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烬咳嗽着醒来,发现四周都是青灰色的岩壁。
因为身体里还残余着迷药,他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眼前有些晕眩。他立时坐下催动周身灵气,试图恢复神识清明。
这时,只听脚步声响起,监牢外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甘白羽。
“主上,你醒了?”
“廿白羽,怎么是你……这是何处?”
“荒渊。”
澹台烬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又随即恍然大悟,顿时怒不可遏。澹台烬:“你竟然在帮姒婴惊灭做事?从何时开始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廿白羽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些年来,姒婴和惊灭一直在找你,想要奉你为主,虽然眼下暂时将你关了起来,但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
澹台烬怒极反笑:“若我不想成为他们的主人呢?”
廿白羽打开牢房大门。
“走吧,先带你去个地方。”
姒婴和惊灭站在魔域大门外,神情跃跃欲试,难掩兴奋。
只见廿白羽领着一队魔修将澹台烬带了过来,澹台烬抬眸看向魔域大门上繁复的图案,觉得头重脚轻,眼前晕眩。
里面便是魔宫大殿了……
他立时催动周身灵气,试图恢复神识清明。
只觉身心似乎受到某种感召,仿佛大门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他。
上古魔神:“你终于来了……”
澹台烬闭上眼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不真实感驱逐出去。
他额上沁出冷汗,姒婴的声音响起。
“这种感觉,熟悉吗?”
“我从未来过此处,怎么会熟悉?”
“这是魔域之门,是魔神真身的居所,你身怀邪骨而生,注定便是魔神,是我们的尊上,怎会不认识这扇门?”
“可惜,我既不认识这扇门,也不是你们的尊上。”
姒婴面色微愠,惊灭却笑了起来。
“没关系,你不认识它,它可认识你呀。只要你打开这扇门走进去,就会发现我们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澹台烬咬了咬牙,没有动作。
“你还在犹豫什么?是在害怕这一切被证实吗?”
“住口。”
澹台烬垂眸握拳,迈步走到门前,抬手按了上去。
大门岿然不动,姒婴惊灭不禁屏住了呼吸。
就在短暂一瞬的静默之后,魔域大门突然有了反应,澹台烬手指所过之处,繁复的图样即被点亮。
门缝逐渐扩大,魔氛四溢,一时将澹台烬的鬓发吹起。
澹台烬双眸微微睁大,迈步走了进去。
姒婴惊灭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门后的空间仿佛一个存在于蓝黑色虚空之中的陨石带,各种建筑如同浮尘一般飘散着,由极不稳定的道路和阶梯勾连在一起。
澹台烬蹙眉迈步跨过布满裂痕的道路,随着他的步伐,漂浮的碎石、错位的建筑逐渐回归本位,魔域逐渐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姒婴和惊灭跟在他身后,神情无比怀缅。
姒婴的眼中,澹台烬的背影与上古魔神的背影交叠在一处,那时魔域仍高居苍穹之上,拥有湛蓝的天幕,洁白的云雾,道路也不若这般支离破碎,作为这片领域的主人,上古魔神的脚步更快也更笃定。
年轻的姒婴赤脚披发,衣衫褴楼,像一个长着怪异白发的孩童,她睁大了眼睛,看向道路两侧恭敬行礼的众多魔兵。
童年姒婴天真地问:“这里是你的家吗?好大呀!”
魔神的脚步却没有停下。
“家?那是何物?”
童年姒婴道:“就像动物的巢穴一样,过去我和妹女以赤水之畔的山洞为家,后来神域捉了我们回去炼化,我们便没有家了。”
魔神闻言沉吟,没有回答,继续迈步向前。
姒婴回忆到此处,有些恍惚,竟是凝眸停在原地,惊灭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终于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
姒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看向前方的澹台烬。
“他就是魔神,是我们苦苦寻觅的魔神。”
姒婴心情激荡,几乎有些歇斯底里,惊灭皱眉看着她。
“姒婴,你在说什么痴话?他若不是魔神,如何能解除魔域之门上的禁制。”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惊灭不解:“那是什么?”
姒婴扬起嘴角,低声笑了。
“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没有什么沧九晏,也没有什么澹台烬,他只能是魔神。”她咬牙道:“不可以有别的念想。”
前方的澹台烬继续审慎地走着,道路尽头的魔宫越发清晰,他的心绪也越发不平静。
他为何好似认识此处的道路……
随着澹台烬迈步向前,他身后的姒婴惊灭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澹台烬
步走向宫殿。
澹台烬在宫殿外停下脚步,他看着眼前的大门,仿佛看着一本复杂而晦涩的古籍,想要探究又有几分踟跚。
他抬手放在门上的一瞬,好似连通了一个精神世界,耳畔响起一个声音,是魔宫里面有人在呼唤他。
“快来吧,来见吾一面,你会知道所有谜题的答案……”
澹台烬听着这声音,缓缓打开魔宫大门。
宫殿当中,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里分明是上古魔神的身影,澹台烬看着镜中的影像,只觉头皮发麻。
“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是谁?”
“现在是我在问你。”
“现在是吾在问你。”
澹台烬恼怒地挥手,想要用灵力击碎这面镜子。
灵力撞上镜面,却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散无踪。
澹台烬握紧双手,一步步走向镜子,镜中的影像也一步步走向他。澹台烬心如擂鼓,来到镜前站定,他逼迫自己盯视镜中人的双眼。
上古魔神道:“吾这双眼睛生得如何?是否与你的一模一样?”
澹台烬毛骨悚然,身体僵住了,他看着眼前无比怪异的一幕。
只见镜中的上古魔神抬手一挥,面具消失不见,露出他本来的面孔,竟与澹台烬别无二致,上古魔神勾起嘴唇,微微一笑。
澹台烬顿时如遭雷殛。
绣坊内
姒婴向妹女,展示监牢的画面。
里面澹台烬还在昏迷。
“姐姐,这便是我们寻到的魔胎。此人身负魔骨降生,有他在,魔神再临。同悲道开启,都指日可待了。姐姐,我就快要做到了,尊上终于要回来了。”
妹女盯着澹台烬的脸,不说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姐姐,怎么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妹女冷冷盯着澹台烬的脸。
“我认得他。”
姒婴惊讶
“此人阴险狠毒,又诡计多端,你千万不可信他。我在人间历劫时,吃足了他的苦头。不过,他如今为何穿着仙门的衣裳?”
“他是逍遥宗的弟子,名叫沧九旻。”
妹女冷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逍遥宗弟子?”
“姐姐,你与他有旧仇,那……你要见他吗?”
“不,我不想见他。我看见他那张可恶的脸,心中只会生出仇怨。”她低声道。
五百年前在景国的画面恍若昨日。
“姐姐,他是魔胎,只有靠他,我们才能……”
妹女微微一笑,收敛起表情。
妹女打断:“放心吧,他毕竟是魔神复生的躯壳,我不会影响你们的计划,不仅如此,我还要帮你们。”
姒婴放心地笑了。
妹女又看了看画面中的澹台烬。
“你方才说,他不愿接受魔神的意志?我有个法子,可以帮你断了他的退路。”
衡阳宗山门
一道紫衣身影出现,正是惊灭,警戒的弟子们突然睁大了眼。
“来者何人?”
惊灭挥手,瞬间将守门的弟子们扫阔一地,弟子们挣扎爬起,列阵以对。惊灭走上前,魔气随之压下,弟子们顿时四肢僵硬无法动弹。惊灭又闻又摸。
“肉还挺嫩的,可惜了,今日没有闲暇饮食。”
惊灭掏出一块发亮的石头。
大殿内气氛凝重,一名衡阳宗弟子神态木然,脸色灰败,手捧一块石头,僵硬地走入殿中。
公冶寂无皱眉。
“何事?”
弟子露出一个僵硬诡异的笑容。
“我代魔神左右护法,来此送上贺礼。”
众人愕然,大殿中一阵惊慌。
流徵定睛望去。
流微道:“这弟子被邪术摄了魂魄。”
岑浩然眯眼看着他手中的石头。
岑浩然:“是投影石。”
公冶寂无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心!”
岑浩然伸手将石头拿起。那弟子顿时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药王谷的弟子立刻上前试了试鼻息,摇头。
“他身躯之中元神,早已死了。”
岑浩然抬了抬眉毛,对这弟子的死不以为意。
“原来是早已死了啊。”
公冶寂无悲愤难抑,上前为那弟子合上双眼。
“来人,先将他送去偏殿,来日好生安葬。”
几个衡阳宗弟子将那气绝的弟子抬走了。
岑浩然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石头上,他对着石头注入灵力,投影时亮起,一幅画面在空中浮现。
惊灭对着镜头诡笑,露出尖锐的牙齿。
“多谢衡阳宗替我们保下了魔胎一命。如今沧九已回归荒渊,与你们仙门再无瓜葛,魔神复生指日可待。”
画面一转,画中人变成了澹台烬。只见他缓步走向魔宫大门,伸出手,大门应声而开,澹台烬缓缓走了进去。
公冶寂无僵在原地,殿内顿时炸了锅。
流微惊道:“那是……魔域?神魔大战之后,魔域被宙神初凰压入荒渊最深处,除了魔神,没有人可以重启魔域。”
“沧九旻果然不可信。”
“衢玄子姑息养奸,就算是死了,也难赎罪!”
“我看他师父兆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老家伙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叶封雪攥紧了腰间的剑,疾言厉色呵斥:“现在最重要的怎么解决。”
齐越也道:“你们别胡说。”
姚薇拉住他,无奈摇了摇头,又看向公冶寂无。
公冶寂无站在群情激愤的众人面前,只觉肩头有万钧之重。
见此画面,众人惊慌,连流徵也不禁动摇,她看向公冶寂无。
“公冶仙君,事已至此,看来谛冕说得的确不错,杀人者,正是沧九晏。衡阳宗若还不出手,只怕这巍巍长泽,数千年清誉,就要万劫不复了。”
公冶寂无咬牙抬眸,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冷声说道。
“诸位,既然惊灭说的是魔神复生指日可待,可见沧九尚未吸收邪骨。衡阳宗愿身先士卒,带领众仙门,倾尽一切,不惜代价诛灭沧九旻,挽回局面。”
岑浩然继续怨毒地讽刺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觅儿死时,我便要求你们诛杀沧九旻,是你们不顾我的丧子之痛,甚至还要与那魔胎结亲。如今大难临头,皆因你们衡阳宗逍遥宗所致,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夸下海口,说什么要带领众仙门?”
公冶寂无闭了闭眼,撩起袍子突然单膝跪地。
“这次一切后果,的确由衡阳宗而起。公冶寂无在此向各位谢罪。但我发誓,只要我公冶寂无还活着一日,一定会竭力挽回一切。”
岑浩然打断:“挽回?若丢失了邪骨也能挽回,这万年来我等就不必担惊受怕了。要我说,衡阳宗既然能容得下沧九旻和谛冕,说不定已被他们教唆出了不少魔修,藏着不知道多少包藏祸心的魔界眼线。依我之见,各派应当分出人手,将衡阳宗上下牢牢看管起来,与其夸口挽回,你们衡阳宗还是老老实实闭门思过,或者干脆散伙闭派,才算为仙门做了件大好事。”
岑浩然仰天大笑。公冶寂无只觉屈辱痛苦至极,他低垂着头,紧紧攥着拳头。
叶封雪冷然道:“岑掌门,得饶人处且饶人。”
岑浩然讥讽地看着他:“叶掌门,你才当上掌门几天,就敢在这里叫嚣?不分青红皂白,甘愿当衡阳宗的狗爪子,真是没了你师父的名声,迟早百兽宫败在你手里。”
叶封雪嗤然:“是吗老匹夫。”
岑浩然看向众人:“衡阳宗与逍遥宗惹来的弥天大祸,如今大敌当前,仙门不可群龙无首,眼下也只得由我赤霄宗代劳了,诸位意下如何?”
流微道:“岑掌门说了这么多,有一句倒是真的。如今大难临头,的确需要有人带领众仙门,团结一致,才有可能争取一线生机。”
“那么,诸位掌门,尽快回派集结弟子,整装备战。三日后,我会带领诸位前往荒渊,诛杀沧九旻。”
岑浩然扬长而去。
公冶寂无被扶了起来,他浑身缟素,犹如行尸走肉往里屋走去,姚薇担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师兄……”
房间里的庞宜之正在给玉衡输入灵力,他惊奇地发现情况好转了许多,至少身体可以吸收。
公冶寂无推门进来时,庞宜之拿着碗给玉衡喂药,“真人,阿衡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你也……别太担心,多亏衢掌门用灵力护住了他的心脉。”
“那就好。”
庞宜之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最后还是收了起来,走出去替他们关上了门。
公冶寂无坐在床沿,他的脸半隐在阴影中,“此前我总以为时间还很长,因为你不喜欢我看着你,我就下山捉妖修炼,让自己尽量不被情绪所扰,做出你不喜欢的事情。”
“很抱歉,师兄每次都不在你身边,我以为我每次做的正确的事情,实则不然。”
他压着喉间的哽咽:“我一定会弥补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