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儿, 你到底想做什么?”
信王已经很少拿如此严肃的目光看她。
可温慈丝毫不惧,她甚至又贴近了信王一份,一手搭上他的左腿, 柔软的唇瓣轻轻碰上他的, 清冷的眼直直看见他的眼底, 声音几不可闻:“妾身不想做什么,妾身只想报仇, 只想活着、和您好好活着。”
说着她的手滑到他的膝头, 那里空荡荡的, 坎坷不平, 她温柔抚摸, 信王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不由自主咬紧了牙关, 沉默地看着她, 她毫不回避的与他对视:“可是现实是什么, 难道您不应该比妾身更清楚么?您的断腿、先王妃的早逝、南越的身体,等等等等,一切都是巧合么?”
两人耳鬓厮磨,呼吸相闻,唇齿相依,眼里却都冷静之极。
“妾身当年不过一孩童, 妾身的外家不过一读书人家,那李家比我们强, 比我们位高,便能肆无忌惮的践踏妾身亲人的性命;您呢?您即使贵为王爷,可又如何呢?您残了、您的妻子没了、您的儿子病弱,妾身在嫁给您之前, 您甚至险些没了。这都是因为什么?”
温慈的眼底升起一股幽冷不忿的怒火:“妾身从不主动伤人、妾身的亲人们也都是平易近人璞玉浑金的人物,可他们照样没有好下场!您身负不世之功,他们本该对您感恩戴德,可结果呢,却要害死您!王爷,您告诉妾身,有这般的豺狼虎豹在侧,咱们如何一世安稳?”
她急促地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眼里慢慢染上血色,她不甘、愤怒、渐渐狰狞……信王突然就想起刚成亲的那个晚上,她羞怯又直白地说‘敬佩他’‘要保护他’。初始她是那样的娇怯温柔,可怎的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仿佛换了一个充满仇恨的愤世嫉俗的灵魂。
他曾说要护着她,可到底没能护住,叫她心底的野兽跑了出来。
信王的手温柔的抚过她的眼睛,温慈下意识闭上眼,信王低头,在她眼皮上轻轻一吻,然后将她揽进怀里,嘴唇抵上她的耳朵,轻声道:“乖慈儿,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说过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无论什么。”最后几个字尤其缓慢而郑重。
温慈乖乖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心头最大的石头落了地。她如今什么都不惧,只怕信王怕了她、厌恶她,不再帮着她,有了他这番话,温慈便再无顾忌。
同样的,也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
她紧紧抓住信王的衣裳,在他怀里渐渐平静。
姜蝉头七当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温慈近来一直睡不安稳,头天晚上更是久久不曾入眠,只在早上天蒙蒙亮时眯了半刻,之后就起床准备。
她脸色有些苍白,瞧着有几分虚弱。信王不由凝眉:“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温慈摇了摇头:“您别担心,妾身没事的,只是没睡好罢了,等把婵儿送去普乐寺安置好,回来妾身会好好歇一歇,到时就好了。”
信王不甚赞同,温慈拉着他的手晃了晃:“王爷,妾身不想错过时辰,妾身想好好的送她走。”
信王无奈,“可我不放心,这样吧,我叫人把太医请来候着,等结束了叫他给你看看。”
温慈不好一直拒绝,便都应下了。
姜蝉的灵位被从侧门迎了出去,之前伤害了他的人全部被处决了。因为不便表明身份,温慈只能以她干妹妹的名义将葬礼办得隆重些。
她和信王坐在马车上跟在后面,等看到那辆装着七人头颅的青布马车时,温慈突然道:“王爷,那两个孩子您都放了对不对?”
当日温慈下令处决了两个孩子,信王却找借口让带下去处理。后来便一直没什么音信。
信王看她:“是啊,放了。”
温慈没有说话,信王道:“你要杀他们无可厚非,可你当时被痛苦和仇恨冲昏了理智,心中只剩杀戮。但我了解的慈儿却不是这样的人,我想等你之后冷静下来,或许会后悔对那两个孩子动了手,因而,便叫人放了。不过你放心,我已安排好了后续,不会有多余的麻烦。”
温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当时的确是有理由杀那两个孩子的,便是如今,她想着惨死的姜蝉心中那股恨意也不曾消失,可就如信王所说,她不确定未来会不会后悔如今的决定。
信王却替她想到了多年以后。
她轻声道谢,信王却只摸了摸她的脸颊笑了笑。
到了普乐寺,温慈把姜蝉和姜姨娘安置在一起,又请了寺里的高僧做七十九日法事,她听了一场,之后又单独与她们呆了半晌,便回去了。
上马车时,想到从此后她的身边再不会有一个倔强又黏着她的宝蝉出现,便觉得心里憋闷的难受。
信王见她脸色十分难看,便将她抱进了怀里,之后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回到王府时依然倚在他怀里。
直到马车停下,温慈才抬起头来,信王见她脸上白得厉害,忙叫蔡嬷嬷宝湘上前服侍,谁知下马车时温慈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众人大惊,好在宝湘在后面一把抱住了她,两人一起摔在了车座上,瞧着倒没什么大碍,信王在后面看着都惊出一身冷汗。蔡嬷嬷忙上前搀扶,却发现温慈已经晕了过去,顿时大惊,信王也是脸色一变,忙吩咐将她抬进府里,又让人请太医。
温慈醒来已是第二日早上。
她睁开眼睛就见信王温柔的看着她,眼里却有笑意。
她有些疑惑:“王爷?妾身是怎么了?”
信王扶着她坐起,拿靠枕放在她腰后:“没什么大碍,太医说你近来情绪起伏太大,又不曾好好休息,因而身体有些虚弱,养一段时日也就好了。”
温慈道:“妾身就说没什么大事。”
信王脸上笑意更深:“此前倒是无碍,不过从此后你肚子里又多了个人,只怕还得注意些才好。”
温慈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他半晌才慢慢睁大了眼睛,又不敢置信地低头瞧着自己的肚子,看了片刻复又去看信王,喃喃道:“妾身……有孩子了?”
信王点头,笑着摸摸她的脸:“太医说快两个月了,你底子不错因而孩子也好,只是近来身体耗的有些厉害接下来倒要注意些。”
说着又询问她的意见:“慈儿,在你的胎坐稳之前,便不要再操心其他的事了,一切交给我就好,你安心养好身体,乖乖等孩子生下来。”
温慈的全部心思都在她的肚子里,她有些激动又好奇的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依然不敢相信:“我竟然怀孕了……”
算起来她嫁进信王府一年多,两人在床事上也并未如何避忌,有孕也算是意料之中。只是她毕竟年纪还小,不满十六,又因姜蝉的事正要大肆动作一番,如今看来可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其他的事都是要为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让路了。
好在她与信王达成了共识,倒也并不急在一朝一夕。
想起姜蝉,她不由红了眼睛,抬头看向信王道:“王爷,妾身刚把婵儿送去普乐寺,听了一场经,回来就查出了身孕,您说,是不是婵儿又回来了?她以这种方式再回到妾身身边了?”
投胎转世这样的说话信王是不怎么信的,可显然温慈对姜蝉看得很重,因而也配合道:“她那样舍不得你,想必确是她回来陪着你了。”
他的肯定更叫温慈确信这个孩子就是姜蝉转世,不由心中激荡难言,她含泪而笑,温柔抚摸着腹部,柔声道:“婵儿,是你对不对?你放心,这回,我定会护你周全,决不会让你受到半丝伤害。”
温慈怀孕的事除了两人身边的心腹没有其他人知道,她在床上休养了两日精气神便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日用早膳时她对信王道:“王爷,等会儿把南越叫来吧。”
信王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肚子:“你想做什么?”
温慈搅着碗里的燕窝粥道:“虽南越稳重早熟,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妾身又是他的继母,妾身肚子里的孩子与他来说便有些尴尬。妾身自然是相信他定会做一个好哥哥,可人心难测,妾身不想有心人拿此事利用,来离间他与妾身还有妾身肚子里的孩子的感情。因而妾身想早些告诉他这事,也好让他有个接受的过程。”
信王无奈:“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他连南蓉都容得下,还主动教导,何况是你生的孩子。”
温慈坚持:“王爷,咱们能成为一家人是缘分难得,就更要用心维护这段缘分。”
信王本就宠她,如今有了孩子更是有求必应,便笑着道:“那就随你吧,不过依我看你这就是多此一举。”饭后将南越喊了过来。
温慈还要信王避一避,她要单独和南越说几句话,信王有些好奇,问她却也不说,也只好笑着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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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南越来说,温慈这个继母是个并不如何亲近却又让他有些好奇的人。
期初因着只比他大两三岁因而想的便是敬而远之,然不论是她入府就夺权的手段和强势,还是之后从不插手他与南蓉的事,以及后面的桩桩件件直至如今为了个贴身丫头便使出狠辣手段的行事,都叫他对这个看起来纤弱温柔的小继母渐渐生出好奇。
他真是没想到她柔弱的外面下竟包裹了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个性。
因着避嫌,平日里他与这继母接触也并不多,因而今日被特意叫来,还是私下谈话,叫他有些诧异。
他依然恭恭敬敬行礼,过去一年,他也长高了不少,近来又在换声,嗓音有些低哑,便愈发沉默。
温慈让他坐下,先问了几句身体如何,便道:“南越,你是个懂事又聪明的孩子,因而有些话我便也不拐弯儿抹角了。”
南越道:“母亲直说便是。”
温慈微笑:“是这样,今日叫你来,是因为我这里出了些意外,但我不想让你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因而想要亲自告诉你。”说着一手下意识摸上腹部。
南越多聪明的人,听见这话,见她动作立时便猜出来了,脱口而出道:“母亲可是有了身孕?”
温慈含笑点头,道:“是,还不到两月,不好与外人告之。但是你作为信王府的世子,又是长兄,我希望你第一时间得知。”
南越脸上露出点笑意,起身行礼:“儿子恭喜母亲。”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挑不出错的,温慈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笑着道了谢,想了想又试探着问:“不知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南越沉吟片刻,抬头道:“妹妹儿子已经有一个了,若是可以,母亲不如生个弟弟吧。”
温慈看他:“这是你的真心话?”
南越并不回避,迎着她的目光点头:“是。”
温慈没有高兴,而是苦笑道:“可我却希望这个孩子是个女孩儿。”
南越一想也就明白:“您是担心他若是弟弟,外界或者有心人会无端揣测甚至因此而生出些争端和猜忌?”
自古以来,原配的嫡子和继妻的嫡子之间总是有着利益纠葛,若是继母从中捣鬼,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乱家之祸由此而起也不是不可能。
而他们府上还有个问题,便是他已经足够大了,弟弟却小,而且他身体不好,若是多听了几句教唆,疑心一起,就更是会对弟弟十分排斥,甚至生出恨意。
温慈的担心自然是有道理的,南越却笑了:“母亲其实大可不必因此担心。与您说实话吧,儿子虽是世子,又有个妹妹,可到底男女不同,自父王前年病重昏迷之后,王府的大部分重任便都落到了儿子身上,儿子的身体又破败,那段时日当真十分辛苦。每每那时,儿子便想着,若是有个兄弟能与儿子一同承担该多好。”
“至于这个世子之位甚至往后的爵位,若是弟弟想要,儿子也定会拱手相让。”他见温慈止不住的惊讶,不由苦笑道:“儿子这病是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早年太医就诊断儿子是个活不长的,能活到二十是正常,若能活到三十那便是奇迹。可儿子如今已经快十四了,眼看着没几年好活,但这些年来,儿子极少出府,便是上学,也是将先生们请进府里来。”
他忍不住看向敞开的门外,目光幽远又有些忧伤:“儿子有时甚至都恨自己读了太多书,从书里看到了大好河山,看到了繁花似锦,也看到过百姓艰难,还有恩怨情仇……每每此时,我总是想着写出这万千景象的人是有过何种经历和见识?而我,有没有可能有朝一日也能亲自去见识一番,如此,才不枉此生来世间走一遭不是吗?”
他回头微笑,眼里微红:“所以母亲,若是您当真生了个弟弟,儿子只有高兴的。”
温慈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从没想过内敛稳重的南越心底竟是如此向往外面的世界。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他的身体禁锢了他的思想,若他健健康康的,能像其他男子一般打马飞驰,四处游玩,想必今日的想法又是不一样的。
很多时候,得不到的,才是叫最人念念不忘的。
温慈无法安慰,否则便是虚伪了。她只能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想,不管到时他是弟弟还是妹妹,你都会是个合格的好哥哥。”
南越内敛一笑:“儿子定不负母亲所望。”
他起身告辞时,温慈道:“南越,你这些想法可与你父王说过?”
南越摇头:“儿子虽体弱,可到底四肢健全,若告诉了父王,他定会满足儿子的愿望,可在没有人能将王府撑起来时,儿子不会让父王一人辛苦。”
温慈叹息:“你是个好孩子。”
南越笑了笑,行礼后离开了。到了外面见信王在门口,便忙见礼。
信王点点头,只道:“天马上热起来,你这身体冷不得热不得,千万注意些,别叫伺候的粗心大意。”
“是,儿子记住了。”
也不过这句话,信王便让他回去了。出了春熙苑,南越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父王不曾问他与继母说了什么,也不曾叮嘱他要好好对未来的弟弟妹妹,这既是尊重他也是信任他。
父王对他一如既往,并不因为继母有了孩子就变了态度。
这是南越今日来此最大的收获。
信王进去时,温慈正在沉思,她想着是否要和信王说一说南越的想法,但犹豫再三还是否决了,南越向往外面的世界不错,可他的身体更重要,而且就算要说也不该是她来说,她到底隔了一层,这应该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
“想什么呢?”
温慈笑着摇摇头,忍不住夸道:“王爷,南越真是个好孩子,您把他教的很好。”
信王满脸笑,隐隐骄傲:“等你肚子里这个生出来,我会把他教的更好。”说着便拉她回了房间,也并不问她和南越都说了什么。
此后温慈便深居简出,府里诸般事宜除非十分重要的,否则都交给蔡嬷嬷等人处理,她则一心养胎,再听信王说些朝堂上的事。
近来朝中最大的事莫过于前内阁首辅大人告老,新任内阁上任,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从不参与朝中派系争斗,十分得陛下信重。因首辅交替,内阁之中便需要补进两位新内阁成员。
因新首辅亲自举荐了督察院的左都御史入阁,就只剩一个名额,争抢得就有些激烈。
李尚书早就在为入阁活动,因与太子成了姻亲,如今得到了太子的支持,呼声很高。信王说,经过几次朝议,大概九月初便能定下。
九月初?温慈瞧了眼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那时她也该坐稳胎了。
八月初的时候兰香发动,初三日早上产下一女,取名蕊。洗三的时候温慈叫蔡嬷嬷送了礼过去,自己是不曾露面的。
八月十八,平宁出嫁。
此时温慈坐稳了胎,也广而告之了有孕的消息,平宁和安王的婚礼她便没去参加,是信王带着南越南宁去的。后来温慈听说成王在安王的婚宴上喝多了酒,险些大闹了一场。温慈听后笑了笑,却也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八月底,南蓉及笄,之后便与赵家议定婚期,安排在来年的三月初,及笄温慈未能到场,托信王转交了她亲自为南蓉准备的及笄礼,之后收到小姑娘亲自绣的荷包作为回礼,并说十分感谢她。
而此时温慈的肚子已经快五个月,小腹凸起,孕像明显。但这孩子好像十分心疼她,竟特别乖巧,她只在满三个月后孕吐了几日,之后那症状就突然消失了,该吃吃该喝喝,十分省事。
温慈便忍不住想,这个孩子一定是姜蝉转世,只有她才会这般乖巧,这般为她着想。
进了九月,内阁七位阁老基本议定,李尚书正在名单之中,若无异议,他就会入阁。
这日太子一位信重的幕僚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那幕僚看过内容后惊疑不定,思虑再三还是立时去了太子府上,将信交给了太子。
太子看过信后沉默良久,最终叫人将信王喊来。
信王看了信后也十分诧异,只因上面详细列举了近些年来李尚书曾多次利用职务之便调动、升降、任免了不少官员。此乃徇私枉法。
但这种事若没人告发或者上面的人不在意,也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关键问题是,这里面竟有不少成王一脉的人物,其中甚至有三四位如今身居高位要位者,凭这几个都能给太子造成不小麻烦。
其实这些人的调动都是在李尚书与太子结亲之前,那时因西昌侯府的姑娘为成王侧妃,西昌侯家与李家又是姻亲,因而这事其实也说得过去,但如今太子与成王水火不容,李尚书曾经做下的这些事便如鲠在喉,不得不叫人在意。
这也是太子将信王喊来的原因,毕竟李家是信王妃的外家,信王的想法自然重要。
信王斟酌再三,道:“内子曾好几次在臣弟面前夸赞李尚书中正严明,因而此次李尚书入选内阁,臣弟是极支持的。但看了这封匿名信……”他看向太子:“臣弟还是想劝您再斟酌一番吧。”
竟是‘大义灭亲’反对李尚书入阁了。
太子不免诧异:“本宫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想的。”一般来说,这种时候都是要替李尚书说些好话辩驳几句的。
信王苦笑:“实话说,臣弟这般建议若是叫内子知道了,到时还不知该怎么恨我了。只是亲疏远近臣弟分得清楚。按说这信上所说都是过去的事,那时您与他家也没甚关系,他为成王做什么也无可厚非,毕竟他们也是拐着弯儿的亲戚。可正因为如此,您也知道,德阳侯府、安国公府、西昌侯府、李家,这些人家同出一源,牵连颇深,臣弟实在不敢保证李尚书入阁后,将来成王再通过姻亲关系来找李尚书……李尚书一定会拒绝。”
他推心置腹道:“大哥,说句逾距的话,陛下如今身体康健,可咱们兄弟却正值旺年,他们几个近来对您的围攻越来越激烈,若是此时咱们自己人这里出了问题……就怕到时功亏一篑呀。”
太子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显然将信王这番话听进了心里,毕竟内阁人选不同寻常,虽是他推举的,可进了里面之后就不全由他掌控了,他如今的确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信王见气氛有些凝重,想了想笑道:“说起来这也是臣弟的一点私心。”
太子果然抬眸朝他看来,信王道:“若是真等出了事,到时必是得处置了李家的,那时内子还不知会伤心成甚么样,臣弟只要想到她哭个没完没了,这头就开始痛了。”
太子不由哈哈大笑,点着他无奈摇头:“你呀你,真真成了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妻管严,便是论此大事,翻来覆去还是想着你那小妻子,本宫真是佩服你。”
信王也笑得颇为无奈却又甘之如饴的模样。
他这番话又从侧面再次暗示李尚书是很可能会出卖太子的。太子的疑心与不安便会加重,之后,便只用等结果了。
九月初二,大朝会上总管太监宣读了新入阁的阁员,除了首辅亲荐的大人外,另一位却是太子一脉与李尚书争夺却最终败北的另一太子亲信,一位老学士。
总管太监宣读旨意前,李尚书那绷了一辈子的脸皮终于松了松,甚至嘴角还露出一点笑意。可等到念完人名,他惊愕不已,甚至失态的朝太子看去,太子却背对着他站在前面,纹丝不动。
温慈得到消息时正在和李嬷嬷宝湘几个做孩子的小衣裳,信王叫周放前来禀报了此事,温慈听了之后笑了笑,道:“可惜我如今有孕在身,倒不好去李家慰问一番。”
蔡嬷嬷忙道:“那些男人们的事自有他们自己处理,您何须跟着凑热闹,您的当务之急便是好好保胎,安安心心等孩子生下来。”
温慈不置可否,却也笑着应道:“嬷嬷说的是。”
蔡嬷嬷见她乖乖应下便松了口气,转眼想到厨房里炖着的安胎的八珍鸡汤,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道:“瞧老奴这记性,汤应该得了,倒险些给忘了。”说着便匆匆忙忙走了。
温慈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虽太医也说了她的身体底子好,但无论是信王还是蔡嬷嬷等人都还是小心翼翼的,各种汤药就没断过,因而温慈怀孕五个月,倒圆润了不少。
但自姜蝉走后,温慈身边就只有蔡嬷嬷宝湘二人近身伺候,近来内院诸事又要蔡嬷嬷主理,她年纪也不小,倒有些辛苦。可叫她现在就找人代替姜蝉,她又做不到。
想了想,叫来个小丫鬟,让她把周王二位姨娘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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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温慈房里时不免忐忑不安,不知特意找她们是有什么事。王姨娘却不免有些兴奋,想着是不是因为温慈有了身孕不再方便伺候信王,因而想起了她们。
她抱着这样的期待到了温慈面前,等温慈说是要让两人分担府中事务时,不禁愣了一瞬,随即脱口而出道:“分担事务?不是让妾身们伺候王爷?”
话落便见温慈冷淡的目光看来,顿时一个激灵,忙赔笑道:“您、您别生气,妾、妾身就是说笑呢,真的,说笑而已……”
温慈淡淡道:“若你不愿分担直说便是,何须拐弯儿抹角说些讨人厌的话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王姨娘脸色一变,不由想到年节时她提出府里孩子少的问题时,温慈对她的打压和羞辱。如今温慈气势愈强,她哪里还敢与她作对,真是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刮子,尴尬笑道:“您误会了,妾身当真是说笑的。而且妾身很愿意替您分担些事务,叫您安心养胎,为咱们府里开枝散叶。”
虽不能重新伺候信王,但能管事,这其实是极实惠的事,她哪里会放过。
温慈也懒得与她计较,分派道:“往后库房这一块儿就交给周姨娘,采买上的事就由王姨娘负责。如何行事,赏罚惩戒,我早前都是定好了的,你们只须按照规矩行事即可,想必也并不多难。若实在有不会的,可请教蔡嬷嬷。”
两人却都愣住,无他,库房和采买这两块儿可都是油水十分充足又很是重要的两处,她们和温慈的关系并不如何亲密,她怎么会放心将这两处交给她们?
因而两人都未第一时间应下,面面相觑。
温慈自然看出了她们的不解和惊诧,摸着凸起的小腹道:“你们也别想太多,我也只是因着暂时抽不开身,更不想因小失大这才找你们来,而且也不是一直就交给你们了,等往后孩子出身我腾出手来,自然还是要收回的。”
这倒说得通了,说白了就是让两人暂管,否则两人还真不敢轻易接下。
但便是只管一二年,也能从中得到不少好处,两人还是赶忙应下,欢欢喜喜地和这两处的管事下人们对接去了。
蔡嬷嬷见此不免欲言又止,虽温慈是为了她好,可把如此重要的地方交给两个姨娘,她着实不放心。去温慈却也不多解释,她迟早会知道今日所为的原因。
晚上她和信王说了这事儿,信王一直抚摸着她的肚子,闻言随口道:“内院之中万事有你做主,随你的意便好。”
说着突然惊咦了一声,忙抬头去看温慈,却见温慈也愣愣地看着他,两人又同时低头朝温慈的肚子看去,只见就在信王的手掌边,有个小小的凸起在动来动去,好似和他玩耍一般,然不过动了一会儿就消失了。可两人都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等真的没了动静后这才又看向对方。
温慈激动的眼睛都红了:“她动了……”
信王也笑了:“他一定是认出我了,知道我是他父亲,和我打招呼呢。”
这个孩子一直很乖巧,如今五个多月了,两人才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存在。这一瞬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虽她很爱也很期待这个孩子,也亲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感受到这个孩子是活生生存在的,是在她肚子里孕育着的。
温慈温柔地抚摸着他,眼角有泪滑落:“宝宝,我是娘。”
她只想说这句话,并不期待得到回响,可话音落下片刻,她手底下突然就有个小东西顶了顶她,似是在回答:娘,宝宝知道。
温慈的眼泪瞬间便止不住了,激动地看向信王,又去看肚子里的孩子,信王也十分感动,拿手放在她的手上,轻声道:“宝宝,我是爹爹。”可这回没有回应。
温慈不由破涕为笑:“王爷,她一定是个女儿,女儿才是娘的贴心小棉袄。”
信王无奈又有些嫉妒,明明他也很期待这个孩子,为什么得到的待遇就不一样。
这晚夫妻两个上床之后还一直摸着她的肚子,期望得到孩子的回应,可这个孩子明显有些懒,直到睡着了也再无动静。但便是这一回,也足以叫夫妻两个高兴好几日了。
采买和库房的差事顺利交接给了周王二位姨娘,蔡嬷嬷虽偶尔还是担忧,但身上果然轻松了不少,便花了更多心思给她保胎上。
这日刚喝完了一碗黄芪鸡汤,就有下人来报,李老夫人来看她了。
温慈将碗递给蔡嬷嬷,微微一笑:“我想着也该来了。”
李老夫人带了不少东西,有给温慈补身的贵重药材、也有小孩子的衣裳饰物。温慈接过礼单看了一眼,嗔笑道:“外祖母也真是,都是自家人,您能亲自来看我已是难得,何必带这么多东西来。”说着将李老夫人迎上榻一起坐了。
自李氏去后,李老夫人便苍老了不少,如今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皮肤愈发松弛,不到六十的人,瞧着竟像是七十多的。
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温慈的面貌,末了笑道:“王妃看着精气神都足得很,老身便放心了。那些东西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又值当什么,只当是老身的一片心意罢了。”
温慈笑着应承,又问她近来可好,这话恰恰问到了点子上,李老夫人叹息道:“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外祖父病了,家里上下都跟着担忧不已。”
温慈吃了一惊:“外祖父病了?什么时候的事?病得可重?怎也不派个人来告诉我一声?”
李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宽慰:“你身子重,哪里好拿这些事惊扰你。而且你外祖父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心病罢了。”
“心病?”温慈满脸疑惑:“什么心病?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老夫人左右看了看,有些为难的模样,温慈见此忙叫其他人下去,留了蔡嬷嬷宝湘伺候。李老夫人知道这两个是她的心腹,因而也并未太计较,见人少了,立时红了眼睛,握紧她的手道:“按说不该这个时候来麻烦你,可是你外祖父病得不轻,外祖母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厚着脸皮来求一求你。”
温慈忙道:“您别哭,慢慢说,到底发生甚么事了?”
李老夫人擦了擦眼泪,问她道:“慈儿,你可知近来朝中内阁换新一事?”
温慈有些茫然:“前几日好像听王爷说了一耳朵,可您也知道我,自小便是个笨的,对这些朝堂事务并不如何清楚,再加上如今又有了身孕,全部心思都在孩子上,因而并未过多关切。怎么了?难道外祖父生病和这事有关?”
李老夫人也不辨她这话的真假,只道:“你不知道是对的,这本都是男人们的事,咱们这些女人,只管管好内宅,相夫教子才是正经。只是话又说回来,男人们在外面是好是坏却又是直接关系到一家一族甚至外嫁的女儿们的。”说着看她。
见温慈点头,便道:“这回,本来你外祖父是有望入阁的,甚至前一日还得了太子的准信儿,当晚还少见的喝了两杯酒,他是真高兴啊,这几年他心心念念也就是这桩事了。可那日他回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没有一丝好像,人好像垮了一般,你舅舅说是突然有人把你外祖父换了。后来咱们也去了太子府上,原想着通过侧妃问一问太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谁知竟连侧妃也吃了一顿挂落,你外祖父就更是担心得寝食难安。”
说着又忍不住抹泪:“不过两三日,你外祖父就瘦了一大圈,瞧着也苍老了不少。慈儿呀,外祖母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想着来求一求你,都知道信王与太子交好,你看能不能求王爷去太子那里问一问,到底这事是出了什么问题?”
温慈拍拍李老夫人的手,柔声问道:“虽我不懂朝堂事务,可说好了的事临时变卦,那又不是常人是一国太子,想必其中必有惊变,瞧着,倒像是有人刻意针对。”说着去看李老夫人:“外祖母,您不如想想,家里可得罪过甚么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