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提前跟印卿月商量过,这下午的检查一直做到晚上七点多才结束,项目清单上还有零零散散差不多大半页的内容,夏星池根据之前的经验估算了一下,确实第二天早上再做一两个小时,肯定就能结束了。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走出检查室,看到坐在对面长椅上的乔陌。
那装出来的丧丧的表情已经消失了,高大的青年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手肘撑在膝盖上按着手机,也不知道手机上是什么内容,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要正经得多。
走廊上的灯没有全开,只远远地有两盏亮着,到这边已经非常暗了,手机屏幕的光亮格外突出,给他那张过分出挑的侧脸添上了几分冷色。
但乔陌很快就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那点清冷和正经瞬间就消失了,青年薄唇一弯,平日里的那点不正经就跑了出来:“可算做完了,小哥哥要把我饿死了。”
帅不过三秒。
夏星池无奈地笑了笑:“走吧,找个店喂你。”
乔陌站了起来,随手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手也不抽出来,懒懒地跟到他身后。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个房间也打开了门。
听到开门声,两人都有些意外。
这毕竟不是普通医院,所以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么晚了,除了最后两个项目留下来给夏星池做检查的人,居然还有别人留下来加班。
毕竟印卿月都在一个小时前发消息说去吃饭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等里面出来的人走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留下来加班的人。
“乔陌?”来人脸上的无框眼镜因为反射着灯光透着点幽幽的绿,让他那格外温和有礼的表情少了几分说服力。
夏星池记得这个人叫白承澜。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也遇到了这个人,当时这个人还带着那个叫肖宁宁的少年,差点把他催眠了。
身边的乔陌已经露出了非常明显的防备。
“你为什么在这里?”
白承澜似乎对乔陌的敌意毫不在乎,笑了笑:“这里归研究所管理,我在这里很奇怪吗?”
夏星池记得乔陌曾经介绍过,这个人是特管局第三研究所的所长。他其实不太清楚这个研究所为什么要分个一二三,但既然分了,大概在功能或者其他某些方面有所不同。
而乔陌对印卿月和这个人的态度差异,也足以说明这一点。
他没有吭声,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白承澜显然已经看到他了:“夏星池?”
夏星池微微点了点头。
乔陌却直接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往走廊的另一边推了推:“我们还有事。”
白承澜却像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反而跟在一旁,往电梯的方向走:“我也正好要到停车场去。”看两人停在电梯外,他摁住了按钮,微抬头,“不走?”
乔陌的车确实也在地下停车场,无法拒绝,两人只能跟着他进了电梯。
等电梯门缓缓关上,白承澜的目光才落在了夏星池身上,问:“来做最后一次检查?”
夏星池心中微动。
见他没说话,白承澜解释道:“我听说前两天一所提交了报告,应该是没有找到任何异能信息。马上就要开始走误判处理流程了吧?”
“白所长消息真是灵通。”乔陌的语气里带着点嘲讽。
白承澜就像没听出来似的,他的语气一直很温和,就如夏星池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却始终透着点凉薄:“因为我个人对特殊的异能比较感兴趣。说实话,按照当初的评级,他这个评估就应该放到我这边来做。一所没什么经验,效率也低。”
乔陌笑了笑:“反正局里是这么定了。”
白承澜也跟着笑了:“我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说着可惜,语气里却带着对他刚提到的一所的鄙夷,联想到印卿月大概就是一所的人,夏星池微妙地生出了一丝护短的冲动:“结果都一样,没什么可惜的。”
“那倒未必。有的时候,一般的研究发现不了,不代表真的没有异能。”白承澜道,“而且,没有异能,你不觉得很遗憾吗?”
夏星池正想着他前一句话,又听到了后一句,下意识反问:“遗憾什么?”
“人类一直在不断地进化,异能就是进化的标志。没有异能,就代表你并没有跟上进化的步伐,不遗憾吗?”
夏星池暗自皱眉,表面却不动声色:“那也是命。做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不好吗?”
“那看来我们的看法不太一致。”白承澜的语气带着点礼貌却又轻蔑的意味,电梯在这时也已经落到底层。
电梯门打开,乔陌按住了开门按钮,示意白承澜先走。
白承澜也不客气,走出电梯,又回过头来,对夏星池笑道:“希望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夏星池笑了笑,没有回应。
他本能的并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等他走远了,两人才跟着出了电梯,乔陌又强调了一遍:“如果下次见到这个人,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我知道,我也不想见到他。”夏星池说着,又看着乔陌笑,“再说了,只要确认我没有异能,我应该就再也不会跟什么特管局打交道了吧?”
乔陌马上又蔫了下来。
夏星池好笑地推了他一把,他才维持着丧丧的表情,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夏星池跟在后头,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往白承澜走的方向看去。
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可是他说过的话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种在礼貌和温和之下蕴着的,高高在上的鄙夷和轻蔑,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小哥哥。”坐进车里,乔陌调了调后视镜,突然开口。
夏星池回过了神来。
“白承澜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乔陌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不太准确,“或者应该说,你要提醒自己,不要放在心上。毕竟他的异能是催眠,不要轻易被他带偏了。他这个人,就是个天生的疯子。”
夏星池点了点头。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已经受到白承澜的影响了。
像是想让自己从那种心乱如麻的状态中抽身,夏星池笑了笑,随口问:“你跟他也打过交道?”
乔陌犹豫了一下:“打过。”
夏星池看着他。
“白承澜这个人……对于异能有一种狂热,越是特殊的异能,越是可怕的异能,他越感兴趣。加上他哥是副局,所以三所的研究手段也是三个研究所里最激进的。”
“激进?”夏星池又想起了白承澜关于人类进化的论调。
乔陌却似乎并不想具体地描述这种激进,换了一种说法。“肖宁宁你还记得吧?其实一开始,这小孩在所有异能相关研究里的结果,都没有任何特异信息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异能非常外显,他很有可能就会被划分到普通人里去。但后来转到三所去,白承澜对他做了非常多的试验,不但找到了特异数据,甚至还找到了影响他的异能的方法。”
夏星池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少年脸上恹恹的、让人心惊的表情。
乔陌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说起来,白家也算是一个异能世家。”
夏星池微怔,他还没有从肖宁宁的话题中回过神来。
“跟慕家、谢家可能有点不一样,白家分支比较多,也不聚居,但确实也是有上千年传承的异能世家。”
夏星池突然意识到乔陌想说什么了。
上一次初见,似乎确实是偶遇,但白承澜很快就认出了他,或者说是肖宁宁认出了他。当时那个少年的说法是,白承澜在看他的节目时,盯着他看了很久。
而这一次,遇上之后白承澜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却依旧能看出,这个人对自己的关注。
“白家的异能是什么?”
“白家的传承也跟其他世家有点不一样。白家大部分的后人,都是收养来的。似乎从白家发迹开始,就习惯收养各种有特殊能力的孤儿,直到现在也如此。”乔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白承澜跟他哥是亲生的,他哥叫白承舟,是特管局的副局——比正局长权利更大的那种。”
夏星池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职场秘辛。
“可是,我不是已经被确认了没有异能了吗?”他把话题又转了回去。
他知道乔陌会突然提起白家,是因为白承澜的关注,也因为之前慕家的关注和谢家的袭击。
就好像这些传承上千年的异能世家,对他都特别在意。但这些不都应该建立在他真的拥有异能的前提之上吗?
“评估结果,白承澜也是知道的。”
乔陌没有回答,他启动了汽车,缓慢驶出停车场:“我也就是突然想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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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小车驶入盘山路,周围很安静,路上没有别的车辆,两旁的灯相隔有点远,灯光昏暗,与远处城市里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相映,显得格外孤清。
每掠过一盏路灯,都有长长的影子在人身上流淌而过,明暗不断交替,又装点出了别样的热闹。
车上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夏星池坐在副驾上,拿着手机反反复复地刷着微博上的评论,往日里能让他轻易平静下来的东西,这时却好像起不了任何作用。
如果没有那一份认定他没有异能的评估,他应该会因为乔陌的话而诧异,会如乔陌一样,去思考那些异能世家之间的联系,会去寻找其中的线索,以求找到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所以乔陌就如之前那样,想到了一点头绪,就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但是,评估已经出来了,不是吗?
那种刚确认自己没有异能,只是一个普通人时的喜悦,到现在好像已经被冲得很淡了,掩埋在喜悦之下的,无法言喻的焦躁却变得分明了起来。
就好像看一部电影,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解决,却已经到了结局,一切戛然而止,叫人有种不上不下的难受。
他其实知道这种焦躁是因为什么。可正因为知道,才更加焦躁。
发泄似的把手机丢下,他转头看向窗外。
然后他看到了有水滴落在了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