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镇,《混沌世界》新手玩家的第二张地图,属于比较高级的新手区。在这里,玩家们升级的速度更快,能得到的资源更多,同时也能为之后的发展奠定基础。
何祺实在疲惫,在确定自己抵达辉煌镇之后,就匆匆退出游戏和直播。
他本来就打算直播一会儿,毕竟全神贯注地玩游戏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既累身又累心。他没什么经验,故而看到任何东西都要仔细观察研究一番,听到每一句话都要好好琢磨,常常许久之后才发觉那是NPC一句没意义的寒暄。
但是他不得不把全部精力都调动起来,因为他不会。
他不懂得里面的套路和技巧,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故而玩得十分认真。
谁想到各种任务打岔,以及早早许诺的要到辉煌镇找澜,他只好逼着自己继续下去,直到哈欠确定来到辉煌镇,才坚持不住,退出游戏。
何祺揉揉眼睛。
其实还没做到位,毕竟澜给了坐标。而哈欠虽然到了辉煌镇,还没找到人呢。
算了,明天再说吧。
他关掉各种设备,一头扎到床上,昏昏睡去。
同时,星河别墅区。
邵星灿抿了一口手里的冰威士忌,一脚踹上电竞房的门。
门本就开着,似乎没打算防备谁,被踹一脚不过晃了晃,又重新被墙后的门吸固定住。
房间里的人缓缓抬眼,瞟了她一眼。
“小朋友沉迷网络游戏,是要被送去戒网学校挨电的!”她不满地念叨,“从你进门到现在,除了换鞋喝水的两分钟,总共三小时48分,你屁股都没挪一挪,像什么样子!”
邵星澜阖上眼睛,仰靠在电竞椅上,幽幽回击:“姑娘家酗酒是要被裹上脚送进秀楼等嫁人的,你不也好好站在这里数落我么!”
“嘿!你这小混蛋还会顶嘴了!”邵星灿气汹汹过去,把水晶杯往电竞桌上一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你姐姐我算脾气好的,惹毛我你可真就六亲不认了!”
邵星澜睁开眼,嘴角微微一挑,道:“怎么会,我亲爱的姐姐永远不会不理我,这不是还专门为我装了一间屋子出来,打算钓我回家么!喏,你成功了,开心吗?”
邵星灿一噎,刚想说什么,又咽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决定不跟这小混蛋计较。
“在看什么?”邵星灿靠过来,斜倚在电竞桌边,看向邵星澜亮着的屏幕。
是一个已经关闭的直播间,但弹幕还飞快地刷着,显然热度极高。
“诶,这个是……何其有幸?”她有点诧异,“今天运营部还拿这个账号举例来着。他们怀疑这个账号有专人在搞运营,不然怎么会短时间内爆出这么多热点。但我看着不像。下午我还专门给哥哥打电话问过,他也说不是他们那边安排的人。”
邵星澜显然有点意外:“你一那么大直播平台的总裁,还有心思关心一个主播的情况?你们银河签的主播没有千万也有百万吧?”
邵星灿又抿一口酒,微微眯起眼睛。
“要不怎么说你不问世事,不知道现在世界多险恶。自己平台的主播,尤其是这种能呼风唤雨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留意。万一他是别的公司派来卧底的,打算给我发财树浇开水,我多冤。”
邵星澜沉默片刻,摇头:“我觉得他不像。”
邵星灿起了点兴致:“说说。”
邵星澜笑了:“没什么好说的。他以前的直播我看过,技术流,可在职业选手眼里就比较一般,没有直播间吹得那么出色。只能说能入行,能立足,但是能不能出成绩就要看天时地利人和。现在嘛……纯搞直播效果,反而更容易吸金。如果说原来他是想通过技术证明自己,想被职业战队发掘,或者想留下个好名声,现在就只剩下想赚钱了。我不知道一个人经历了什么能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但如果换成我被收买卧底,我一定低调低调再低调,万万不能让人看出我有什么不对。”
他分析完,又补充:“当然,我这不问世事的,肯定不如总裁姐姐看人准。是吧?”
邵星灿被他拍了个马屁,心里痛快一点,轻哼了一声。
“行吧,”这弟弟本就管不了,她也不敢管太多,生怕连她都再联系不到人,“你早点睡。夏休期还这么熬,小命不要了?”
邵星澜摆摆手,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邵星灿无奈,只好任他去了。
见姐姐回去睡觉,邵星澜重新把目光投向显示器。哈欠的直播间里热度逐渐褪去,弹幕密度比先前低了些,倒还有观众不知疲倦地刷着无意义的评论。他对着电脑发了会儿愣,然后意识到什么似的,自嘲一笑。
“我到底是在跟谁作对。”
并不是个疑问句,更像自言自语间对某个答案的肯定。
看来今夜会很平静。这是很好的刷经验机会,好把小号等级提升上来。可是……
邵星澜忽然想到,还有个人在期待着与自己会晤。
尽管那可能只是节目效果,人家随口一说罢了。但不管怎样,如果明天哈欠上线发现澜不在辉煌镇,又跑去什么别的高等级地图,想必又要开始鸡飞狗跳地追逐之路。今天那人下播时明显疲惫的语气,让邵星澜莫名发了点儿善心。
他决定不给人拆台。
别的小号都被狙很久,毫无游戏体验。三年以来,邵星澜头一次发觉自己出了游戏好像真的无事可做,只好耸耸肩,关掉电脑,上楼找个似乎是客房的房间钻进去。
不久,房间内卫生间的花洒被打开。轻微水声穿过墙壁,传入门口的人耳中。
邵星灿大松一口气,心头颇觉欣慰,轻手轻脚地离开。
她手中握着的手机还亮着屏。跟“哥哥”的聊天还在进行中。
哥哥:怎么样?
邵星灿:他准备睡了。哥哥,我觉得他好像松动了。
哥哥:青春期那股劲儿过去了吧。
邵星灿:也不是。他还是一样犟,可我就是觉得,他似乎没有原来那么坚定地要跟家里一刀两断。或许只是他今天心情特别好,我说不上来。你就当我是女人的第六感吧,毫无依据。
哥哥:那依你第六感,你觉得让他回去看看妈的可行性有多少?
邵星灿:这事儿也不全在他。我再观察看看。
哥哥:嗯,家那边我也做工作。
迟疑片刻,邵星灿还是问了:哥哥,你觉得当初的事,真的怪他吗?
那头的哥哥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顿了下。
哥哥:你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对吗?
邵星灿没再回复。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底的酒,一口咽了。熟悉的火辣感沿着喉管淌到胃里。她倚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绿意茵茵的露台和浓浓夜色,任思绪飘远。
那是她六岁时的事情。
作为邵家当家人的女儿,邵星灿人生的前六年享尽人世间富贵宠爱。父亲严厉却慈爱,执掌家族企业,大权在握;母亲温柔而体贴,经营着自己的慈善基金会,不忙时会亲手帮她梳漂亮小辫子;还有已上中学的哥哥优秀独立,早早显露出商业才华。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她不必经受任何苦难,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只要她健康长大,想要的任何东西,都会送到她手中。
直到某一天,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哭泣着跪在她家客厅。
彼时她被保姆带进房间,却忍不住好奇,从门缝里向外望。那女人的脸上的妆容已经花了,精心做的发型也乱成一团。她不断举起手中哇哇大哭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吼着:“这是建成的儿子!这是建成的儿子!”
“建成”是小叔叔的名字。可幼小的邵星灿不懂,这女人分明不是小婶婶。
爸爸很生气,沉声怒斥了小叔叔好久。小叔叔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不时推搡那女人。妈妈和小婶婶坐在沙发上,看似平静,但邵星灿敏锐地发觉小婶婶绷起的手背上绿色血管凸起,而妈妈隐晦地一次次地将它抚平。
最后的争吵结果如何,小星灿并不知情。只是当天很晚很晚,爸爸妈妈才疲惫地送客。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似乎是母亲一直在安抚父亲。
“总要照顾星岚的心情。”她听见妈妈说。
然后爸爸叹息一声,语气有些沉重:“那孩子生日跟星岚只差两天。建成这次实在不像话。何况他找了个……什么人呐!”
妈妈默了片刻,劝道:“母亲身份确实上不得台面,孩子却是无辜的。咱们总不能赶尽杀绝,断了他们母子俩的生路。不如就定期给点钱,把人圈养起来,别再做她那个……工作了。弟妹那边我去沟通。事情已经发生了,总要解决。”
父亲点点头,“这次委屈了她,有什么条件尽管满足。如果她要离婚……就离吧。”
气氛有点闷。
邵星灿不明白大人们汹涌的压力,只想从房间的禁锢中出来,去花园里看她的小兔子。
她刚出门,恰被急促响起的电话声吓一跳。
保姆接了电话,惊得叫了一声,慌慌张张地找了父亲。
然后一切全乱了。
母亲手中的红茶杯掉在地上摔碎。司机被紧急叫出来,载着父亲冲向远方。保姆们乱成一团,将闻讯晕倒的小婶婶挪到床上。小星岚哇哇大哭着,怎么哄都哄不好。母亲被保姆扶着忙上忙下,一边照料小婶婶和星岚妹妹,一边匆匆收拾准备什么东西……
那是邵星灿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灾厄的滋味。她呆呆站在楼梯下,抱着自己的小兔子,不知所措。
之后的一段日子,家里一直兵荒马乱。一周之后,邵星灿参加了小叔叔的葬礼。听保姆们私下嚼舌根,是那天来闹的那个女人在被小叔叔送走路上忽然发疯,不知道因为什么和小叔叔起了争执,竟在高速路上抢夺方向盘。车祸很惨烈,两个大人当场死亡,那个婴儿却命大活了下来。只是还要抢救,住在医院保温箱里,不知道何时才能痊愈。
小婶婶全程面无表情,惨白着一张脸,让邵星灿联想起秋天花园里即将枯萎的花。
不久小星岚就生病了。这个妹妹先天不足,从出生就疾病不断,这次格外严重。母亲四处求人,可这世界上总有金钱和人脉解决不了的事情。小婶婶的脸色更难看了,像是行尸走肉,只有抱着星岚妹妹时才显露出一点温度。小星灿听说小婶婶患了肿瘤,尚且可以医治,只是要等手术条件。
只短短两个月。小婶婶没等到手术,等来星岚妹妹的葬礼,和那个侥幸活命的婴儿出院。
小婶婶的肿瘤恶化了。那年家里办了三场葬礼,埋葬了原本幸福圆满的一家人。
而那个留存下来的婴儿,小婶婶亲自给他起名叫“星澜”。
邵星灿至今不敢揣测小婶婶起这个名字的用意。
总之,这个叫星澜的男孩子,自此以她亲弟弟的身份,在无数人晦暗不明的态度和复杂审视的目光中,长大成人。
再在十八岁那年,与这个家决裂。
往事不可追。不管如何,在邵星灿眼里,这个弟弟并没有作奸犯科作恶多端。可是其间矛盾纠缠,不能轻易化解。
如今好不容易有些缓和的苗头,邵星灿不想放过,又不敢逼太紧。她摇摇头,又给自己倒一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