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早晨，商然准时来到随机树大楼。阳光下发出银白光芒的尖顶大门前，学院生们正在和家人道别。

商然朝着大厅中央的巨大管风琴望去，宏伟的音管前倒计时还剩下五分钟。

上层是科技峰会的会场，第二入口那边不断传来迎宾的乐声。

很快进场十五分钟的钟声想起，禁戒线撤去后商然随着人潮涌进了大厅。

他在人潮前排绕过管风琴，沿着长廊直通尽头的电子屏。上方的视线让他如芒在背，仰头望去，单向拱顶让科技峰会会场的人可以看见行进大队，下面的人却只能看见虚假的天空。

他懒得去管哪个前同事在上面看热闹，现在更重要的是抢占先机。

行进过程中意愿分选系统自动弹出，每个人面前都投射着同样的选项列表。商然勾选掉了中枢的工作，避免高匹配度让他再次分进那里。

他一生都在为成为心理师做准备，只要不去先遣队送死，分到不错的文职不在话下。

最好是分到博物象限做个誊抄员，晚上还能开诊所搞点副业。

商然来到成排的电梯前仍属于第一序列，在其他人还在琢磨规则的时候，他绕到左侧最靠里的位置，按下了下行键。

随着古老的轮轴机械声，电梯进入地下。门再次开启后，商然走进离他最近的房间。

一切都和三年前没差，暗光的房间里，程序化的视屏和提示音立刻开始宣读规则，于此同时门口传来反锁的声音。

利用外力是不被允许的，但心理师允许携带传感器。

直接重伤被筛分人是不被允许的。

任何形式的代考是不被允许的。

……

随机树几乎没有规则，如果非得列出几条，那就是保护了鄙视链最底端的心理师和文员类职业候选人的一点点公平性。

商然换好分筛服，他站在武器架前，屏幕上充能完成的武器排布在选项里。

指尖划着屏幕拖到最后，他只准备挑件轻便的走过场。商然愣了愣，游离锚点？

武器传送花了点时间，像是没人会选择这样无用的东西。第二道门的屏幕上开始键已经加载完成，商然点亮左臂的充能灯。

柔和的女声示意他可以进入，并且注意遵守规则。

他来到连接门前，持枪的守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出于习惯，商然对着守卫展开锚点。毫无意外，守卫强大的壁障机制让他一无所获。

不屑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黑暗里传来一声轻蔑的鼻嗤。

商然像是锲而不舍，借此掩饰探听面无表情的守卫官手中的话唠□□。

它正将迷宫里的隐藏晶核当做歌唱。

“哎哟吵死了快闭嘴吧。”、“我就唱你拿我怎么样。”、“我请你擦枪走火，去给太奶干活。”、“快看，有人用锚点，嗨~锚点~”

商然穿过连接门，随机树借用地下的空间模拟野外山脉，培训里常见的模式。细雨在远方的山脊上燃烧，两个被筛分者正在追逐仿生机械飞龙。

要是为了讨好先遣队，正义、正直不走捷径是必然。

现在当然是怎么捷径怎么走。

飞龙的阴影在上空盘旋，它们为了给先遣队和执行者筛选优秀的新成员而做得及其逼真。商然几乎可以从张开的尖嘴里数清牙齿的数量，以及火焰喷发的装置。

“嘿，你，过来。”戏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肌肉发达的学院生扎堆在路牌下，他们背着充能弓箭，看上去准备直接射杀飞龙获得分筛晶核。

商然对着那张志在必得的脸，抛了抛手中的锚点：“不用。”

锚点让他文员的特征太明显，以至于这个眼神闪躲梗着脖子的大嗓门，第一时间就想利用他建立不存在的威信。

商然身形偏瘦，即便裹在全副武装的分筛服里也看起来没什么威胁。

对方并没有善罢甘休，充能箭矢瞄准了他的胸口。

他身边的高个女生立刻劝道：“算了算了，这违规的。”

商然无动于衷，挑衅地站在原地。他有的是时间，文员通关从不竞速。

准心在他胸口跳动，商然的锚点并没有对着这几个人释放。头顶不断掠过的阴影中，他捕捉到了一个绝妙的点位。

随着锚点干扰骑手，空中盘旋的飞龙失去控制，巨大的机械翼展从头顶掠过。炽热的蒸汽喷洒在那群人脸上，刚才还叫嚣的人已经在尖叫。

“别担心。它只是想让你害怕。”刚才劝人的女生已经拉着其余的同伴蹲下，并且即刻安慰人心。

谁都急于表现给随机树看，只需一场小小的意外，很快新的领导就出现了。

“找你自己的龙！”龙背上传来吼声。

商然抱歉地点点头，看着一下下凿着巨龙脖颈的铲子。他错开人群，朝着迷宫树丛走去。

获得晶核的方式有很多，在这个模拟中猎龙是最快的。花的时间太长的任务，即使完成也很难优先进入秩序庭这些要求强执行力的地方。

没人来迷宫磨时间，商然一步步标记走过的岔路，耳边清净得不行。

很快他就靠近迷宫中心，突然头顶一小点阴影逐渐扩大。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机械飞龙的大头砸在商然面前。

即使这样，高耸的树丛也依旧看不见尽头。

发光的晶核就裸露在外，商然未做思考，立刻跑过去将它取了下来。

在咒骂声中，穿着翼装的铲子手从天而降。巧了，还是刚才那人。

“那边还有一颗。”商然指了指迷宫中心：“你也是个文员，没必要打起来。”

能量铲将他铲飞之前，他就脱离筛分区，被送往等待室等候结果。

*

四周安静得可怕，贴着浅灰色墙砖的四壁将回声吸收得干干净净。

商然坐在扶手椅上，盯着摆钟看了一会。

桌子的对面空着一张椅子，机器摇臂连接着屏幕，那里面放着它的筛分结果。

没过一会，身穿白色紧身制服的分筛人走了进来。屋里瞬间亮堂了些，商然坐直腰杆，等着结果传到自己手上。

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表情呆滞地启动屏幕。

启动音刚响起，商然就听到一些多余的滴滴声。可是启动音是联邦系统统一设定的，不可能有人改变。

商然立刻分辨出这是程序解构的声音，滴声越发密集。

商然：“请问我的结果……”

分筛人紧盯着屏幕，没有回答。

商然微微倾身，缓缓伸手摸到口袋里的锚点。准确的说他没有完全离开随机树的系统，就算在这里展开攻击，也完全不需要承担责任。

他一面盯着分筛人，一面激活手腕上的传感器。

那双眼睛看过来，商然友好的笑了下。

对接失败。

直接重伤被筛分人是不被允许的。

对筛分人动手却没有约束。

令人不安的解构声越来越响的时候，他再次尝试对接。

锚点发出细微的震动声，接收成功。

与此同时，对方也极快速地翻过桌子。

商然感到对方的拳头朝着他的脸而来，一时间屋里像是失控一般灯光亮得像是要让人致盲。

商然迅速定位，锚点被对方夺在手中灌入了大量的能量的同时，他也完成了建立连接。

稳定的回路暂时阻止了锚点的失控，膨大的锚点让流动的构成粒子都清晰可见。

分筛衣上的传导器简直像是新装的淘汰货，商然初步评估难以再承受一次同频的冲击。连接返回，解构的程序是爆点中控。

倒计时就在芯片中，商然即刻同频。载体缺失的污染芯片已电光火石间，带他沉入一片灰色的世界。

机械提示音重复着：节点模糊，行为模式解析失败，图景构成解析失败。

充能点亮起红光。

游走锚点出现在科技峰会上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巨大的透明双棱锥悬浮在会场中央，尖端科技的主脑们立刻判断出这东西的超载的危险性，纷纷尖叫逃散。

台上准心发射到双棱锥面前的同时，在悬浮锚点下的参会人员立刻被保护撤离。

由准心竖起的三面能量屏障将锚点困在其中，黎宿的耳机里传来扫描回应：

能量异常，即将失控，撤离，请立刻撤离。

黎宿眉头微蹙，撤离指令随系统下发。他凝视着会场中心那颗游走锚点，能量的流动声中，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警告：下方出现污染芯片，请尽快撤离。检测到爆破程序，请尽快撤离。

很快，会场撤退一空。碎银般的流动声在空气中回荡，黎宿不由自主的朝游离锚点走去。

下层，商然的精神力已经翻遍了仅存的残片，没有一个完整的模式，无法找到心理突破点。

中控就在这人主脑的芯片里，取得控制权停止爆破指令。滴声的频率已经加速到无法听到间隔音，他再次回顾这些七零八落的场景，童年、学院、重遇……终于在每段残片里听到了一段相同的背景音乐。

商然微微牵起嘴角，找到了。

滴声停滞的那一刻，充能点红光闪烁殆尽。

上层科技峰会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破声，游走锚点超载。

蜂鸣不止……

冬青酒馆里。

冰凉的啤酒杯在英雄表彰乐里碰撞。

悬浮屏中播放着高庭的发布会：“……在科技峰会引爆，是对联邦巨大的挑衅。高庭绝不姑息……”

黎宿胸前带着胸花绶带，为他英勇的冲在最前控制爆炸范围而得到嘉奖。

裴砚先开口：“你知道吗？听说这次授奖不仅有奖金，还让他涨薪百分之十。瞧瞧你都炸成什么样了。”

得益于那套并没有怎么使用的分筛服，商然并没有什么受到实质伤害。只是脖子上被残片划了两道浅浅的伤痕，已经快愈合了。

醒来时在医院，床板都没躺热乎就被安排退院。

“人家获得奖金，我喜提免费脑震荡检查一次。”商然从口袋里掏出传导器扣在手腕上。

裴砚大惊：“你从哪里找出来的这古董？”

“暂时买不起新的，有备无患，现在中枢心理部有多招人恨你又不是不知道，凑合着用。”他调节好搭扣，拍了两下不太灵的面板：“不仅如此，我的分筛结果竟然也被延迟。”

“我看和高庭沾边没有一点好事。”

商然大口吃饭，盯着屏幕里的黎宿：“谁说不是呢。”

高庭办公室。

黎宿难得地躺在柔软的皮沙发里。

今日的愈合剂已经达到上限，半躺的姿势有助于缓解腹部绷带下的疼痛。

机械遥感延伸，面板接到他面前，长达两千字的工作总结等待填入。

提示：系统要件。

来自随机树分筛结果，第三象限对接待处理：1

黎宿看着爆表的精神力和决策评估，以及龟缩的体力短板。

调出人工分配选项，中枢心理部，勾选确认。

关闭提示，他重新着手工作报告。

尖锐的提示音再次响起：人工分选拒绝。

拒绝原因：与本人意愿冲突。

黎宿眉头一皱：“赶着送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第三象限，拒绝。

拒绝失败，没有拒绝权限。

黎宿看着剩下的确认和暂缓选项，犹豫地按下了暂缓。

他揉了揉眉心，不打算今天和发疯的璇桁对着干。

屏幕熄灭，他猛地想起一件事。

再次调出绝密面板，手写提告信。

提告内容：关于科技峰会游走锚点中的异能元素可能来源于使用者的检测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