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终于把身上那股乏累感甩脱，睁眼又是一条好汉。

眼见已经快中午，他打算先吃点东西，下午开始直播。手机落在床头地上，大概是昨晚睡觉时不小心碰掉的。他捡起来，看到有一条未读消息。

伤痕：我那破事解决完了，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喝一杯。

这个人何祺有印象，在他刚直播时就联系过，大抵是遇见什么事，而原主慷慨解囊帮衬过。现在何祺又不是原主，不敢随便应声，只能装死。

但这老哥似乎很习惯何祺的沉默，并不因为没有回复而气馁。

伤痕：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哥，说真的，之前你死活不加入公会，我还挺不理解。现在经过解约这一档子事儿，我全明白了。

伤痕：废话我就不说了，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这几乎是自爆。

话说得明白，何祺联系之前的聊天记录，又上网去搜索了下，大概清楚这位伤痕兄弟经历了什么。

直播圈有直播圈的水。每个平台都有无数主播公会，这些公会就像一个个排外的小团体，会里成员相互扶持，会外的顶多算得上相安无事。有些风气不好的公会会组织成员去攻击、排挤其他公会成员和无公会成员。故而一个新人主播，能像原主那样单打独斗成为王牌，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再加无数气运和努力的。更多的新手小白在经历过无人问津的初期阶段后，都会主动或被动选择某个公会签约，成为公会一员。

得到公会庇护的同时，自然也要对公会做出贡献。

一些明面上的东西，比如直播收益抽成，自然不在话下。可许多暗地里的规定，只有踩过雷的人才知道。

这个伤痕就很不幸地签进一个无良公会。公会在签人时豪言壮语说了一大堆，把前景描述得无比美好，诱惑得伤痕晕头转向地签了高抽成合同。于是到了实操环节，伤痕猛然发现直播没有那么简单，他拼死拼活赚来的打赏和基础收益，几乎全被公会拿走，留给他自己的甚至不够饭钱。

他气冲冲地找公会对质，对方拿着合同笑嘻嘻地解释：“喏，初期是这样的，但是随着你收入的增多，公会抽成有上限。只要你一个月赚上五十万，公会的收益就顶格了，多出的都是你自己的。怎么，之前凌云壮志，现在就没有梦想了？”

合同确实是这么签的。伤痕有苦说不出，只好再回去埋头苦干。

但公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伤痕直播刚刚有点起色时，公会安排他带新人。这是常规操作，在伤痕刚入行是也被人带过。不过这新人明显不是专心做这一行的，频频失误不说，态度也不太端正。伤痕刚打出一点名气，就因为段位被拉低、直播没看头重新落入尘埃。他想东山再起，奈何公会的新人一个接一个地来，他拒绝不过，被压得喘不过气。

终于，他想通了，自己恐怕最开始就没被看好，如今成为公会的血囊，被一个个新人不断吸血，再无出头之日。他不是玩票的富二代，是真真正正想靠这个吃饭的人，所以不能再沉沦下去，必须要破局。

他去找公会管理解约，对方扔给他合同，让他自己看。

合同上明明白白写着：如果公会方面提出解约，公会需要提供主播平均月收入三倍的安置费。而如果主播方提出解约，则一口价，要付一百万解约费。

伤痕傻眼了。从他加入公会开始，这半年他总共就收入了一万块钱。一百万解约费，让他去哪里找！

这时候他彻底明白了，这个公会所谓的招收主播壮大是假，一万个主播里只有那凤毛麟角的一两个是真要培养的对象，其他人全是血包，用来赚解约费的。可是现在什么都晚了，合同上白纸黑字是自己签的名，要么出一百万买自由，要么一辈子给公会打白工。

伤痕没办法，找到原主这里来。

知道真相后，何祺唏嘘不已。他从来活在象牙塔中，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若换成自己碰见这样的事，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回复伤痕：之后你什么打算？

伤痕大概是想了想，答：先努力赚钱还债吧。我妹妹已经去G省打工了。是我没用，不能供她上大学，反倒欠一屁股债。幸哥，我想再回到银河平台，从头干起。

“幸哥”自然是指原主的ID何其有幸。对方没好意思明说，但话里有让何祺再拉一把的意思。

何祺犹豫片刻，道：要不你先看看我最近的直播。如果可以，过来跟我一起。

银河平台是有直播回放功能的。每次主播直播完一小时后，系统会自动将直播录像上传到主播的主页。伤痕只要随便上网一搜，就能知道“何其有幸”已经停播几天，而新号“哈欠”正活跃。届时掉马或许有，但伤痕目前这个急于起步的状态，想要借一借哈欠的东风，还是不成问题。

伤痕没再回复。何祺猜测对方可能正心情复杂地看自己的视频，不知道看完后会是什么心情。他收拾好自己，出门吃了饭，回来开始直播。

“大家下午好啊，我又来了。”何祺调试着设备，有点心不在焉。

直播间里有那么几十个蹲守的人，见状连忙打招呼。

现在人不多，还能互动。何祺随口念着弹幕，语气平平。

“为什么下午开播？哦，我今天睡过了。”

“以后都下午吗？不是，暂时没有固定时间，我想播的时候就会开。大家不用等。”

“今天好像心情不好？有吗？或许吧。就是知道了一点事情，有点感触。”

他对于开启直播和游戏已经很娴熟，没几下就联通好设备。

“我要关掉直播间显示了。”他交代一声。

就在他将直播间最小化的前一秒，一条弹幕从屏幕上划过。

“来找我，我在原地等你。”

何祺顿了顿，心里生出一点异样。

他扫了一眼评论区，发觉这条弹幕的发送者是“澜”。

说不清为什么，他心情忽然好起来。

“那么就开始吧，我们在辉煌镇的旅程！”

何祺深吸一口气，重新找回元气。

辉煌镇是一座稍具上世纪80年代风格的小镇。镇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钢铁工厂，但已经呈现出破败趋势。镇上居民都是工厂职工和家属。这里可以进行初级物资购买，不过并不适用游戏普遍货币，而是使用工厂定期发放的物资票。所售卖的东西也只有初级药水和材料。这是一张让玩家更加适应混沌世界规则的地图，玩家可以在这里打造自己的第一个装备，领悟更高级技能，创造技能组合，以及和其他玩家进行无伤害的友善切磋。另外，作为新手村和全开放地图的过渡，这里也会不时出现一些全世界游荡的野怪，不过能出现在辉煌镇的小怪都被地图规则限制，是新手可以击败的。

何祺转动视角，先环顾一周。

“老规矩，讲一讲我初来宝地的所见所闻。”何祺清清嗓子，棒读：“这是一座有些破旧的小镇。镇上建筑除了高耸如云的烟囱和灰扑扑的厂房，几乎都是高不过二层的小居民楼。这让我想起一些影视剧里的筒子楼。或许就是员工们的宿舍吧。小楼们排列整齐，外观看上去完全一致，只有一层的小商铺不同。让我们来看看，这里都卖什么。”

他迈开步子，开始逛街。

“第一个店铺，杂货店。讲真这家店看上去有点像小时候老家那种小商店，什么都卖，乱糟糟的，但老板总能在不可思议的地方翻出来你想要的东西。老板，我想买一把笤帚！”

店铺里的NPC老板正在看报纸，闻言伸出两根手指：“两张票。”

何祺愣了愣，自言自语：“对噢，这里是花物资票的。所以我没有票票，怎么办？”

历经千帆，弹幕区还是有好心人：“你要先去工厂领个任务啊，完成任务就有物资票奖励了。”

但何祺直播时从来不看弹幕。

他绕到老板身前，蹲下身，歪头问老板：“请问这里招工吗？”

老板的目光艰难地从报纸上撕开，扫了何祺一眼，复又落在报纸上，一只手指向工厂的方向。

“找工作去厂里问。”

“噢，”何祺点点头，“我不想做长期工，就临时工，您需要吗？我可以……”

他望了望凌乱的店铺，“帮你理货。真的，我帮我妈干过，是熟手。”

NPC老板这次连头都不抬：“我不招人，你去厂里问。”

弹幕区的观众们都紧张起来。

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新手村的某些剧情重演。

“不是吧，我又要看一遍所有NPC的回复语了吗？”

“我求你了大哥，人家拒绝了就放弃吧！”

“论这世界上谁是最没有眼色的人？主播我投一千票！”

……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次何祺非常果断。

“好的。”他说，然后利落站起身，走出店铺。

弹幕区：？

何祺高深莫测地说：“据我推测，这个NPC的意思是，我想要进一步推动剧情，必须先到工厂去。来，我们再问一个老板，验证一下这个推测是不是真的。”

他转身走进旁边的肉店，礼貌问道：“您好，请问这里招人吗？”

肉店老板NPC正吃力地往挂钩上挂猪头。硕大的猪头做得十分逼真，对于鲜少看见死亡畜类的观众们来说有点刺激。

“找活儿？那你去厂里问问。”老板嘿呀一声，踮起脚，把猪头挂在略高的铁钩上。

何祺点点头，回到街上。

“看吧，我这聪明的脑袋瓜，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弹幕：……

怎么，你还嘚瑟上了？

何祺沿着街道径直往工厂入口方向走去。一路经过许多店铺，走马观花地略过琳琅满目的商品。镇上行人不多，大概正是上班时间。何祺一路走一路看，把地图记在心里。

前面不远，工厂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那大门很宽，两边门柱上分别写着四个大字。左边“安全生产”，右边“努力奋斗”。中央门楣上镌刻着的几个字：红星钢铁厂。

厂名下刻着一个红色五角星，五角星下头，一个玩家正默默站在那里。他身穿白色衬衣和灰色休闲裤，此外并无装饰，看上去有种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清爽。

何祺走近，那人也转过头来。

他头顶上有ID：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