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谢家”二字,夏星池的脸色就冷了几分。
乔陌从他昨天说的片言只语里也能猜到谢家都做过些什么:“昨天看来,谢郁显然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夏星池没有反对。谢郁当时在逼退那些黑衣人的同时就对他出手了,分明是想抢在乔陌回援之前先把他捉住,目标非常明确。
“之前也跟你说过,谢郁这些年一直在找能够救他恋人的方法,特管局里很多人都知道,那个人对他很重要。如果他知道你是谁,一定不会轻易罢休。像谢家这样的千年世家,能够与之抗衡的,除了同样的异能世家,就只有特管局。”
“所以呢?你还是要把我的事汇报上去?”
感觉小哥哥毛都炸了,乔陌赶紧顺毛:“我不是,我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想确认你的异能……或者说,你真的有办法救他的人吗?”
夏星池其实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下意识地鼓了鼓腮,语气弱了下来:“我没办法。”
他想了想,又道:“他们自己其实应该也很清楚。当年把我关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试过很多方法,什么吃肉喝血,也没见哪个要死的活下来了。”
乔陌琢磨着那“吃肉喝血”四个字,忍住想要过去抱住他的冲动,抱了抱椅背。
“要不我给他点血吧?”夏星池想了一下,笑了笑,“割点肉也可以,他自己去试试,不行自然就死心了。”
“那不行。”乔陌想也不想就拒绝。
夏星池闭上了嘴。他其实比乔陌更清楚这个方法没什么意义。
只要他还在,谢郁不可能放弃。
就算血不行,肉不行,万一有什么办法,就可以了呢?只要有一丝希望,人就不会放弃。
他比谁都清楚,“希望”有时是比“绝望”更可怕的东西。
乔陌沉默了一会,问:“你这个异能,是天生的吗?”
夏星池本能地绷直了身体,半晌又慢慢地放松下来。
这个问题,也曾经有很多人问过他。不同的回答会引起什么样的结果,他也已经经历过很多遍了。
乔陌在问出口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可能不是那么合适。
所以他没有追问,甚至在发现夏星池似乎紧张起来后,他就先开了口:“不说也可以,我们再想别的……”
“不是天生的。”夏星池道。
乔陌停了下来。
“所以,严格来说,我这,跟你们所说的异能,恐怕不太一样。”夏星池笑了笑,眼底却没多少笑意。
乔陌却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发冷了。
只是一个简单的答案,他已经能想象这个人曾经因此遭受过多少痛苦和折磨。
如果是天生的,也许只是怀璧其罪,再怎么想要,没有就是没有了。
可如果不是,那些求长生的人又怎么可能放弃?
夏星池垂着眼回忆着,零散的记忆里,那是一段算得上清晰的过去。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到了戏班里。”
乔陌瞬间就想到了那天在茶庄里的试镜。
“很细节的东西我没有想起来,只记得那时候应该是去了哪个权贵家里贺寿,三天,最后一天,有人闯进来了。抢掠烧杀,我跟当时照应我们的丫鬟一路逃到一个院子里,被火困住了。”
乔陌:“然后呢?”
“最后快要被呛死的时候,那丫鬟说,那个院子的主人是个炼丹的,药炉里炼的是不死的神丹,反正都要死了,干脆吃了赌一把吧。”
夏星池在之后很多年,都还记得那个小丫头说这话时的模样。因为被呛,咳得话都说不连贯,可是对生的执着强烈得让人动容。
她那么想要活下去,哪怕是虚无缥缈的可能,都想要试一试。
“我看着她吃了,就死在我面前,死得很快,几乎没什么痛苦。”
乔陌本以为他们是一起吃的,却没想到夏星池是看着对方吃了,又看着她死了。
可明明看到那个人死了,为什么?
“当时太难受了,我不想熬下去,所以……我也吃了。”
结果求生的人死了,求死的人却活了下去。
命运的讽刺,不过如此。
大火烧尽了一切,他在丹药的作用下昏睡了过去,以为自己死了,却在大火灭后又醒了过来。
从此沧海桑田,只有他被时间遗忘了。
那么多年过去了,皇朝覆灭又兴,再鼎盛的权贵也都作了古,连痕迹都寻不着了,更不要说其间虚无缥缈的一张丹方。
他是一个偶然,也是一个奇迹,再也不可复制。
所以就算不是天生的,也根本无法寻出什么能应付谢郁的东西来。
“谢郁知道丹方的事吗?”
夏星池说:“谁知道呢,当初……应该是跟谢家人说过的,但他们信不信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信了,那谢郁想要的,恐怕就不仅仅夏星池这个人了。
“那这就有点麻烦了。不过谢郁想要靠你来救人,也未必愿意过分声张,引来其他人的觊觎。”乔陌皱着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椅背,“之前……只要是特管局登记在案的治愈系异能者,他倒也大多是通过正规的途径申请帮忙。”
“如果他愿意让一步,我也不是不能给他试一试。”夏星池笑了笑,话里却带着点嘲讽,就像是他虽然说了如果,却分明知道不会有如果。
如果谢郁愿意,今天在会馆里,他就不会出手。
乔陌没有再说下去,另起了话头:“相比起来,倒是肖宁宁更麻烦。”
夏星池知道他的意思。
今天最后受的那一道伤,还是因为肖宁宁把他扑倒,才会贴着背擦过去,不然的话,那冰刃恐怕会直接打进他的身体,或者干脆把他打穿。
他当时浑身是血的模样,肖宁宁也是亲眼所见的。
就算乔陌骗他说是自愈异能,但只要肖宁宁跟白承澜提起任何细节,以白承澜对异能的偏执,恐怕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而且……
“我知道白家。”夏星池突然道,“没有打过交道,但我听说过他们。”
倒不是连寻常的不相关的记忆都想起来了,而是在另一段记忆的开端,他曾经听说过白家的事。
“他们也一直在寻找长生的方法。包括他们每一代都收养那么多特殊的孤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白家祖上曾经有过一个人……虽然这个人后来还是死了,但如果我当时查到的资料是真的话,关于那个人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秦代甚至以前。”
乔陌愣了一下:“你是说,白家曾经有过长生者?”
“对。其实我当时也有想过接近他们家看看,但是白家……有点乱。”
乔陌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家即使到了现代,也一直维持着他们自有的传统。分支繁多,相对独立,却又始终受宗族拘束,因为大多没有血缘关系,每一代家主都是有能者居之,这就导致了其内部派系林立,关系复杂。
也因此,能掌控这个家族的分支,都不是什么善茬。
而且,比起其他人,乔陌更明白,白承澜有多可怕。
“比起谢郁,白承澜确实更危险。”
夏星池:“怎么,怕了?”
乔陌哼笑:“我都好好地活到现在了,还会怕他?”
夏星池心中一动,却没有追问。
他知道乔陌曾经因为异能失控,在特管局的监控区待了六年。现在想来,这六年恐怕也不会是什么轻松的日子。
乔陌却似乎没觉得自己暴露了什么,只顾着自己念叨:“现在就看肖宁宁那小崽子记不记恩了。”
夏星池笑了笑,对这个不是很放在心上。
忘恩负义的事从来不缺,更何况如果真如乔陌所说的,就肖宁宁这成长经历,要求他知恩图报,也未免有些太过强人所难。
乔陌看着他,又有些迟疑。
夏星池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他肯定又有什么不中听的话要说。
“有话就讲。”
乔陌倒也没打算再隐瞒:“我昨天也说了,你的事,最初是印卿月发现的,那张照片也是她找到的。”
“所以呢?”
“因为那张照片,她也有一些猜测,虽然她保证不会上报,但……她可能会私下对你做一些研究。”
夏星池目光微凛。
乔陌连忙又补了一句:“在我看来,她还可以信任……就看小哥哥信不信我了。”
他说着,语气居然透了点小委屈。
夏星池好气。
说不信,你也把该干不该干的都干完了,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随手抓起个枕头就往乔陌身上砸:“还有什么话要讲?我要睡觉了。”
乔陌把枕头抱住,抵在椅背上,还刻意地嗅了嗅。
眼见小哥哥好像要冲过来抢枕头了,他才连忙开口:“还有最后一个事。那个匿名信件。”
夏星池停下了动作。
“所有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匿名信件开始的,能够让老顾直接给你下双S的评级,这里面的东西肯定有非常明显的线索,老顾最初对你的异能也肯定有相应的猜想,不然他后来不会那样跟我说。”
夏星池微微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
“所以,这匿名信件后面,肯定还藏着另外一个对你很关注的人或者团体。但我们到现在甚至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他或者他们有什么目的,这是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
乔陌看着夏星池,“你说你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对这……有没有什么猜想?”
夏星池垂了眼,抿住了唇。
乔陌还在说着自己的看法:“在收到第二份匿名信件后,其实一开始,我和老顾都觉得,对方有可能是想将我从你身边调离。可是我当时没同意,再后来,第二份信件里涉及的人,陆续受到了袭击,但程度跟你相比,有点明显的差距,老顾也就同意了我继续留下来。”
这也是夏星池没有听乔陌说过的。
“也因此,我们一直有点摸不准这个寄匿名信件的人,究竟有什么意图。”乔陌说着,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因为越是未知的东西,越是危险。
夏星池的手一直在捏枕头的角,过了好久才开口:“我想,这个寄信的人,我大概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