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 他怎么可能随意得罪人呢?”李老夫人很是激动。
温慈眼皮眨了眨,宽慰了两句,叫来宝湘吩咐让周放去问一问信王, 又对李老夫人道:“虽我从不过问王爷外面的事, 但毕竟事关外祖父, 今日怎么着也要让您得个准信儿。”
李老夫人十分感激:“好孩子,咱们一家都会记着你的好!”
之后便是忐忑不安的等待, 好在没多久周放就回来了, 宝湘接了话, 进来与温慈附耳说了一通, 李老夫人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只见温慈一时颔首一时惊讶一时皱眉, 那心便也跟着七上八下。
待宝湘说完了, 温慈便摆手让她退下, 叹了口气, 拉着李老夫人的手轻声道:“外祖母,王爷说,就在入阁人选公布的前一日,太子突然得知外祖父曾为成王殿下做过不少事,因而临了才换了人。”
李老夫人愣住,半晌方惊疑道:“怎么会呢?自去年太子殿下纳了老三为侧妃, 老爷还曾嘱咐过你舅舅往后就是太子姻亲了,便是他不如何, 别人也会把他视作太子的人,因而还不如一心为太子,他怎会为成王办事?这一定是误会!”
温慈道:“具体如何王爷也不曾和我说,只说太子那里是有实证的, 或者是早前外祖父替成王做过什么事?您不如回去问一问他。”
李老夫人慌忙道:“那老身这就回去问问,慈儿呀,外祖母多谢你,你好好养胎,过些日子外祖母再来看你。”
“我这里不急,您什么时候来都行,还是先把这事落定了再说吧。”
李老夫人急着走,也并不客气,温慈送到门口,叫蔡嬷嬷送出了门。
回头时吩咐宝湘:“把万山叫来。”宝湘忙领命而去。
万山很快就来了,他是蔡嬷嬷的小儿子,二十出头,并不高,模样也普通,但自小处事就十分稳重可靠,憨实的外表下实则很是机灵。
她道:“叫人看好李家,想必这几日李尚书定会有所动作,此外,西昌侯府、安国公府等几家,还有成王、安王礼王都注意着些,记得别叫人发现了,有什么事就立时来报。”
“是,王妃放心,奴才省得了。”自下去安排了。
李老夫人回家后立时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李尚书,他五十多的年纪,穿一身深青色直身,肃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坐下有三十出头的李家大爷以及几位幕僚。
听了李老夫人的话,李尚书无奈叹息,道:“老夫也想到这个原因了。”
李老夫人顿时愣了,忙问:“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当真为成王办过事?”
大爷神色有些不自在,看了眼他爹复杂的脸色,道:“娘,您不知道,早些年爹曾为了儿子的前程,与成王殿下有过不少交集。”
李老夫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李家大爷并不如何聪明,读书也不在行,可李尚书不允许自己有个寂寂无名的长子,为了他的前程费了不少心思,可谁曾想到还会有今日呢?李老夫人难免觉得冤枉。
可她觉不觉得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子知道了这些事,如今对李尚书有了疑心,不再信任,若是长此以往,李尚书便也只能在尚书位置上到头了。
李家下一辈又没什么人才,也只有大爷的长子有几分读书的天赋,若李尚书告老,到时青黄不接,等到大少爷入仕,只怕李家是再不复如今的辉煌的。
李家的未来能一眼望到头,若不做些什么,李尚书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家衰败。
他挥手叫李老夫人下去,问幕僚:“各位可有什么法子以改变眼前的局面?”
几位幕僚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大人,在下以为,如今想要破局,要么向太子证明您对他的绝对忠心以换取他的信任;要么顺其自然,咱们家得一个清静;要么,退而求其次……”话不用说完大家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太子已经疑了李尚书,想要再得他的信任很难,倒不如转投成王麾下,联合几家姻亲,说不得还能挣个从龙之功。
可从龙之功是那么好挣得么,且不说太子根基稳固,很难撼动,便是到时成功了,他家曾是太子姻亲,新君心里同样有疙瘩,他李家照旧做不了新帝的心腹之臣。
说白了,如今想要翻身,只有一条路走,彻底得罪一方,否则李家注定了是要衰败的。
然这是将脑袋奉上的选择,李尚书一时哪里能做决定。他沉吟半晌,慢慢道:“且先散了吧,老夫再想想。”
李尚书一直不曾下决定,这日却突然传来太子要娶新任首辅的嫡长孙女为太子妃的消息,陛下亲自下旨。
李尚书彻底坐不住了。
内阁中已有了位太子一方的阁老,如今又与首辅结成姻亲,太子的地位愈加稳固,成王等人想要对付他就更加困难,两厢比较,李家若是在此时选择成王,就是十分不明智的了。
因而之后又再三商议,终于定下了计策。
李家幕僚中有一位,十分忠心勤恳,唯有一点嗜好,此人酷爱花,尤其兰花。
早年为了得到一株心仪的兰花几乎花光了全部身家,家门衰败,妻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再嫁了,可他依旧不改本性。上至高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只要能为他弄来花草,他都愿意结交,不论高低贵贱。
半年前他识得了一位被大火烧去了半边容貌的老乞丐,虽是乞丐,但竟有些个性,同他一般爱花,与这幕僚不同的是他各种花草都爱,两人也很能讲到一处去,一来二去竟就交了朋友。
这日那幕僚从李府匆匆出门后便去了那老乞丐的窝棚找他,一见了他就两眼放光道:“老罡,听说你得了盆墨兰?在哪儿呢?”话音刚落就闻到一股浓郁的兰花香味儿,怂着鼻子就跟着那花香走了,几步就在墙根儿底下看到了一株根部尚包着泥的兰花,几片短宽的叶片,当中一束深紫兰花正娉婷开放,瞧着竟有几分傲然高贵的气质。
幕僚当下就心疼的不得了,想捧起来又怕弄坏了,直呼道:“你这个粗人,大老粗!如此娇贵难得的兰花就被你随意仍在墙脚烂泥堆里,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乞丐老罡边哈哈大笑着边拿了个陶盆过来递给他,道:“若不是你爱兰成痴,我又正好遇到了这么一株早开的墨兰,你以为我会把这娇滴滴的玩意儿带回来?瞧她还完好无损你就感谢我吧。”
幕僚一把抢过陶盆将墨兰小心翼翼地栽进去,抱起来就要走:“你这里的泥不适合她,我得回去好好伺候。”
却被老罡一把揪住了衣袖,变了脸道:“好你个痴子,我大老远的从山上给你带回一株花来,还赔上一个盆儿,便是不要你一声谢,你陪我喝两口总行吧。”
幕僚却拉着他就走:“你这里能有什么好酒喝,走走,去我那里,正好我东家近来给了我两坛好酒,你一起去尝尝。”
老罡立时又换上笑脸:“还给你好酒?你东家近来是遇上好事了吧?可有其他赏赐不成?若是你再得几两赏银,说不得又能买盆花了。”说着不由大笑。
两人边走边说,那幕僚一心都在怀里的花上,闻言随口便道:“哪有那么多好事,不过是因着一件事这些日子一直犹豫不安,如今想通了,反倒沉静下来了。他也是可怜我们这些跟着操心的,便赏赐了些东西。”
老罡一脸惊奇:“哟,大人物也有如此烦恼的时候?痴子,你和我说说,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呢?”
“你一个老乞丐,听这些做什么,听了能懂?”
“你说了我不就懂了么,哎,你快和我说说吧……”两人吵吵闹闹的走远了。
第二日万山一大早就给温慈送来消息,说李家决定了要一心跟随太子,听那幕僚酒后所言,他手里恐怕有什么对成王不利的东西,打算拿来向太子表忠心。
温慈垂眸想了片刻,笑了笑,吩咐道:“说起来,程侧妃与我也是亲戚,倒不好只顾李家不顾她,就有些厚此薄彼了,万山,你想法子把这个消息送给成王,其他的事就不用再管了,照旧盯好了人便是。”
“是,奴才知道怎么做了。”
万山走后信王笑道:“成王虽有些城府,但行事是我们几兄弟里最直接狠辣的,李家只怕是有麻烦了。”
温慈一遍遍抚摸小腹,肚子里孩子似是感觉到了她,她的手掌一贴上肚皮,也不知是她的小拳头还是小脚便动一动,温慈拿开她又安静下来,母子两人便隔着肚皮玩起来。
温慈脸上笑意温柔,嘴里随意道:“他们一家子多活了十几年,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也尽够了。”
说着拿过信王的手放在肚子上:“她正在兴头上,王爷您赶紧来与她顽儿。”信王便含笑贴了过去,一家三口玩着打招呼的游戏乐此不疲,瞧着很是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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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侧妃今年二十六,样貌与她母亲西昌侯夫人有六分相似,都是端庄里透着股子精明的长相。她嫁给成王近十年,膝下只有一女,年方六岁,名南莘。
因只这一个孩子,因而程侧妃格外疼宠,小姑娘脾气便有些大。
今儿一大早就被程侧妃挖起来,梳洗打扮之后匆忙吃了些早饭便将她带上了马车。车上小姑娘嘴噘得老高:“娘啊,什么事不能等我睡好了再去,我现在只想睡觉!”
以前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偏偏这次程侧妃狠狠瞪了她一眼,拿手点着她,压低了声音道:“今儿叫你来是有正事的,记住娘教你的话,若是到时你不好好配合娘,管教你往后都睡不了觉!”
南莘被吓到了,傻乎乎地看着她娘,不明白她娘怎么变得这么凶了。眼睛一眨就要哭,程侧妃见此不仅没有安慰,反而又冷喝道:“你敢哭!如今什么关头,眼瞧着咱们一家子就要倒大霉了,还敢发你的小姐脾气,我且告诉你,今儿你敢不听我的,我自会好好收拾你!”
南莘眼里的泪还没出来就被吓了回去,程侧妃态度大变,一点没有往日的怜惜,她不敢再叫喊,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不言语了。
程侧妃不免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可气也不是气女儿。
西昌侯夫人得知女儿和外孙女大早上就来了,顿觉起怪,却还是亲自将母女两人接进府里。安顿好后见女儿沉着脸,外孙女则一脸委屈,便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把外孙女揽进怀里,问程侧妃:“这是怎么了?在府里受了欺负了?”
南莘看了眼程明春,见她面无表情,瘪了瘪嘴,红着眼睛仰头对西昌候夫人道:“外祖母,我们不是受了欺负,是有人想要我们一家人的命,今儿我们来是找您救命来了。”
“什么?要你们的命?”西昌侯夫人大吃一惊,忙问程侧妃:“春儿,这是什么意思?南莘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程明春叫来乳母让把南莘抱下去,屋子里只剩母女两人时,她便红了眼睛,愤恨道:“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女儿怎会一大早就来找您。娘啊,要害死您女儿女婿一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好姨母家!”
“谁?你姨母?李家?”西昌侯夫人哪里会信:“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姨祖母和你外祖母可是亲姊妹,一母同胞的,她怎会害你?还要你们的性命?”她忍不住笑:“你这是受了什么委屈,竟连这种胡话也说得出来?”
她笑着,程明春却依旧那副表情看着她,慢慢的眼里浮出泪水,西昌侯夫人愕然,眼看程春明满脸愤恨变成了哀戚之色,随即眼泪夺眶而出。
西昌侯夫人的脸色变了,一把捏住女儿的手,颤声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李家,真的要害你们?”
程春明哭着点头:“昨儿王爷收到了不知谁递来的匿名信,说姨祖父因着早些年为我们王爷办了几件差事的事被太子知道了,因而失了入阁的机会。如今太子疑了姨祖父,他为了挽回太子的信任,便打算出卖我们王爷……”说着不由痛哭:“娘啊,您是知道王爷和太子一向不对付的,若姨祖父当真将我们王爷的把柄交给了太子,您觉着,到时我们一家还有命在吗?他们一家子为了前程,根本就不顾女儿和莘儿的死活呀!”
西昌侯夫人怒不可遏,狠狠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可恶!李家竖子!尔敢!”
恨声道:“我们几家同出一脉,本该齐心戮力患难与共,他家倒好,为了自家竟不惜害我儿!真当攀上太子就万事大吉了么,也不想想,我西昌侯府、安国公府还有德阳侯府若是联合起来,便是他有太子庇护,也要吃尽苦头!”
程明春边哭边听着她母亲的话,见她言语里还是那套几家联合的话,不由暗暗撇嘴,这话也就说说罢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这几家只是姻亲,真到了生死关头,大都会如李家一般只顾自己,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死活。
但她要的就是西昌侯夫人的不忿和愤怒,哭诉道:“就是您这话,我们几家历来关系亲密,若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商好量,怎就不能解决了,偏他家自私自利要害我们性命,母亲,您得救救女儿啊!”
“放心吧,娘等会儿就去找你外祖母商议……”
程明春有些不耐烦,几个女人能做什么,她来可不是为了叫她娘找上外祖母去李家和李老夫人吵一架的,因而打断道:“娘,如今已不是和他们讲道理能解决的了,您必须帮我!”
西昌侯夫人一怔:“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您确实要去李家,不过不是去找姨祖母讲道理,而是……”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扁平的包裹递给她,又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想办法放到……先下手,为强……”
西昌侯夫人只觉手里的东西烫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程明春:“春儿,这、这可能要了他们一家的性命啊!”
程明春脸上的表情冷淡下来:“女儿也不想的,可如今,不是他们死,就是女儿亡,您想怎么选?”
西昌侯夫人看着女儿冷漠的表情彻底愣住了。
这日上午下了一场雨,到了下晌天就凉爽了不少,温慈被蔡嬷嬷和宝湘左右搀扶着在院子里散步,听些府中事务的禀报,尤其蔡嬷嬷对周王二位姨娘盯得很紧,一一说了她们两人近来谁又做了什么,谁的账目有些不清不楚。
温慈只听着,笑而不语,蔡嬷嬷见她依旧不重视不免有些烦恼,正想着怎么说服,就见信王回来了,众人忙见礼,信王先是细细瞧了温慈的状态,见她面色红润脸上带笑,很是精神,不由也跟着笑了。
“送你们主子进屋吧,我有些事要与她说。”
将两人安置好后其他人就下去了,信王喝了口茶道:“慈儿,今儿早朝上,成王一脉的大臣将李尚书给告了,说他身为吏部尚书这些年,利用职务之便以权谋私、滥用职权、残害百姓……等等数条罪状,当时满朝皆惊,陛下大怒,李尚书虽极力否认,但成王呈上了不少证据,因而陛下要脱去李尚书的官服官帽,押入刑部大牢,着三司会审。”
他放下茶杯看她:“太子不得已出面为他辩驳了几句,好些大臣也说不能仅凭成王一面之词便给朝中大臣定罪,因而李尚书的官帽暂时保住了,但依然被押入了大牢,等三司审明后,到时是清白还是真有罪便也有个结果了。”
温慈微笑看他:“那您觉得他还能出来吗?”
信王摇摇头:“暂时还说不定。”
温慈脸上的笑意隐去:“不一定?为什么不一定?证据确凿难道还不能给他定罪么?”
信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别激动,听我仔细说给你听。”温慈只好点点头。
他道:“虽说李尚书在太子那里是失了信任的,但在外人看来他毕竟是太子姻亲,两人是无法轻易斩断关联的。此番成王直接将矛盾对准了李尚书,其实也是摆明了车马对太子出手了。因此,现在已不是单纯的李尚书有罪无罪的问题,而是太子与成王之争,谁胜谁负的问题。”
温慈的神色渐渐严肃,她虽想借住太子和成王之手除了李家,但现在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不单单由她控制了。
她一手下意识抚摸着小腹,脑海里急速转动着,李尚书如今成了那两位博弈的棋子,这样的局面,她该如何利用……
突然,她转动的眼珠子停了下来,起身坐到信王身边,附耳道:“既如此,王爷,不如咱们再加把火,彻底将这局面搅乱了吧。”
信王放下茶杯看她,两人对视一眼,不由会心一笑,信王揽住她的肩,与她亲密呢喃:“那你可有什么法子?”
温慈心里隐隐有了个雏形:“既然那两位已然出手,万不能叫另外两位只看了热闹,到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大家都知道成王一直对平宁公主很在意,您说,若是这两位私下密会时被安王知道了,会发生什么?”
“你想激起安王和成王的矛盾?如此一来,成王自然腹背受敌,但若是成王就此倒了,太子必定会对安王礼王出手,礼王两兄弟可不是傻子,恐怕不会轻易打破如今三足鼎立的局面。”
说着摸摸她的头:“好慈儿,知道你想找平宁报仇,可成大事者不该如此目光短浅,你该先想着最重要的事,而不是因为私仇影响了你的眼界和判断。”
他总是能一眼看出她的想法。温慈忍不住脸红,忍不住在他怀里蹭了蹭,信王不由失笑,怜爱的抱紧了她。
温慈蹭着蹭着便停了下来,抬起头道:“那就让他们一起对付太子好了。毕竟说起来太子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先除了敌人再来挣个你我,想必他们也不是没想过。”
她随口说着几王争斗,像是说起小孩子打架一般儿戏。信王不禁笑了:“你打算如何挑起他们的争端?毕竟不是你想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会怎么做的。”
“礼王安王之所以能成一股势力,究其底气还是因为安王的母妃淑妃出自武将世家,京中防卫、各处守备皆有他们一脉的人,这既是他们的依仗想必也是他们的底线,您想想,若是叫他们知道太子早已私下接触了那些将领……他们可还坐得住?”
信王不由眼睛一亮,捏着她的脸轻轻拉扯,目光赞赏:“真是聪明的丫头,看来这些日子听我说外面的事还真没白听。”
温慈软软的拍马屁:“那自然是您教导得好。”
信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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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太子和成王果然开始争锋相对,三司里也是各有各的人,双方据理力争,便是有成王提供的证据,太子一方的人也能翻供,还能质疑那证据是假的,因而一时无法给李尚书定罪。事情果然如信王所料焦灼不下。同时李家家眷也被暂时看管起来,在李尚书未出狱之前,李家人是无法踏出府门半步的。
就在大家以为这案子会迟迟下不了结论时,李家一位仆从在李尚书书房的院子里清扫时,挖出了一包银票还有李尚书早些时候卖官鬻爵的来往信件。那仆从本打算私吞了银两,可到底因为数额太大一时挥霍露出了马脚,被朝廷派去看管的一位将领给抓住了,之后那仆从交代了银两由来,那些信件他并未第一时间销毁,因而也被找到了。
这些证据被承到了三司面前,因已经走漏了风声,三司不得不根据信件上涉及到的人严查,竟当真有从李尚书手里得了官职爵位的,甚至其中有两人还是成王的人,成王听闻后大义灭亲,当下就让那两人承认早年向李尚书买官的事实。
如此,李尚书徇私枉法、滥用职权的罪名眼看是洗不掉了。
此时家族姻亲便起了作用。
首先便是李侧妃找上了温慈。
李侧妃闺名文莲,庶出,大老爷亲女,比温慈大半岁,模样姣好,温柔小意,听说在太子那里有几分宠爱。
她见到温慈时憔悴了不少,双眼红肿,显见哭了不少。她拉住温慈的手就忍不住流下泪来:“王妃,妾身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您,求您想想办法救救祖父吧。”
温慈满面忧色:“我也想救,出事之后马上就找了王爷,可王爷说了,如今这事不止他便是太子殿下都一时没有办法,否则你也不会来我家求我是不是?”
李侧妃自然是明白,她正是走投无路之下才想来温慈这里碰碰运气,可如今没有人能帮李家了,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这该怎么办啊,你这里没法子,温婕妤不见我,安国公府、德阳侯府我都找了,可他们同样毫无办法,我真是没法子了,这该怎么办呀……”说着便伏案大哭。
温慈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叫人打温水来,又问:“听你说起,该找的都找了,怎么表姨母那里不曾问过么?”说着犹豫道:“虽说程表姐是成王侧妃,立场不同,可如今没了法子,不如找表姐求一求成王,叫他放过外祖父?”
李侧妃目露恨意:“求她?若不是她,我李家尚且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温慈惊讶:“这是怎么说的?”
“昨儿我回了一趟李家,祖母告诉我说,祖父历来谨慎严明,就算当真有过不法行经,也绝不会留下那般明显的罪证。她说家里人没人敢害祖父,外人进不了祖父的书房,那陷害祖父一定是熟人。恰好前些日子表姨母曾去过我们府上,又在府里逗留了不少时候,且她那日明显神态不对,可祖母当时并未察觉,出了事才反应过来,一定是那时候她将罪证埋进了祖父书房的院子里!”
说着恨声摇头:“我们几府向来同气连枝同心同德,万万想不到他家竟会如此害我李家!”
“这……这怎么可能呢?表姨母怎会做这样的事呢?李家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家的事,她家怎会这样做?这可是下死手了呀!”
温慈‘极为震惊’,李侧妃听到这话却有些尴尬心虚,她当初知道时也和温慈一般的反应,李老夫人自然是告诉了她原因的,此时便有些不自在。
再呆下去也没什么用,李侧妃忙站起来道:“王妃,您身怀有孕我也不好一直打扰,再者我还得想办法救人,这就告辞了。”
说着就要走,温慈一把拉住她,认真道:“表姐,若之后有什么进展你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现在帮不了外祖父他们,可但凡我能尽点心意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她的态度比起西昌侯夫人母女的作为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李侧妃不免感动:“你放心,一有消息我就着人来告诉你,你如今身子也重了,万万保护好自己,也别太忧心了。”
“表姐放心。”说着送她出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淡淡道:“李家,还债的时候到了。”
原本安国公府和德阳侯府还在暗中出力救助,可不知何时在几家暗暗流传出是李尚书打算先出卖成王这才引来成王的反击,成王若倒,西昌侯府作为姻亲,虽只是侧妃娘家,但一样会受到不小的波及,这就说明李尚书在做此决定时已是放弃了西昌侯府的,几家不免物伤其类,便也渐渐撒手不管,因而李家的倾覆只是迟早的事。
但单就徇私枉法、滥用职权这两项罪名对李家不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顶多降职,严重些革除职务,虽说这样的后果对李家来说无异于天塌了,可对温慈来说,她并不满意。
她不能忍受李家人害了她外祖一家之后不仅享受了十几年的富贵生活,便是罗醉了也还能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世上。可她如今已不敢太过急躁,否则找个人毒死那一家子也就了了,但这样无疑会造成更大的影响,或许还会给信王带来麻烦。
算了,虽结果不甚满意,但等李家无权无势之后,再收拾他们便容易得多了。
温慈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谁知就在这案子宣判的前几日,却突然有一老乞丐一纸诉状递到了刑部,状告吏部李尚书十一年前杀害一户姜姓人家,足足三十二口人,之后为了毁尸灭迹,将那一家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消息一出朝堂上下竟皆哗然,原本大家都觉得李尚书之所以入狱多少是受了太子和成王争端的牵连,可沾上了人命官司,且还是灭门惨案,性质可就完全不同了。
陛下御案上降职的批红还未干透,看了刑部递上来的折子,当时就一把撕了那御批,隐怒道:“给朕查!给朕查得清清楚楚!”
他本就对李尚书有几分看重,又因两个儿子的争斗牵连了人家,尚有几分愧疚,因而只决定降职,可这人就是如此回报他的?明帝觉得自己被欺骗,更是愤怒。因而刑部尚书不敢有半点疏忽,将这案子详详细细查了出来。
据查,当年南城里的确有一户姜姓人家在某天夜里被一把火给烧没了。但当时官府定案为姜家人自己不小心走水造成了火灾,因姜家人都被烧死,也没人出来质疑,这案子就这么定下了。
然而稍聪明些的普通人都知道这里面不简单,只一条,若是不小心走水,那为什么当晚没有一人呼喊救命,也没有跑出来一个人。
然而案情已经过去太久,当时勘验的官员也十分随意,如今并未留下多少有用的线索。但那递上状纸的老者却说自己就是姜家唯一的一位幸存者,姜老爷身边的管家。
“我们老爷宽厚仁和,酷爱读书,在书画上有些造诣,早年开了间私塾,收录前来求学的孩童,有那想学又交不起学费的穷人家的孩子,老爷也让他们来学,他总是怜悯那些没法读书的孩子……”
老乞丐跪在堂下娓娓道来:“这样的好人本该长命百岁才是,可惜,他收了个要他命的弟子……”说着缓缓抬头,看向在座的温甄和,他半张脸被火烧过,留下狰狞难看的伤疤,那眼珠子几乎都要脱框而出,就那么颤颤巍巍的吊在里面。
他神色平静,可那目光阴冷嘲讽,落到温甄和身上时,他硬生生打了个激灵,脸色瞬间苍白。
老乞丐嗤笑一声低下头头,说了姜家和李家的恩怨,又道:“那李家养出个自私自利心思毒辣的女儿,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灭别人满门,可惜我姜家只是个平民百姓,我们老爷醉心学术无心科考,因而没有什么高门显贵的亲朋,没有皇亲国戚的门路,便是死了,也只能做一把灰烬!”
“偏偏老天有眼,那日我刚好有事外出,回去时只见一片火海,可等小民冲进去却一个也没救出来,因为他们早就被人杀死了,小民被大火烧了半条命和半张脸,最后也只捡到了这么一个东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破布包着的东西,巴掌大小,他一层层打开,是一块令牌,周边刻着云纹,上面已经烧了一小块,却还是能清晰地看见那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了‘李府’二字。
衙役将令牌接过递到三司大人面前,几人分别传看,最后那牌子被递到了温甄和手里,他自是熟悉的,当下险些拿不住,人慢慢就瘫软进了椅子里。
但这块令牌即便是李家的,也不能证明就是李家人杀了姜家人,因为没有人证。
众人见他这模样不免有些同情,刑部尚书想了想问:“温大人,这桩案子毕竟牵涉到你,不如你暂且退避吧。”因为嫉妒,正妻灭了宠妾娘家满门,这事不管放在哪个男人身上都糟心不已。
温甄和正要说话,底下老乞丐却笑了:“是极是极,温大人,您还是赶紧避开的好,免得您一如当年一般不敢看不敢听不敢管,却又听了看了,到了如今照旧不敢管。到时我们老爷,哦,对了,还有我们那一尸两命的姑娘大晚上的去你梦里找你,现在你吓到了,可没有什么了不起岳家能依靠了,哈哈哈……”
“大胆!公堂之上岂容你咆哮放肆,再不收声,小心本官大刑伺候。”
刑部尚书一声厉喝,老乞丐终是安静下来,临了却十分鄙夷地嗤了温甄和一眼。
温甄和沉默坐在那里,人已经有些呆了,眼里一片茫然。刑部尚书见他脸色极为难看,和其他人低声说了几句,又道:“温大人,我们几位大人一致决定请您暂避……”
“大人,”温甄和却打断了他,他的手死死握住太师椅的扶手,撑着自己站起来,一字一句道:“下官,的确不适合审理这桩案子……”话落,老乞丐又是一声嗤笑,却又听他道:“因为接下来,下官……是本案的证人。”
老乞丐愣了,其他人也都愣住,一时大堂里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刑部尚书再三确认道:“温大人,您可想清楚了?”毕竟李尚书是他的岳父,此时他出面作证,难免给人落井下石之感,只怕温甄和的形象要大打折扣。
温甄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人,下官,都是要做外祖父的人了,不想懦弱一辈子。”
是的,懦弱。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彻底明白,他不是什么自命清高,不是什么坚持自我,而是懦弱,是无能。
若说谁是害死了姜家几十口人的罪魁祸首,首当其冲便是他。可这些年来他只会逃避,用大理寺的诸多案件麻痹自己,甚至到了后来,他连姜氏都未能保住,他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去了地下,他该以何种脸面去见姜家人。
他脱去官帽、官袍,里面是一身雪白的中衣,他走下座椅站到堂前,双手作揖:“各位大人,下官温甄和,时任大理寺卿,可以作证,当年正是下官的正妻、出身吏部李尚书府的李氏杀害了姜家人,之后李尚书为了销毁其女的罪证,便又着人烧毁了姜家,毁尸灭迹。”
“此等种种,皆是事后李氏私下拿来炫耀威胁下官时所说,虽如今李氏已死,但她身边的李嬷嬷对她所为知之甚详,各位大人将其传唤来一问便知。”
这番话说完,温甄和陡然便觉得心里平静了。
这些年来的那种彷徨无所依的茫然似乎一下就消失了,虽为时已晚,可他到底正视了自己。
老乞丐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不再讥讽。
温慈知道时愣了半晌,最终却是笑了笑:“终于清醒了一回,可惜迟了。”
之后李嬷嬷被从宫里带走,三司会审的架势她哪里招架得住,不过上了一遍刑便全部交代了,事无巨细,不仅有李家怎么害的姜家人,还有李氏是怎么害的姜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罪魁祸首是李氏,可她已死,便没法追究,李尚书不仅未尽教导之责,为了替女儿湮灭罪证,还毁尸灭迹,手段之残忍,令人耸闻。
三日后判决下来,李尚书被夺去职务,同时剥夺了功名,全家贬为平民,着立刻迁出尚书府,另寻他处。
然李家人哪里还有脸面在京城呆下去,李老爷出狱后便给各家姻亲送了信,言明将带着李家所有人回老家去。
温慈拿道帖子时轻声笑了:“想走?那是怎么也要去送一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