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在这个世界待了三天。
除了必要的交流,埃尔大多时间只是静静看着他,但眼神却没落到实处,像是透过他在看谁。
包括睡觉的时候。
这让04十分困扰——夜晚,04被某生命体盯着,如芒在背。
04成功没入睡,整天都恹恹的。好在埃尔对幻觉也足够体贴,在第三天,生命体只是坐在床上,翻之前的相册。
04瞄了眼,发现那是那八年时光里拍的照片。
但是只有两张。
他和埃尔都没拍照的习惯,所以埃尔只能翻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拍的逆光背影。
高大的雌虫坐在他枕头旁边,微弓着腰,全神贯注打量照片,好像金毛守着什么天大的宝藏,时不时笑两声。
……04总觉得这生命体不太聪明的样子。特别是头后一撮翘起来的毛发,更显这雌虫傻。
04忍住按下那缕发的冲动,闭上眼睡了个好觉。
除去睡眠问题,04这三天过得很舒心。
早上起来吃完早餐,04看看新闻,了解这个世界这两年都发生了什么。下午,04再体验记忆中的自己公司研发的游戏,比如《幽灵的树》。
至于今天,04站在厨房门口,无声打量正在做早饭的生命体。
埃尔站在炉灶前,搅拌着那锅小米粥。那袅袅升起的雾气柔和了军雌略硬的下颌线,又暖了军雌双眸中盛的紫泉。
屋内飘散着粥香,厨房也比其他房间要暖和些,也更容易留得住人。
这点在渐冷的秋季不算明显,但到时候冬天会很明显。
湛蓝的眸微转,04的目光落在埃尔侧脸上,双手抱臂,压下想从背后抱住埃尔的冲动。他想起个片段——冬天,屋外飘雪,屋内开着暖气,但林肆还是偏好靠在体温高的军雌身上。而埃尔则总是用双手将他的手包裹起来,生怕他冷到一点。
一旦开始回忆,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像过眼云烟样的记忆都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要在04面前找存在感。
秋日,他们在湖边小道牵手走过——那天色彩丰富的枫叶仿佛历历在目,踩过枯枝落叶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响起。
冬日,他们站在玄关,埃尔抓着着急出门的林肆,飞快地给林肆围上围巾——那粗糙的指腹不经意滑过他们脸颊的感觉,围上围巾后身体回暖的感觉,还有埃尔让他注意安全和记得吃早饭的话语仿若昨日。
“怎么一直站在这?”
埃尔的声音回荡,和记忆中的声音勾连。
04头次觉得,那些电影记忆变得那么真实。
他伸出手,说出了这三天来第一句话:“终端。”
埃尔微愣,好像不太习惯他的声音。可能他幻觉中的自己是不会说话的。
04拿到埃尔的终端后,在那些作乱的记忆中揪出终端使用方法,打开了相机。他穿过客厅,来到荒芜的后花园。
他拍去后花园秋千上层积的落叶和灰尘,发现那生命体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埃尔先……”想起三月前雌虫激烈的反应,04直觉危险,止住了嘴,决定直呼其名:“埃尔,请来这边。”
埃尔这才像得到指令的机器人,同手同脚地走到04身边。
04:“请坐。”
埃尔坐下后,04没说废话,而是拿终端给两虫拍了n张照。
他站起来,走到花园的另一个角落,坐在座椅上,身后没打理的草野蛮生长,长出的浅黄色的小花布满花穗,像是花园里自会发光的一个角落。
他等了会,那虫还没过来。04又走回秋千处,发现埃尔还坐在那,双眼微睁,内里装的是不敢置信。
埃尔见到他回来,双眼睁大,说:“雄主,你好像真的。”
04站在他面前,表情没有变化。
“声音,说话的方式,表情,都好像真的。”埃尔迟疑一下,金色的睫羽颤动,“又变严重了。该去复查吗,还是再这样过几天……”
敢情埃尔还把他当幻觉。
04失去了以往的耐心,想将终端丢回给埃尔,不想再跟不太聪明的生命体交流——做任务时已经和太多这样的生命体打交道了。可埃尔最后那句话像阻道石,阻挡他的动作,又像藤蔓,将那个终端绑在他手上。
又?复查?
听上去都不是好消息。
04直接拉起埃尔,抓着他的手来到刚刚那个角落。
04感受到埃尔的僵硬,但他没去管,而是拿着埃尔的终端又给他们拍了几张照,才将终端戴回埃尔手腕。
做完这一切,04起身往屋里走,而埃尔还像停摆的钟,停在原地。
04心想:如果是病症,那该交给专业的医生去治疗,
而不是让他来。
既然这样,那他留在这也没意义了。
04往屋里走,忽略胸膛的沉闷,忽略身体的沉重和束缚。他感觉很危险,非常危险——他直觉有种隐秘的束缚隐隐有从肉身延展到系统能量的趋势。
这种危险的预感,让他变得不耐。
04靠着沙发闭眼,平复思绪。
不要去想他的眼睛,不要去想他的笑容,不要去想他的脆弱与疾病。
要想怎么去告别。
告别告别……一个告别仪式,会是一个完美的句号吗?
04再睁开眼时,所有汹涌的冲动都被压在平静的蓝色海面下。
入夜,04没有躺在床上睡觉,而是盘腿坐在埃尔对面。他抬起眼,告诉自己,他应该毫不避讳地看向埃尔。但他还没完全熟练有身体的感觉,最后还是眼神闪烁地移开了视线,没去看那双闪烁着碎光的紫色春泉。
04开门见山:“埃尔,你为什么想知道我三月前是否回来过?”
可能觉得他是幻觉,埃尔也不遮掩:“因为想确认你还活着。”
04:“为什么要确认?”
埃尔垂下眼睑,没有回答。
04换个问题:“幻觉中的我,会做什么?”
“幻觉来问我这个问题吗……呵呵。”埃尔似也觉得有趣,低低笑了声,“你想做什么呢?”
04心道:我想解开你的心结,想好好告别。
这话显然不能说。
于是04只好用问题回答埃尔的问题:“如果这不是幻觉,你想和我做什么?”
“如果这不是幻觉……”埃尔勾着唇,想到什么幸福的事情,眉眼温柔,“请让我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余生。”
04:“……还有别的吗?”这个他做不到。
“果然。”埃尔苦笑一声,“就连幻觉都觉得我太贪心了。可我别无所求了……我什么都做到了——爬到了最高的位置,在最高的地方远望过,实现了贯穿我将近一生的理想。”
04:“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三年前,我想象了无数次未来,想象我要去做什么。”埃尔说,“实现理想后,我只想和他平淡地走完下半生。”
“睁开眼,看到他躺在我身边或者我怀里,我能吻在他额间和他说早安;在军部处理工作,想到所做的一切会让雌虫的处境变好,想到我的工作会让他这样的雄虫在职场上得到尊重,疲倦就神奇地消失了;晚上任他抱着压着,感受他的体温,得到一个晚安吻;放假给他做新的甜点,看他满足得眯起眼,像只猫儿,很可爱很可爱。”
被用可爱形容,04后背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忍了忍,问:“还有吗?”第二点有点难:毕竟埃尔已经宣布隐退了。
埃尔轻笑:“想见到他,想触碰他,想告诉他:你这两年出远门,怎么不和我说去哪了,要去多久,害我担心你的安全。”
哦,这三点现在也完成了。
04等了等,也没等到埃尔的下文,决定主动出击:“还有想告诉我的吗?”
埃尔意味不明地笑:“和你说,也是我自言自语而已,他听不到。”
04掀起眼皮子瞥他一眼:“我听得到。”
“好,你听到了。”埃尔说,“但他听不到。”
侧首睨了眼那房子,04想起那晚在垃圾堆喝得烂醉的埃尔:你看不到我是真的,但我真的能听到你说的话。
04手指蜷缩,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间沉默了许久,埃尔轻声说:“这次的幻觉很真实。”
幻觉幻觉又是幻觉。
04用精神力做了伪装,埃尔认不出他。04有的是本事和埃尔擦肩而过又不被发现。系统不该和生命体有牵扯,特别是无关生命体。而现在埃尔就是无关生命体。
但04又该和他好好告别。
只有04知道,他是做好系统能量被消耗至尽的决心,做好不得已触犯条例当世界树养料的决心,才在那个下秋雨的傍晚,敲响了记忆中的家的门。
04吐出口气,按着埃尔的肩膀,将他压在床上。04有些僵硬地按记忆中的步骤来——抬起埃尔的手臂,躺在埃尔身边,侧躺着抱住埃尔。
04神情淡然地在埃尔脸颊亲了下,像记忆里一样给他个晚安吻。
埃尔看着天花板,肌肉僵直:“医生告诫我不能沉溺幻觉中,否则……”
04没多说,抓起埃尔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间,又拉起被子盖上。他闭上眼准备睡觉。
唔……04理解林肆为什么喜欢钻埃尔怀里睡觉了。
04打了个哈欠,自然而然地在埃尔脖颈处蹭了蹭。
埃尔喉结滚动,拳头攥紧,声音发紧:“否则有天他真的回来了,我会将他和幻觉混淆。”
04:“……”
有没有种可能,你已经混淆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