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然裹着毯子盘坐在床上,抱着他的挎包。
“冰箱就不用了吧……我也要吃饭的。”
早晨九点,评估公司的人员鱼贯而入,冷漠地在大部分家具上贴上了有价标识。
半个小时后,不留情面的运载工人将商然的公寓洗劫一空。
商然躺在床板上,抛接手中仅剩的锚点,艰难地将头转向空空如也的客厅。
公寓中间放着全新的庭院椅,来自工作人员友好的赞助。
这条糟心的提议还是他在心理部时提出的改进,以安抚被执行人的情绪。
令人沮丧的下降音再次传来,一封长达三页的催债信,以及偿还扣款顺序。
随后到达音此起彼伏,数十封邮件雪花般进入他的邮箱:信用评级下降、额度下降、透支权限取消……
商然从床上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清晨的阳光中,对面的广告屏正在回放昨天黎宿的授奖仪式。
昨天逼停芯片中控的分明是他商然,怎么说奖金也得给他一份。
他正背着手盘算,手腕再次传来震动。一封权限极高的邮件带着烫金图标出现在屏幕上:随机树。
分筛区域:第三象限。
分筛状态:暂缓。
暂缓?!
商然不能接受。
底下跳着倒计时。
距离暂缓转为取消,还有24小时。
调剂选项:已使用。
其余待分配选项:无。
台头处标识着高庭的纹章。
商然拳头捏紧:“来得刚好。”
班车穿过轨道停在高庭门口。
穿过古朴的方门,胡桃木包裹的走廊彰显着高庭与众不同的地位。这样老式的装潢,比心理部的科技面板要费财不少。
商然仅凭一封电子邮件上的台头和签封就得到了顶层的权限,签发者除了黎宿就没有别的人选。
走廊尽头,争吵声从木门后传来。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商然后退一步让到门边。
“如果第三象限还招不到人,那么权限就移交到秩序庭!”
“好走不送。”
门被大力推开。
黎宿送走访客,目光落在商然身上。他略微吃惊,站在门口问:“有什么事吗?”
商然没有等到一句熟悉的‘是你?’,了然比起客套,眼前的人更加欣赏和接受单刀直入的谈话方式。他掷地有声地问道:“我的分筛结果为什么被你推迟了?”
黎宿迟疑一瞬,将他让进去后朝着长桌走去:“我希望给你一点思考的时间,这是第三象限。”
商然在黎宿对面坐下,椅子被调过,坐着比黎宿矮一截。商然往后一靠,放松地深陷在座椅中,重新夺回主动权。
他仔细推敲着黎宿话里的含义,多年在心理部的经验看来,听语气黎宿好像不知道暂缓邮件倒计时读秒的事情:“我需要这个工作,不用考虑了。”
对方似乎更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听到答话立刻回道:“可惜你没有权力处理申请。”
商然双手交握,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坚实:“在我看来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黎宿抬起头来,目光在桌面正中的上空相撞。
商然继续说下去,望向黎宿瞳孔深处:“如果你接受我的请求,不仅我入职的事情是可控的。进入象限做什么也是你可控的。如果你拒绝了我,同时你失去权限。你那个庸才对手一样会接受我的分筛,但一切事情就与你脱轨了。”
黎宿坐直了身子,双手放到桌面上:“那我想控制什么?”
商然平心静气:“这与我无关。无论你不想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脱离你的控制的时候,它都一定会成为现实。”
黎宿沉默了片刻,似乎发现自己走人圈套:“哦?”
商然歪头:“我有发现的能力,你的死对头有发现的动机。这件事不是我求你,而是你来求我才对。随机树应该没有给你其他选择吧。”
黎宿漆黑的眼眸沉了沉,很快起身走进了办公室里的第二扇门。
商然目送他的背影,从金盏的点心格里捻起一颗糖果,总算吃上东西了。
第三象限他正在观望,奖金和抚恤不在划扣范围内,分到奖金一切都好说。
等候片刻,脚步声再次响起。他抬眼望去,黎宿正非常严肃地望着桌上的糖纸。
商然含糊不清:“等得有点无聊。”
黎宿:“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商然点头,说起正事:“昨天阻止爆炸的不止你一个,为什么我没有奖金。”
黎宿正在屏幕上点选些什么,指尖一顿:“这是上层的决定,我并不负责奖金的分发。”
商然简直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他造势站起来,尽量显得自己迫切又弱势:“你不负责奖金的分发?!昨天新闻那么多抚恤都是高庭授权的,就奖励我脑震荡免费检查?!”
黎宿好像找到刚才关于第三象限一番推拉的答案,眼里闪过了悟的灵光:“你脑震荡了吗?”
商然:“没有。”
黎宿又沉默了片刻:“我可以帮你申请……”他带着些许迟疑:“以受害者的名义可以吗?”
商然爽快:“成交。”
愉快的上升音阶结束了这段对话,一张卡片递到商然面前。
“这是什么?”
“临时准入卡,给了你高庭电梯的权限。”黎宿重新坐回座位上,准备送客:“还可以通往芯片存放处,解开芯片后,再来找我。”
商然见好就收,顺手又拿走了两颗糖果。出门一看都是薄荷味的,商然满意地剥开一颗塞进嘴里,进了下行电梯。
电梯的速度很慢,而且并没有配置面板,能去哪里只凭借这张卡。
就在商然以为自己要下穿地心的时候,咣当一声电梯停了。他目光朝顶盖转了一圈,并没有打开门的迹象。
头顶传来旋钮转动的声音,咔哒的金属回响在电梯里弥漫,轿厢开始往前移动。
又等了片刻,缓慢刹车似乎撞上了什么软金属。
吱呀吱呀的收缩声从外面传来,轿厢的门终于打开。
商然着眼望去,弧形的宽阔甬道像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废弃下水道,干涸的水道两边各有一条两米左右高的步道。他跨出轿厢,门板立刻在他身后像断头台一样的合上。
商然往前走去,潮湿的红砖洞壁上每隔十米左右点着一盏微弱的黄灯。隐约有细细的流水声传来,他放缓呼吸,曲折的下水道散发着久不通风的味道。
空间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不知走了多久,身侧突然传来金属块落进卡槽的撞击声,口袋里的卡片忽然有了反应。
他停下来,红砖墙体悉悉索索地后缩,深灰色的金属门显露出来。
于此同时这段下水道被左右两行铁栅栏封闭。
商然小心翼翼进入小室,身后机械锁立刻旋死,拉长的金属音再狭小的空间中回荡。他靠着门盯着屋里仅有的陈设,一张不到一平米的方形高台,惨白的顶光汇聚在台面上,芯片就放在正中间。
商然走过去,俯身凑近这块芯片。它损毁严重,一部分极点模糊不清。他抬手试了试传感器,屏幕正常亮起。商然夹起芯片,塞进接口。
刺目的白光过后,面前是一堵石墙。
这个空间非常模糊,可活动的范围几乎没有。商然低头望去,见到一张木质长椅。身上是勾丝了的毛呢料子,一股年代感扑面而来。
他抬起头来,朝屋里唯一的光源望去。月光正从石墙上的长方形小窗里透进来,不规则的椭圆石头垒成的石墙,在整个核心区内应该找不到这样毫无科技痕迹的地方。
潮湿的水汽顺着石墙缝隙流下来,商然深吸一口气,风如同从林中而来。
咚、咚、咚、咚。
月光隐入云层,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商然有些意外,他听着声音并未回头,这个破烂的芯片里竟然还能有声音存留。
接着,他听见了旋钮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芯片里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平静得如同无人在此。
商然顺从习惯微微侧头,同伙?
不对,是现实!
商然立刻从芯片读取中强行脱出,短暂的失明伴随着金属墙体被大力撞开的声音。
红砖滚落,腾起的灰尘中视线终于恢复。
一抹寒光反射到眼前。
洞开的门口,冰冷的机械臂高高举起螳螂般的臂展,锋刃朝他的头顶袭来。
几乎同时,他手中的锚点发出激活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