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小的点心铺里,并没有多么名贵的糕点,只有些酥饼,和染了花草汁的糯米糕,被厨娘一双巧手捏成各种模样,各色各异。
点心铺店主是对中年夫妻,此刻正满眼期待看着江白屿,本地百姓贫苦者多,每逢佳节或是喜事,才会花钱买些点心。
江白屿除外,一个月要来个三四回,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必是满满当当,在他们眼里,江白屿就是半个财神爷。
终于,江白屿伸出手指着台面上的点心道:“每样都拿五个。”
又是一笔大单,老板娘满脸笑容,麻利地拿起糕点放在油纸上包起来。
应晚镜进门试探性地喊道:“白屿哥。”
听到应晚镜的声音,江白屿很是意外,他扭头一瞧,几日未见,忽然偶遇,眼前的人影与脑海里模糊的的身影重叠起来,又欢喜又不知所措。
“老板娘,麻烦再给我包一份,还是每样都拿五个。”
又是一笔大单,老板娘包点心的手都抖了抖。
“江哥,您今日真是大手笔啊,买这么多,莫不是要媒婆上门提亲。”
本地的规矩,凡是请媒婆上门提亲要买上好几包点心送到姑娘家中,才叫不失体面。
江白屿脸不红心不跳,将一提点心递给应晚镜。
看戏的老板娘不光手快,嘴也快,“哎呦,这位姑娘莫不是屿哥的相好。”
应晚镜看向老板娘,对方发觉不妙,急忙打圆场,“说顺嘴了,往常来我们这买点心的人家要么是要提亲,要么是要定亲的,我听媒婆说多了,张嘴就胡说。”
应晚镜问道:“这么多包点心都给我?”
“嗯。”江白屿别过脸,装作不在意道:“既是买,就多买些,大家一起尝尝。”
应晚镜接过这提沉甸甸的点心,“那就多谢白屿哥了,老板娘这些点心多少钱。”
“一共九十八文钱,不过姑娘,屿哥已经付过了,您就收下吧。”
应晚镜摇摇头,“这怎么好,不能总欠白屿哥人情。”
江白屿张张嘴,想说什么,奈何脑子像浆糊一样,他第一次有些痛恨自己这么笨。
应晚镜察觉到他眼里的懊恼,开口道:“那改天我请你吃顿饭吧,我已经看好铺面,准备自己开个饭馆,等开店那日你别忘记来,我不收你钱。”
晚上,鱼陵村寂静无比,江白屿把今天买来的点心装在盘子里,放在桌上。
陈清禾梳洗好头发,母子俩人跪在蒲团上,对着桌上的牌位拜了几下。
“儿子,给你爹倒酒。”
江白屿拿起酒壶,倒了三碗酒,一碗放在牌位前,一碗递给母亲,一碗留给自己。
“喝吧,剩下的全都给你爹,给我也拿一壶,他是个小酒鬼,我是个大酒鬼。”
陈清禾笑着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包白茶酥,仰头灌了一口酒,“相公,来吃白茶酥。”
“儿子啊。”陈清禾拉住他的手。
江白屿坐直了身体,每年这一天,陈清禾都像是喝醉酒一样拉着他说以前的事,这么多年,他都要倒背如流了。
“当年你爹还只是宫门小侍卫,每月俸禄总共就那么点,还要去尚味居给我买点心吃,送点心的时候他也不敢走正门,常常夜里翻墙头,幸好我们两家是邻居,不然墙也翻不了。”
“呐,现在你不用翻墙了,我请你吃,我有身孕的时候,总馋这一口,可这里哪有什么尚味居,只有油炸点心酥,就这,我们也买不起,你就拼命地在码头上扛货赚钱给我买。”
“你走后第二年,望海楼就建成了,尚味居的王老头不知怎么也跑到这里了,我一问,才知道他动手打了太后亲弟弟的表舅的侄子,把人家自己给打得卧床不起了,我说这么远的关系,你跑什么。”
“王老头说不跑就等着被砍头吧,沾了点皇亲国戚,他就能胡作非为。”
“这下好,他来这,我就能吃到尚味居的白茶酥了,相公你上辈子没福分,好事都没赶上,坏事你全扛了。”
“你可得等我,下辈子咱俩投个好人家,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平安顺遂。”
陈清禾一边喝着酒嘴里不停念叨,开始还有点章法,到后来张嘴就开始骂人,骂的还不是别人,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的名讳她张口就来。
江白屿早已习惯,默默地在旁边听着,只是听到陈清禾的哭声时,他平静道:“娘,我想给爹和外公报仇。”
看着江白屿漠然的脸,陈清禾冷静了,抹了一把眼泪鼻涕,道:“我说胡话就算了,你怎么也说起胡话来了,你就不能老实听我讲话,非要提这一嘴。”
江白屿沉默不语,陈清禾拎着酒壶往嘴里倒酒,满脸醉意。
“别学你外公,皇帝不听他的,就不听呗,他是皇帝,你能拿他怎么办。”
“你还报仇,上哪里报仇去,别忘了,杀你外公的可是皇帝,怎么你想弑君啊。”陈清禾捏了捏江白屿的脸。
“儿子,别想那么多了,等你再长一岁,娘就去找媒婆给你提亲,你不喜欢海家姑娘,娘知道,娘绝对不去她家。”
“娘知道你喜欢谁,等年尾,娘就去给你提亲,你也老大不小了,有心思别总憋在心里,你不讲出来谁知道,最后落得一场空。”
“往后的日子好好过,别去管那些污糟事,你想想,若是日后你娶了应姑娘,惹了祸端,你要怎么护得住她。”
陈清禾晕头晕脑地讲完,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栽倒在蒲团上,江白屿坐起来,把她扶起来背在身上送到里屋的床上。
屋里静悄悄地,江白屿看见烛火闪动,忽然对着牌位问道:“爹,娘说得对不对。”
可惜牌位不会说话,江白屿也不信什么神明,他端起桌上的烛台,转身进屋。
……
吃罢晚饭,应晚镜拆开一包点心,“娘,大哥,爹,吃点心。”
二哥离开后,家里这几日都冷清不少,也没人陪她闹了,应晚镜心里空落落的。
应明远拿起一块糯米糕,一边吃一边捧着手里的书认真看,应晚镜把烛台往他身边挪了挪。
应章靠在椅子上打盹,近来不知是查案太辛苦还是公事太多,回家也很少说话,吃罢晚饭歪头就睡。
应晚镜也没叫醒他,把点心放在小桌上,坐在母亲身边,谢韵正在纳鞋底。
“娘再点一根蜡烛吧。”屋里有些暗,应晚镜担心时间久了,再熬坏眼睛。
应晚镜知道她的顾虑,笑道:“多点一根蜡烛的钱还是有的。”
谢韵捏着针使劲地往鞋底里扎,问道:“新鞋子想要什么花样的,是绣小蝴蝶还是花。”
“绣个小鱼吧,要蓝色的。”
谢韵点头道:“好,长大了就不爱这些花蝴蝶了。”
暖黄的烛火笼罩在两人身上,应晚镜轻声道:“娘,我相中了一间铺面,打算租下来开家酒肆。”
谢韵惊讶道:“这么快,手里钱够不够,不够我这里还有,当日你外公还塞给我们些银子,你要是不够,就拿出来点。”
应晚镜歪了歪头道:“放心吧娘,我的荷包早就鼓囊囊的,就等着花出去呢。”
应明远起身拿起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她,“妹妹,给,这是一本新的纸册,拿去记账吧,大哥手里一没钱,二没人脉,只有根笔杆子。”
谢韵仔细斟酌道:“有画押签字契吗?要是还没,要找个懂行的人跟着你,万不可自己一人行事,恐被人诓骗,落得一场空。”
“还没,不知道爹爹近来忙不忙,想让爹爹亲自跟我去一趟。”
谢韵瞧了眼鼾声如雷的应章,“行,晚上我跟他说一说,虽然这几日忙,可是帮自己女儿看个字契的空当还是有的。”
“爹爹近来在忙什么?”
“说是近来有个身手不凡的毛贼,偷了县里不少人家的金银财宝,他连着查了好几日,今日回来累得不行,连吃了好几碗饭。”
“夜里入睡前可要上好锁,若是听见些动静先别急着喊人,一般的毛贼为了钱财,拿了就拿了,千万别和他争起来,性命要比金银财宝贵重得多。”
应晚镜点头赞同:“嗯,知道了娘。”
夜里,谢韵同应章说起应晚镜要开酒肆的事情。
应章当即应允下来:“行,等后日我跟着辛平一起去,镜儿毕竟是头一回,这的商客个个都是老手,稍有不慎就被坑骗进去,我们去,不单帮镜儿看字契,也是给她长气势。”
“行,那我也就放心了,咱们这三个娃娃现如今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可当爹娘的还是不放心,该扶一把就扶一把。”谢韵散了头发,躺在床上。
“相公,这几日在府衙都还顺利吧。”
应章睁开眼,“还算顺利,不过这几日许多商船要返航,巡逻次数多了些。”
谢韵见他翻身要睡,问道:“相公,要是遇见什么事,千万别一人扛着。”
“上回你一人去龟仙岛,可把我担心坏了,好在最后并无大事。”
应章翻过身,握住谢韵的手,“让夫人受惊了,是我不对,只是这事牵扯太多,我也是有顾虑。”
他叹了口气,“我去龟仙岛拜见将军,是为咱家的事,可将军托付给我的事,事关百姓生死,要牵扯好几位朝廷命官。”
“若有不慎,被人发现我们在查他们,恐会招杀身之祸。”
谢韵心头一惊,背后升起凉意,“相公,这事一定要掺和进去吗?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安定下来,若再去招惹一些事。”
应章拍拍她的手,“我想,倘若有天遭遇不测,我便与你和离,到时候你带着孩子回越州老宅避难,将军自会处理好一切,保你们周全。”
“相公,咱们都是历过生死的人,还说这些话作甚,若要和离,当日在牢狱里,我大可与你提,从安平城到祁州,我们走了三个月,现在提和离之事岂不是晚了。”
谢韵这么一想,心里也渐渐平静起来,“咱们可是连刑场都去过的人,说这些。”
“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去过刑场的人脑袋都硬气些。”
谢韵松口气,笑着说,“还说呢,我爹连棺材都做好了,说要给我墓里放上金银珠宝,现在什么都没了。”
“说实在我老家祖宅里埋着一箱金子,是我曾祖父埋进去的,说要保我们应家万年富贵,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就带着孩子挖出来吧,埋在土里的算什么万年富贵,拿出来给镜儿做生意,供远儿考状元,恒儿一身武艺,开个武馆也不错。”
谢韵打趣道:“行了,相公,再说小心曾祖父他老人家夜里来找你。”
“那倒好,总比来几个毛贼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