之姿,我又怎么敢将她们献给陛下呢。”
“陛下?应该是娘娘才对,再说了我瞧您口中所谓的蒲柳之姿倒是比这七娘子生得美貌多了。谢老爷把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儿藏在后院不叫出来又是什么居心呢,难道娘娘不值得您把家中最好的女孩儿献出来吗?”
姚女官虽笑嘻嘻的但说出的话却叫人出了一身冷汗。
“姚大人错怪啊,错怪啊。”
谢老太爷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只言片语间就险些要背上个欺君的恶名了。
“您有所不知,我家九娘自小便有婚约,不日便要完婚。不是我不叫她出来,实在是……实在是……”
谢老太爷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难道要告诉姚女官,他原就没打算叫九丫头选秀吗?
“阿姐,你没事吧?”
九珠从菘蓝那里接过丹朱的手臂,继续搀扶着她,反而是叶氏听见这女官所说之后犹豫了起来。
“君子不夺人所好,陛下和娘娘也是如此,既然九小姐已经名花有主,那么便罢了吧。”
可不等谢老太爷松一口气,姚女官却又恶狠狠的说道:“可谢七娘子身有不治之症,谢家却要送这样的女子进宫。却不知居心何在,难道你不知道此次选秀是为太子陛下与诸位王爷选妇吗?谢家该当何罪!”
“冤枉啊,姚女官您定是哪里误会了,我家七娘虽瞧着有些娇怯可身子骨硬朗着呢,绝无不治之症,请大人明鉴啊!”
“哦?”
姚女官意味深长的看向了叶氏,对方眼神躲闪的样子叫谢老太爷心道不妙。
九珠见状也知道这女官所说定然属实,不然母亲现在肯定早嚷嚷起来了。
随即她又担忧的看向阿姐。
丹朱面色发白,花瓣似的嘴唇也没有血色而显得发乌。
她右手又作捧心状,这样一来叫人看了无不生疑。
难不成阿姐真有心疾?
可这么多年来从未听大夫提起过,就连母亲也不曾说过啊。
那么那些所谓补身子的药……
九珠不敢再想下去了。
反倒是丹朱安慰她,“无事的,我怎么会有心疾呢,不过是平日胸闷而已。”
可丹朱这话说出来连她自个儿也有几分怀疑。
因为她也看到了,看到了母亲躲闪的眼神。
“哦,那么这位夫人应该清楚得很了。想必您就是七娘子的母亲了,听说我在此,所以担心女儿才这样匆匆忙忙的赶来了。”姚女官见怪不怪的样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可这进宫是好事呢,能够侍奉皇族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夫人不必如此,我瞧您两个女儿都生得颇为可人,若不是谢七娘子有这不足之症,我还真不知道该挑哪一个才好呢。夫人以为如何呢?”
骗子。
九珠心想,你方才还说不夺人所爱呢,现在就要挑起来了。
“什……什么不足之症啊,大人您说笑呢,我家七娘身子一向不错的,您误会了吧。”
“是不是误会,请了大夫来瞧便知道了,不过嘛——”
姚女官挑了挑眉毛,“若真诊出点什么可就是欺君之罪了,谢老爷。倒时候该如何是好呢?”
但谢老太爷却坚信丹朱没有任何问题,可他又不敢去赌。若真有些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决不能去请大夫。
可难道要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毁掉九丫头的婚事?
就在他难以抉择之时,叶氏倒先不争气的开口了,“不要,不能请大夫啊!”
说完,叶氏才知自己失言,吓得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九珠如坠冰窖。
阿姐真有心疾,怎么办?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就连丹朱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一晃,还好九珠扶稳了她。
“叶氏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谢老太爷转而向姚女官赔礼道歉,“大人莫要见怪,我这儿媳失心疯了,她……她胡说呢。”
“谢老爷莫再遮掩了,若真请了大夫来您又该如何呢?”
是啊,到时候更不能收场了。
可是,这姚女官为何如此笃定七丫头又不治之症呢?
这么多年来,连他这个做祖父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可会是谁呢?
可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
“还请姚大人明示,给老朽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可这九娘却实已有婚约在身,我那亲家今日便在谢府,并非刻意违背您的意思呀。”
九珠在一旁惊出一身冷汗,整个人不自觉的靠在丹朱身上,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到头顶,叫人不寒而栗。
谁知姚女官只是掩嘴一笑,“您可真会说笑,我方才便说了,君子不夺人所爱。陛下和娘娘也是如此,既然这九娘子已有婚约在身,而七娘子又身患恶疾,那便换人吧。”
“换人?”谢老太爷随即反应过来,吩咐手下去唤六娘和八娘来。
“大人稍候,请您先尝尝这茶,今年新采的明前茶。我已经叫人去唤另外两个孙女了,只是她二人颜色普通比不得七娘、九娘。还请您莫要嫌弃。”
“无妨,女子重才重德,岂能只看皮囊。”
很快,六娘和八娘便被带到了前厅。
叶氏暗自高兴,又被谢老太爷恨恨的瞪了一眼。
九珠那颗心依旧悬在半空。
六娘和……宝珍。
她许久未见到宝珍了,自上次别过后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宝珍。
中间隔了许多波澜,今日再见恍然已是隔世。
宝珍和六娘皆穿着素色衣裳,头发也不曾好好梳过,面上也无粉黛,却自有一股怯弱的怜惜之意。
宝珍整个人消瘦了很多,连衣裳也显得空荡荡的,原本面若银盆的脸也小了好几圈。
六娘就更不用说了,她本就瘦弱,如今更不能瞧了。
简直就是把骨头架子了。
二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也许那些过多的情绪早已经消耗殆尽。
她们行过礼后边乖巧的立在一旁,谢老太爷拱手朝姚女官行了个礼,“叫大人见笑了,先前家中生了许多变故,两个孩子的颜色也折损很多,您看……”
姚女官伸出纤细的玉手,她那鲜红的指甲在两个女孩惨白的面色下显得更加妖娆了。
“我说……这也差太多了吧?”
刻薄而直白的话语让宝珍煞白的脸上多了几丝羞愤的红晕,她敢怒不敢言只能拼命忍耐着。
“这边这个太干巴了些,没什么福相。至于这个倒还凑活吧。”
姚女官随手指向了宝珍,轻蔑而又随意的决定了几个女孩的命运。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叶氏则一脸欣喜的跑到女儿身边,“太好了,她挑了宝珍丫头去,我儿便不用去了。”
“那又如何,我却得了恶名。”
丹朱看着并不高兴,甚至带着一股不知何去何从的悲哀。
她并不惧怕选秀,可心疾呢,自己竟然有不治之症。
今后别人将如何看待她?
丹朱紧紧掐向自己的手掌心,她的自尊心忍受不了这种现实。
就在她快要掐破手掌,滴出鲜血来的时候,变故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