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还要好久才开呢,母亲说的是芙蓉花吧?”
园子里的确是有玉兰花树,但眼下远不到开花的时节。她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叶氏口误。
“摘了芙蓉吗?我瞧瞧。”
叶氏看到篮子里孤零零躺着那三枝芙蓉,“怎么摘了这样几枝,也不晓得选一选,这样也不好插瓶呀。”
“别的都还没开呢。”
九珠倒想好好挑一挑,可折花的是季瑛,不是她。
“天太冷了,都还没开呢。”
季夫人来打圆场了,“行了行了,这样冷的天,孩子好心给你摘回来了,你倒好还这样挑三拣四的,我平日里可是连个摘花的人都没得使唤呢。”
她亲热的把九珠拉到怀里,“这不都挺好的嘛,哪有说得那样坏,仔细孩子听了委屈呢,你这人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说着又转向九珠,“我跟你说呢,你娘就是这么个人,当年我出阁的时候,她可不情愿了,催妆的时候到处找不着人,结果你猜怎么着?”
九珠诧异的看了眼叶氏,一时想象不出母亲还有这样的一面。
叶氏倒不好意思起来,那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行了行了,好好的说个做什么?”
“还不好意思了,我偏就要说呢,我告诉你呀,你娘她那时候哭得跟个花脸猫似的,躲在假山里不肯出来,后来还是你爹把她找到了,但还是怎么也不肯出来……”
九珠渐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古板严肃的叶氏会这样做。
而她的表情也使另一人觉得有趣。
见季夫人还要说下去,叶氏赶紧打断:“后来不是你把我给拽出来的吗?当时可凶了,还骂了我一顿呢——”
……
“阿繁你在闹什么脾气,这样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还不快收收声音跟我回去,仔细爹爹晓得了要打你呢。”
匆匆赶到这里的叶枝掀开头上的催妆盖头,温柔的劝解着妹妹。
今日是她出阁的日子,但面上却不见一丝喜意。
见叶枝来了,谢执言有些手足无措。似乎是没想到还会再见到她。
叶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你不要嫁给他,你明明不喜欢他的,爹爹他为什么这样做啊,我去给爹爹说,你不要嫁了——”
啪的一声,打断了叶繁的话,她捂着脸不解的看着姐姐,“姐姐……”
叶繁从未见过姐姐如此生气的模样。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耍什么小性子!如今庚贴已换,迎亲的人也早已在门外了,家里本就忙得不可开交,如今你还在这里耍什么小性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
“不是的,姐姐我……”
“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的,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叶枝忽然哭了起来,“你以为……你以为……”
谢执言见状想要靠近,却被一旁的丫鬟拦住了。
叶枝没有去看他,不敢看。
“你还懂些事的话,就自己乖乖回到母亲身边吧,要听话,我不在了,你要懂事才行。”
说完,叶枝小跑着离开了,经过谢执言身边的时候小声的说了一句。
“照顾好她。”
声音极轻的飘到谢执言的耳边,又轻易的离开了。
“姐姐!你不要走啊,我……是我不懂事,你不要走啊!”
头顶的玉兰花开得正盛,叶家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婚礼,而叶繁姐妹的人生似乎从这一天变得不一样了。
叶繁哭得厉害,此时她尚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大闹一场,直到很多年后那些无数个无可奈何的日子里,她明白了,但却依旧是无可奈何。
……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季夫人记不起来了,“真是的,家里最小的就是你了,我们大家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骂你呢。”
叶氏见她不肯承认,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原来姨母喜欢玉兰花吗?”
季瑛的声音打断了叶氏的胡思乱想,“玉兰花?”
“姨母方才不是在问表妹吗?怎么不摘玉兰花来。”季瑛又说:“晋阳家里的院子里就有一棵玉兰花树,等有机会了便请姨母去赏花吧。”
“对呀,等你来的时候,刚好是玉兰开花的时令。”季夫人说,“瑛哥你别问她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呀,总是这样,有时候明明很喜欢,自己却不知道。偏要嘴硬说什么不喜欢,小时候吃绿豆酥的时候便是如此,问她就说不喜欢。可若是别人吃光了,她便又要哇哇大哭了。”
“你怎么老说些没有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事。”
叶氏被弄得很不好意思。
“你又忘了,为了这绿豆酥的事,当初阿茂还叫爹爹打了一顿手板呢,办法子,谁叫咱们几个里头,爹爹最疼你呢。”
“有这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叶氏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回忆似乎只剩下在这个院子里度过的无数个寂寞的夜晚了。
“夫人,九姑娘她们也回来了,可要叫丫鬟们摆饭了。”
这时,宋妈妈又出现在了门外,这一回叶氏终于听清了。
眼下还未到日中,尚不是用饭的时候。
在叶氏看来,宋妈妈不是这样自作主张的人。
可见是家中有事,厨房忙不过来,宋妈妈这才提前去提了午食回来,可能有什么事呢。
谢家眼下正是风雨欲来之时,玉卉和玉桂,林氏和方氏,都让谢家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谁也没有心思再做别的事了。
可男人们不一样,他们永远是那样漫不经心。
“老爷正在前厅宴客呢,厨房里一时忙不过来。我便自作主张先提了饭回来。”
宴客?
九珠觉得奇怪,祖父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宴客。
“家里来客人了?”
不对,九珠说完才想起来,季瑛和姨母不就是客人吗?
可祖父也不曾请他们过去,可见这客人另有其人。
“家里还有别的客人,我竟不知。”
叶氏说这话的时候闷闷不乐,觉得是公公轻看了她的姐姐和外甥。
九珠也觉得很是奇怪,祖母眼下正在病中,二叔母、三叔母、四叔母都不在了,母亲又不曾被叫去操持今日的宴席,那前厅是谁在打理?
真是奇了怪了。
“难不成是白老姨娘?这也欺人太甚了。”
宋妈妈见叶氏误会了,赶紧找补,“夫人说笑了,这哪儿的话啊,老太爷再怎么也不会叫白姨奶奶去啊,今日这是请的那选秀的女官姑姑,想着府里人手不够,老夫人又叫了小六房的佟二太太来帮着主持呢。”
选秀的女官。
险些忘了,还有选秀这一回事了,可她怎么会来谢家的呢。
“谢家也算是莲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人家,能请得动人家来吃茶倒也不稀奇。”叶氏虽然不悦可也知道自己这未亡人的身份不适合出去。
“既然如此,再说什么倒是我不懂事了。”叶氏叫九珠从那边的匣子里摸出几吊钱来给宋妈妈,吩咐她去醉月楼叫一桌时令的好菜来。
“我可不乐意吃厨房里的冷菜冷饭,拧回来也不晓得在炉子上热过几遍了,只怕味儿都串了。你们分一分自己个儿吃了吧。”
宋妈妈连连应下,正要退出去的当儿却被九珠叫住了。
“宋妈妈别忘了再买只八宝糯米鸭,阿姐最爱用那一味儿的。”
丹朱这几日老吃药,只怕嘴也浸得苦了。
叶氏那头正和季夫人闲聊,不时拉着外甥说话。兰庭久不归家,她也怪惦记的,如今见了外甥不由得移情三分,一时间有许多话要说的。
“这孩子生得像咱们叶家的,除了眼睛,别的地儿都像极了。”叶氏却没注意到,当她提到眼睛时,季瑛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阴霾。
“哪里的话,我倒觉得他更像——”
季夫人的话还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就被九珠传来的声音给吓了回去。
“你说什么?”
叶氏觉得这孩子今日真是扫兴,正要训她呢,就听到宋妈妈说。
“七姑娘一早就被老太爷叫到前厅去了,眼下还没回来呢。”
“你说什么!”
这一回,叶氏的声音倒比九珠的还要响得吓人了。
她几乎是整个人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这样重要的事情,你怎么早不说!”
她一直以为丹朱吃了药在楼上休息呢,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被叫到前厅去。
这难道是什么好事不成。
老不死的,有好事从来想不到长房,如今要选秀了,要叫人去那吃人的窟窿了,他倒惦记起了长房这座冷灶。
“欺人太甚!”
叶氏提着裙子就往前厅赶去,这时她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只想拉着丹朱回来。
九珠见了也赶紧跟了上去。
唯独季夫人要去的时候,被季瑛给拦了下来。
“怎么?”
季瑛摇摇头,“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倒没必要掺和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丹朱可是我的亲外甥女,我怎么也要去瞧一瞧的。”
“那瞧了呢?”
季瑛见母亲不说话,便替她说,“不也还是什么也做不了,这事定主意的是谢家老爷,不是姨母也不是咱们。”
“可……”
“咱们只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