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质疑，方玖安选择镇静。
“我不是，你认错了。”他继续撕着海报。
那鬼忽然语调上扬，想被鬼掐住了喉咙:“诶——我不可能认错，就是你。”
方玖安撕着海报的手又停下来了，他舔了一下嘴唇，斟酌着说:“……你认错了。”
那鬼不信，站到他身后，掏出手里的被揉的皱皱巴巴的海报，坚定地说:“没，没错，就是你。总算找到你了，我的20万，我的20万要到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二十万？
方玖安仔细看了眼海报，那胖子真够可以的，悬赏金20万。
方玖安手里握紧海报碎片，他转过身，注意到街对面的小鬼一直在看他，眼神迷茫又不知所措。
方玖安有些心累，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对小鬼招招手，喊道:“你先回家，爸爸有点事要处理。”
小鬼“哦”了一声，没有留恋地转身走了。
方玖安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想:还挺无情。
小鬼走远了些，方玖安不再看他，而是对那只鬼说:“电脑我已经还回去了，你找到我也没有用。”
那只鬼失望地“啊”一声，随后气恼地将手里的海报塞到他的手里。
“那么早还回去干嘛。”那鬼背过身嘀咕着。
“你说什么？”方玖安质问他。
那鬼缩着脑袋摇了摇头，像被风吹散的烟一样飘走了。
方玖安看着他摇摆的身影，几秒后他也尝试了一下。
先迈左脚，腰和大腿向右摇摆一下，身子扭过去，再迈右脚，腰和大腿向左摇摆一下，身子扭过去……
不行，脚缠住了。他不适合。
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
方玖安把撕下来的海报扔进垃圾桶里后就去找小鬼了。
“在哪呢？”方玖安往前走，前面就是广场了，鬼很多，但是他没有看到小鬼。
“小鬼？小鬼？”方玖安喊了几声，顿时七八个小鬼回头。
“你…你！你不要随便喊人家的孩子！”前面一只女鬼急着喊道。
那只女鬼手里牵着一只小鬼，小鬼正回头看着方玖安，眼神纯真。
“妈妈，他是谁？”小鬼问。
方玖安:……
“抱歉抱歉。”方玖安用手挡住脸，弯着腰走了。
太尴尬了。
地府的小鬼难道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方玖安没看路，一脚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低头去看。
一个让他很熟悉却每次都能够吓到他的东西。
小鬼的头。
方玖安的脸被吓得唰白，他捂着胸口勉强平复心脏剧烈的跳动，不多时，小鬼又顶着两根触角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走到他面前。
地上的头说:“电脑是你偷来的？”
方玖安:“你把头安回去。”
地上的头:“怎么了？这样不好吗？”
方玖安忍住恐惧与排斥，握住小鬼的头发将头提起，然后用力一按按回小鬼身体上。
“顺眼多了。”方玖安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汗。
“你下次再把头拿下来，我就把你的头踢走，让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方玖安表情凶狠地威胁着。
小鬼飘到他身后，一下抱住了他:“那我就去投胎了，爸爸会一辈子见不到我的。”
……咦，怎么突然煽情了。
方玖安有些煽情过敏，他抬手擦了擦发痒的鼻尖，对小鬼说:“你是不是没有名字？”
小鬼飘到他面前:“是啊。”
看着小鬼圆圆的脸，方玖安没忍住抬手掐了一把:“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小鬼睁大了眼，表情像个小傻子:“什么名字？”
方玖安眼珠子咕噜转了半圈:“就……就叫禾夏。”
小鬼低着头忽然笑了两声:“我是男的。”
“哦？男的？那就叫大壮。”方玖安抬头看向一边。
“不要！不要叫大壮！”小鬼气得直跺脚，手握成拳在空中挥舞。
方玖安顺手拉过他悬在半空的手，似笑非笑地说:“好啦，逗你的，你就叫行远，自己再随便想个姓吧。”
小鬼手摆了摆，连带着方玖安的胳膊也被甩起来:“爸爸姓什么？”
“姓方。”
“那我就叫方行远！”
方玖安笑着不说话，牵着他走。
老板就在厂外等他们，他坐在凳子上，肠子流出来，方玖安远远地就看见了。
“厂长，小鬼我带回来了。”方玖安远远地喊着。
老板站起身，肠子仍拖在地上，他看到小鬼的脸变了，笑嘻嘻地说:“去中心城几天怎么还变好看了？”
小鬼绕着老板转圈，托着脸说:“是那些鬼官给我整了容，捏了脸。”
“哦？这样，”老板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怪不得变好看了。”
小鬼又呼呼转了几圈，平地上都要起了一圈龙卷风。方玖安站在老板旁边，小声问:“厂长，你来这地府多久了？”
老板从肚里掏出一只手，掐指一算，高深道:“不记得了。”
方玖安的心电图此刻就像垂直螺旋倒挂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
“有三年吗？”方玖安说。
“肯定有了，七八年，十几年了吧。”老板仰头四十五度角，眼里抹上一层忧郁。
“为什么不去投胎？”方玖安又问，虽然他自己也没去投胎。
老板嗤笑一声，笑声从齿缝间蹦出，他很用心地思考了几分钟后说:“投胎，不过是一辈子的苦日子熬完了又去熬一辈子的苦日子。”
方玖安心底有些触动，他微张着嘴，叹息一声后说:“你生前很惨吗？”
“应该吧，”他指了指自己露出来的肠子，“反正死得很惨。”
方玖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转过身看到玻璃映着的自己颀长的身体，没有伤痕，也没有淤紫，他生前应该不苦，日子应该过得还算滋润。但是他心里有时候会默默发苦，他说不上来，但他确定，他生前一定不幸福。
“你……你房子买了吗？”方玖安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老板说:“买了，还有一年才能到呢。”
一年？
方玖安望向他:“时间最短的不是也要五百年吗？”
老板斜眼看向他:“你非要买那种的，放着盖一两年的房子不买，跑去买要盖几百年的房子。”
方玖安又问:“居然有只需要盖一两年的房子？”
老板嘲笑了一会儿:“你不会还不知道有房子是已经盖好，装修好的吧？”
方玖安沉默片刻:“在哪儿？”
“中心城和碧泉多的是这些房子。”
方玖安:……
“行远，行远，方行远，”方玖安手扒拉着门框，笑盈盈地看向小鬼:“我们再去一趟中心城，去那里买房子，买现成的房子。”
小鬼坐在地上，回了头:“什么是现成的房子？”
方玖安说:“就是已经装修好的房子。”
小鬼眼前一亮，一蹦一跳地跑到他面前:“好啊好啊，有房子住了！”
方玖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他又去了那个售楼中心，依旧是那个客服，这次她戴上了眼镜，一副资深教师的模样。方玖安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胸膛里某处不安在跳动。
“你好。”方玖安坐在她对面，隔着玻璃。
客服笑着说:“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嗯，我之前在这买了三套房子，请问可不可以退掉？”方玖安此刻还保持着笑容。
听到他说要退掉，客服一下子黑了脸，冷嘲热讽了起来:“退掉？为什么要退？我们这可不办理退款业务。”
方玖安耐心地说:“装修时间太长了，我等不了这么久，先退了。”
客服冷冷地说道:“你是看中其他家的房子了吧？”
方玖安本不想提的，但客服都这么问了，他也就很爽快地承认了。
“外面的房子什么好的？你看中的是中心城的还是碧泉的房子啊？我跟你说，这两个地方的房子都不好，特别是那个中心城，那里的房子原来可都是烂尾楼，淘汰货，没人稀罕。”客服一脸认真地说着。
可她越是这么说，方玖安就越好奇中心城和碧泉的房子，烂的房子不想看，烂得牛B的一定要去看看。
“是吗，真这样？”方玖安说，“那我就更要住进去了，以身试险，贡献社会。”
客服:“……”
“我都跟您说了那房子不好，您怎么还要住进去？”客服有些抓狂，像方玖安这么“叛逆”的客户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唉，行了，退钱吧。”方玖安说。
客服扶了一下眼睛，郑重道:“不好意思，我们这不办理退款，您买房子的钱不支持退回，很抱歉，您请回。”
什么？方玖安气得站起，凳子被他撞倒在地，“咣当”一声巨响，客服被吓得一抖，店里其他鬼也都朝他看去。
方玖安深吸几口气，盯着客服:“我说，我要退钱。你们经理在哪里？让他来见我，让他来给我办理退款。”
客服微笑着说:“您请稍等。”
她拨通了一个电话，从玻璃下面的小凹槽送出去，方玖安拿过电话，立即说道:“你就是经理？我要退房子，我不买你们家的房子了，快把钱退给我。”
电话那边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方玖安拧着眉看着客服，对着电话喊了几声喂，对方无应答。
“怎么没声啊？”方玖安把电话紧贴着耳朵。
客服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便慌张起来，手抖着捂住脸:“天啊，天啊，天啊，我们经理去投胎了，他前天和我们说他要去投胎，我还以为是假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投胎？那我的钱怎么办？”方玖安把电话“啪”的一声按在桌上。
客服正了正神色:“很抱歉了，真的退不了了。”
方玖安的心情此刻就像吃了鲱鱼罐头一样，恶心得想吐。
他闭上眼又问了句:“真的退不了吗？”
客服看着他:“是的亲，真的退不了哦。”
方玖安哈哈笑了两声，随后他后退了几步，开始大喊:“这家售楼中心卖的全是要盖几百年几千年的房子，他们就是想坑我们的钱！！”
其他客人朝他看去，嘀嘀咕咕地说着些什么。
“我刚刚找客服退款，不退，他们家不支持退款。”方玖安看了一圈，有些鬼已经开始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客服了。
而那些客服也都明显有些慌乱了，方玖安见势又煽风点火道:“他们不仅不退款，而且就连他们的经理都去投胎去了，你们想想，经理都去投胎了，那这个地方还有人管，有人问吗？在这买房子，无非就是将钱送给他们。”
方玖安一拍手，手掌摊开，一副“看吧，就这样，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是吗？真不给退钱？”
“他说得真的假的？假的吧，这么大个售楼中心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看他那个样子不像在说假话。”
“他也没必要说假话吧……”
“我草！！真尼玛不给退钱？？快给我退钱啊！！！”
突然有一人冲客服喊道，其他客人也都纷纷警醒，吵着闹着要退钱和缩短工期，甚至还有刚进来没多久的客人听到了那些人的吵闹也都准备离开了。
方玖安挑衅似的看着这家售楼中心所有的员工。
“抓住他！”突然有一个高昂的声音喊道。
方玖安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两三个壮汉保安已经朝他扑来了。
！！！
方玖安立刻闪躲开，但后腰撞到了沙发角，他吃痛地捂住，随后看到保安腰侧挂着电击棒，他心生一计，要是能抢到那个电击棒就好了。
他正这么想着，那些撞到一起的保安又立马散开朝他追过来，气势汹汹，阵仗吓人。
方玖安:完蛋了——
打不过，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