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细小的如雾一般，在窗上划出短短的线，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密，越来越大，打得车窗噼啪作响，挡风玻璃很快就在雨水的冲洗下变得模糊。

乔陌打开了雨刮，滂沱的大雨却顺着窗如瀑布一样冲洗着车窗，四周的景物似乎顷刻间就被什么东西笼罩住，无论往哪里看都看不清。

夏星池感觉到车速慢了下来。

心跳无法控制地快了起来，他突然生出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乔陌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可他依旧没有停车。

坐在车里，能听到的似乎只有雨声和车轮在湿滑的马路上滚动的声音。要很用心，才能分辨出来，有别的车正在靠近。

夏星池下意识地看向后视镜，镜中只有刺眼的灯光自远而近追来，渐渐地与前方的另一束灯光串联起来。

尖锐的刹车声在雨声中长长地拉响，即使速度不快，毫无预兆的急刹车还是让夏星池和乔陌同时往前倒去，最后在将要撞上出风口的时候被安全带死死地勒住了。

夏星池喘了一口气，发现乔陌已经扯开了安全带打开了车门，飞快地蹿进了雨中，又砰地一声把门甩上了，伴随着被雨声打得零落的一句话。

“不要下车！”

外面的雨似乎将路灯的光都掩去了大半，夏星池眯着眼，迎着刺眼的车头灯灯光，只能看到停在前方的一个模糊的车影，靠得很近，几乎就要跟他们的车撞上了。

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他们的车后面似乎也停着一辆车，车上的人大概已经下来了，人影在灯光中来回晃动，看不清楚，却叫人惊心。

很快，车外传来了一声闷响，有人狠狠地撞在了车门上。

夏星池一惊，扭头去看时，贴在车门上的身影已经离开，迅速被雨水吞没。他解开了安全带，飞快地在黑暗的雨幕中寻找着，当眼睛开始适应外面的黑暗后，他也终于在接连亮起又灭的火光中看到了乔陌。

乔陌就在车外，车的周围还有四五个人，一开始夏星池还以为那些人在围攻乔陌，但很快就意识到并不是。高大的青年已经被雨淋得透湿，动作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不断地在抢攻，显然想要凭一己之力，将那些人逼离这辆车。

火光不断地在雨中闪烁，却又像是风中摇摇欲坠的烛火，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夏星池甚至不知道乔陌是怎么在这么大的雨中点亮这些火焰的。

这雨不对劲，他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管是火还是空气，在这滂沱的大雨中都必将受到影响。这雨就是冲着乔陌的异能来的。

乔陌还在与那些人缠斗着，好像并没有受到大雨的影响，但夏星池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带着剧烈的震动直冲进车里，小汽车的后挡风玻璃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干净利落地击穿，玻璃带着雨水盖头铺面地落如车内，夏星池反射性地往椅背上躲了躲，却仍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着下巴掠过，尖锐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下巴，温热的液体沾在手背上，他一低头，就看到了一手的血。

紧接着，那被洞开的后窗前亮起了耀眼的光芒，火光炸开的瞬间响起了破天的爆鸣，随后又似带着什么东西一起迅速湮灭。

又有人被重重地摔在了车身上，车身似乎也被这一撞带着晃了晃，震动一直传到心底。

雨势更大了。

没有了后挡风玻璃的遮挡，车后座迅速就积聚了浅浅的水洼，没有风，但重重砸进车里的雨水还是飞快地溅起，夏星池的身上很快就湿透了。

他死死地盯着车外乔陌的身影，但雨实在太大了，人影在路灯的映照下反而变得模糊，不断交缠碰撞的身影很快就又失去了影踪。

夏星池只能看到不断有人靠近这一辆车，又被拖离。

车身不时传来的震动让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正处于混沌的神话之中，灭世的洪水降临，只有他孤身躲在飘摇的方舟里。

砰的一声，后方的车窗也碎了，几乎在夏星池扭头去看的瞬间，粗壮的枝叶就已经带着阴森的水汽钻了进来。

夏星池下意识往驾驶座上一滚，下一秒树枝已经直穿透副驾的椅背，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新的树枝已经迅速衍生蔓延，向着他的心脏刺来。

夏星池瞳孔微缩，他已经没有退路了，手无意识地摸索，在最后关头抓住一根短棒，想也不想就挥向那触手一般的枝条。

撞击瞬间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脱手松开了握住的东西，火光在眼前炸开，如火龙一般顺着枝条往窗外蹿去，直到枯叶落在身上，夏星池才吐出了一直屏在喉咙的一口气，有点狼狈地坐了起来，看着驾驶座下面因为击打而散开的伸缩伞。

而车外的交锋还在激烈地进行着。

碰撞的声音透过重重雨声传来，没有人出声，仿佛彼此都默契地对这场攻防保持了沉默，谁都不打算停下来。

这一次夏星池不但看到了乔陌，也看到了黎戈，靠在车窗边，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雨中几近透明的冰刃，和空中流窜的诡异如电影特效的水流。

乔陌没有落于下风，却终究是被三个人困住了。他几次拦住了黎戈，却又被黎戈在另一名女子的帮助下逃脱。

夏星池看着黎戈且战且退地绕到了副驾边上，树枝与火焰猛烈的交缠很快就将副驾那边的玻璃窗也击碎了。

黎戈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车窗外，冷冽的目光叫人不寒而栗，比之前的每一次见面都要吓人。

夏星池本能地捞起了地上的那把伸缩伞按下开关，伞身迅速伸展，顷刻将整个窗口挡住，尖锐的树枝在伞布上顶出了一个可怕的形状，又轻易地将之穿破。

夏星池已经打开了驾驶座的门。在树枝快要追上他的瞬间逃出了逼仄的车内，用力地将那根树枝夹在了车门间。

几乎下一刻，就有人从背后拎住了他的衣领一拉一扯，揽到了身后，有什么锋利的东西贴着脖子边上飞了过去。

“不是我想下车的。”夏星池先开了口。

飞快地将攻击挡隔开的乔陌似乎还分了一丝闲情出来笑了笑：“我也没说你什么。”

夏星池没等他拉扯就顺着他的动作往另一边闪躲：“以防万一。”

乔陌没有再回话。

没有了车窗的遮掩，夏星池终于彻底看清楚了雨中的一切。

一共五个人，四男一女，除了黎戈，另外两个男子显然也是异能者，一个手中就拿着冰凝成的长刀，另一人在攻击间不断有水流伴随而生，都是非常适合这个环境的异能。

而那名女子根本没有加入战团，她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似乎在观察着全局，只有在黎戈需要的时候，才会出手相助。但她的左手一直握着拳，眼底始终有一抹浅淡的暗影忽隐忽现，让夏星池觉得，这个女子可能就是这场雨的操控者。

剩下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看不出来有没有异能，身手却非常敏捷凌厉，他的任务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困住乔陌，不断地逼近攻击，好几次乔陌都是依靠火焰才将他逼退，但雨势太大了，乔陌的火在这雨中根本无法占到什么优势。

夏星池下车之后，这名男子的攻击就越发地猛烈了起来，他显然并不是那种只有四肢发达的人，很快就将攻击目标转移到了被乔陌护着的夏星池身上，乔陌越是试图想要在他手下护住夏星池，就越无法躲避他的攻击，而其他人的攻击也随之袭来。

夏星池也看出了这一点。

在又一次勉强躲开一道飞过来的冰刃后，他挣脱了乔陌的手。

“夏星池！”

夏星池没有理会他，飞快地躲过黎戈操控着袭来的枝叶，一边拉开跟乔陌的距离。

乔陌几乎同时放出了火焰和气刃，将紧追过去的两人困住，又迅速错身绕过贴身攻击的男子，反手一手肘击中对方后腰，逼得那男子回防。

他再次以一己之力困住了三个人，又企图拦住已经靠近夏星池黎戈。

但在暴雨之中，疯狂生长的枝叶如同获得了无限的生命力，即使被火焰点燃，也很快就熄灭了，焦黑的枝头会以更快的速度长出新芽，而后化作新的力量攻向它的目标。

夏星池并没有跑开很远。他知道自己根本无力对抗这些人，只有在这个距离，才能让乔陌安心的同时又不拖累他。

但即使只有黎戈一个人，也足以让他疲于奔命。

这种交手跟学武时的训练和切磋完全不一样。黎戈的身手本就不弱，加上那无限生长的枝条，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应该如何应对，只能凭借本能和直觉努力地在攻击中躲闪。

而更可怕的是，他很快就发现了黎戈这一次的意图，显然跟之前不一样。

之前的袭击，黎戈是为了捉他，树枝是一种束缚的手段，即使躲不过，也不过是被缠住。

但这一次，黎戈完全没有留手，如触手一般的枝条不断地想要将他困住，而更多的枝条却在毫不留情地攻击他。

在锋利的树枝第二次擦着咽喉划过时，夏星池就意识到，这一次，黎戈想要杀他。

这让他根本不敢让那些树枝近身。

但树枝真的太多了，就像是有无数的人在围攻他，即使有乔陌不断放出的火焰，也完全没办法彻底地护住他。

很快，夏星池身上就布满了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并不太深，但这已经是他尽力躲闪的结果。

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坚持了多久，只觉得每一秒都被拉得无线漫长。

乔陌对黎戈的压制也越来越强烈，但因为有旁边那名女子的帮忙，他始终无法彻底困住黎戈。

雨势始终没有减弱。

夏星池甚至觉得雨水打落在身上的力度都让人疼痛无比，就像是几万里高空之上砸落的碎石，一点点地将人的斗志磨去。

而黎戈顶着乔陌的攻击依旧在疯狂地追击着他。

夏星池不明白。

“我不是异能者！”

堪堪躲过又一根树枝，他艰难地叫了一声，却迅速被雨水吞没。

“特管局……说……我没有异能……”

密集的攻击让他连开口都很困难，他甚至不知道黎戈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想要再说一句却又无能为力。

乔陌一直在努力向他靠近，他的攻击越发凌厉，火焰每次亮起都伴随着剧烈的爆燃，一次比一次强，有那么一瞬间，夏星池甚至觉得那炸开的火焰会连将乔陌自身一同吞噬。

恍惚之间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但黎戈根本不允许他分神，伴随着乔陌一声惊呼，数不清的枝条带着未燃尽的火星从四面八方扑向他，有很多在半路就已经被烧毁了，却仍有那么一两根在暴雨之中幸存，直刺到他身前。

夏星池拼尽全力却还是无法全部躲开，锋利的枝条几乎是咬着他的左臂擦过去，血花喷溅，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微顿，另一根湿滑的树枝已经缠上了他的脚踝。

火光再一次亮起，连绵不息的爆燃让火焰在雨中绽放出比之前的更加耀眼的光芒，他身边的枝条眨眼间就被炸裂粉碎，雨水连同四周的空气似乎在那一刻凝滞，夏星池跪倒在地上，看到不顾后果直奔而来的乔陌脸上露出了从来没见过的恐惧。

四周的枝条再一次伸展，另外两名异能者在乔陌的阻拦减弱的瞬间追了过来，那柄以冰凝结的长刀瞬间化作数枚半透明的冰刃，挟着水流穿破雨幕之中的焰火急袭而来。

爆燃却始终没有停下，黎戈被逼得连连后退也依旧无法彻底躲开，乔陌的目光随着越发猛烈爆燃的爆燃变得凶狠无比，以至于那冰刃已经到了眼前，夏星池才意识到乔陌根本不打算躲开。

他就跪倒在那里，要去拦已经来不及了，最后几乎是本能地扯住了乔陌的衣服，狠狠地将人往自己身上拽，企图用后背挡住水流消散后露出来的冰刃。

乔陌的瞳孔一缩，连绵的爆燃似乎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爆发，他在最后一刻翻身将夏星池压倒，火焰和爆鸣就在两人身上炸开，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迅速扑向四方。

轰轰烈火之中，夏星池只能模糊地看到几个人影飞快地远离，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暴雨迅速减弱，而后是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缓慢响起，然后又越来越远地消失了。

雨停了，周围的火却没有灭，夏星池的意识已经有些混沌，他甚至觉得火已经要烧到身上了。

可是，灼烧的痛感却始终没有出现，他只能感觉到压在身上的沉沉的重量，和离得非常近的，剧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