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慈回到王府, 万山正等着她:“王妃,上次奴才与您说的那个老乞丐老罡想要见您。”
“老乞丐?”温慈瞬间想到姜家的案子,凝眉问他:“难道他就是亲自上刑部告了李家的那个老乞丐?”
万山忙道:“正是。只是他早年被大火烧毁了半张脸, 只怕会污了您的眼睛。”
“不, ”温慈摇头:“若他当真是外祖父的管家, 那他就是姜家的恩人,我又怎会嫌他陋颜?”她正要找这个人, 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就在她手下。对万山道:“赶紧请进来吧。”
老罡的容貌果然丑陋惊人, 他也不愿抬头, 还是温慈叫他抬起头来才极快地抬了下, 吓得周围的小丫头们白了脸, 忙又低了下去。
温慈道:“你真的是外祖父的管家?”
老罡恭恭敬敬道:“回王妃, 您小时上老爷的私塾还是老爷亲自和大姑娘提的;您小时候嗜甜, 可大姑娘不让您多吃, 大爷, 就是您的大舅舅就总是悄悄给您吃;您二舅舅年纪小,最爱背着您爬假山掏鸟窝;您小时的玩伴是赵家的小公子……”
“你不用说了,我信了。”温慈已然红了眼睛,这些小事若不是姜家的亲信之人没人知道,便是她,有些也只记得隐约。
她起身, 向老罡郑重行了一礼:“姜家的事发生时我还太小,因而也不知道您还活着, 但您一家为姜家付出良多,您的女儿……替了婵儿,您这些年想必也过得甚是辛苦,我替外祖父一家谢谢您的大忠大义!”
老罡忙跪了下去, 泣声道:“您实在折煞老奴了,这都是奴才们应该做的。”他自是痛心小女儿的死的,也是因此才能蛰伏这么多年就等着一举将李家拉下马的时候。
温慈很愧疚:“可惜我没能照顾好婵儿,她不久前被人害了,也枉费了你女儿的牺牲。”
老罡叹息:“老奴已经知道了,也知道您为小姐报了仇,您也不用想太多。”
温慈沉默,报了仇又如何,去了的人永远不可能活过来了。便是她说肚子里这个是婵儿的转世,可也明白,等生下来后她不会有半点婵儿的记忆,她是一个全新的人,和姜蝉没有丝毫关系,一切不过是她的自我安慰罢了。
不过也就是片刻感怀,不管人会不会回来,仇她是一定要报的。
她对老罡道:“以前不知道您还活着,往后您就在王府吧,如今我身边正好缺人手,您就当帮帮我。”
谁知老罡却拒绝了:“多谢您的好意,但就不说老奴这幅模样实在不好现于人前,二是老奴已经习惯了外面的日子,而且……”说着他极快地看了温慈一眼又低下头,低声道:“便是往后如何,您也还有老奴这个退路。”
温慈不禁感动:“可您也太辛苦了些。”
老罡笑:“您别担心,老奴都习惯了。”
温慈不好再勉强这位可怜又可敬的老人,想了想道:“既如此,我给您置办一所宅子,我自是希望您吃住的好些的,但也不勉强您,就随您处置。”又叫来宝湘附耳吩咐了几句,片刻宝湘便拿来一个扁平的木匣子,温慈让递给老罡:“这里面有些银两,您拿去用,等没了您再来找我,往后您的生活自有我给您安排,便是您老了,我也给您送终。”
老罡不禁哽咽,伏地行大礼:“老奴谢过王妃的照拂。”
温慈特叫来万山让以后好好照顾老罡,置办宅子的事也交给了他,这才叫万山送了老罡出去。
李家即倒,虽是因为他自身不正与太子没有太大关系,但此事也彻底让太子和成王撕破了脸。接下来太子一定会反击,而成王也决不会坐以待毙,如此,温慈和信王都觉得他们不用操之过急,待两人的矛盾达到白热化时,再出手干预,想必结果定然不同。
转眼入秋,天气陡然转冷,温慈肚子里的孩子依然很乖,她便抓紧世间为信王缝制腿上的套子,去年也制了不少,但想着新出的棉花肯定更保暖,便不让信王用去年的,紧着缝了几个叫信王开始用着。
又担心南越,叫宝湘亲自去他的院子里看了,又叮嘱伺候的人一定要用心。
降温没两日,松伯突然急着来禀报,说南越病了。
温慈一惊,信王也凝眉,问道:“怎么了?可请了太医?”
松伯忙道:“已经叫人请了,想必很快就到。”说着犹豫片刻又道:“其实两日前世子就有些不好,发热咳嗽,可往年变天时也是这般症状,世子和伺候的都习以为常,也照着往日的药喝着,却不想昨晚突然就烧得有些厉害,今早进食极少,方才练字的时候险些晕了过去。”
温慈不由怒道:“他身边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便是前两日不觉异样,昨晚既烧得厉害就该及时来报,世子的身体是能疏忽的吗!”
松伯也很是愧疚:“是世子说不要紧,让天亮了看看再说,因而……”
“他说怎么就怎么?他要说不吃药是不是就真的不给他药吃了,伺候的都是积年的老人了,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身体是怎样的吗?简直胡闹!”
见她气得狠了,信王忙道:“你别急,小心身子,我先去看看再说,那些伺候不力的到时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便是。”
温慈起身道:“妾身也去。”
她这顿脾气也不是白发的,虽说嫁来侯府快两载,她和南越说的话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可这孩子当真被信王教得很好,看似清冷,实则很重情,虽不知当初南宁对信王做了什么,可他还是愿意教导她,为了她的以后考虑;信王病重,他又以瘦弱的肩扛起王府重任。
又极通透。当初她有孕想着和他先打招呼,就是那次她才看清他是个怎样的孩子。便是两人只差两三岁,却也不妨碍她真的很尊重他爱护他。
信王无奈:“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府里一个残一个病,你身子又重,这会儿都凑成一堆,外面又冷,到时我还得顾及你,你可别让我操心可好?”
温慈看了眼自己溜圆的肚子,倒不好再坚持:“那您去吧,我就在春熙苑等消息。”又吩咐宝湘:“脚套、披风都备好,还有暖轿,让周鸣看着些,别让王爷吹了风。”
宝湘一一照做了,信王笑着瞧她像个老妈子一般为自己团团转,心里暖和一片。
到了南越那儿,正好太医已经到了,见了礼就给南越把脉,信王看了下,果然南越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有些粗重急促,唇上却有些泛白,一时不由皱紧了眉头,南越虽身体不好,可这些年一直精心养着,换季时也会有生病的时候,却很少有病的这样重的时候了。
太医把完了脉,又摸了摸南越的脖颈,掀开眼皮看了看,面上有些疑惑,信王见了问道:“怎么了?”
太医忙道:“回王爷,世子的病症瞧着是风邪入里,高热不退,表征不错,可下官把脉又发现他体内并无多少入侵的邪气,这症状倒有些奇怪。”
“那可能确定到底是什么问题?”
太医忙起身道:“虽那怪异之处只余一丝,可为了世子的身体着想,下官不敢妄断,还须回太医院与众同僚商议后再确定到底是和原因。”
信王听出他话里的郑重,道:“等你再跑一趟耽搁了怎么办?你需要找谁告诉我府上的侍卫,让他们把人请来便是。”
“是。”太医不敢拒绝,忙说了两个人名,周鸣便让侍卫去请了。太医则又问伺候的人南越都吃了什么,作息如何等等,信王上前喊南越的名字,他睁开了眼睛,然而人十分虚弱,想要起身见礼却已经坐不起来了。
温慈等了很久也不见信王回来,正要派人去问一问,人才出了春熙苑,就跟在信王后面回转了。
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忙问:“怎么了?太医怎么说?”
信王摇摇头:“不是很好。风邪入体引发了旧疾,方才喝了药睡了,只怕要卧床休养一段日子了。”
温慈叹息:“小小年纪就这么多磨难,希望他早些痊愈。”
信王摸了摸她的肚子,道:“所以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健健康康的,我便少担心一些。”
“您放心吧,妾身省得的。”
此后南越的身体便断断续续一直没好彻底过,卧床静养了近两月也不见好,期间太子和成王斗的水深火热,各有损伤,信王夫妻担心南越的身体倒暂时没有关注太多。
入冬后温慈的身体便笨重起来,几乎不怎么出门,外面倒发生了几件不小的事。
一则是不知怎的,西昌候世子外出宴饮的时候被人打得半死,后来经查证,说打人的是大皇孙,起因是两人争夺一清倌人;二么,平宁公主为安王纳了不少美人,安王欢喜笑纳,将平宁公主彻底冷落,安王还被太后叫进宫里训斥了一回,听说回府后两人又吵了一架,关系愈发僵硬;三么,十月中的时候,顺王世子定亲,女方是五军都督府一位同知的女儿,因太子和成王之事,这定亲礼便很低调,只邀请了几家亲近参加,信王府便是其中之一。
每日都会有最新的消息送到温慈这里,她除了养胎、关心信王和南越的身体便是分析这些事情背后的关联,若有说的不对的,信王也会给她指正,两三月过去,温慈对京中各处的关系愈发谙熟。
今年雪下得也早,十月末就开始下个不停,温慈的产期在一月末,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也遵医嘱每日走动半个时辰以上,信王一般都在她左右照顾,只有时会去看看南越。
这日信王又去了前院,蔡嬷嬷去厨房为温慈端了七珍煲回来,脸色却有些不好。
温慈正被宝湘和一个二等的丫头扶着在屋内走动,见了问道:“这是怎么了?”
蔡嬷嬷放下食盒,将不相干的打发了出去,扶着温慈在桌前坐下了方道:“方才老奴从厨房回来的路上听见有人议论,说府里都传遍了,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儿,而且世子之所以会病重,正是您肚子里这个孩子……克的。还说,您肚子里的孩子降生的那日,便是世子……”话未说尽,温慈却懂了。
她将食盒里的碗拿出来舀汤喝,蔡嬷嬷忙接过去,温慈松手,神色清冷,淡淡道:“这才消停了多久,总有些人嫌自己命长。既如此,我便成全他们。”
说着摸了摸肚子:“正好,在她出生前,将这府里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