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寿郎的心音, 她也相当不喜欢。
心墙高高竖起,质地冰冷坚定,偶尔流露的心音也充满了盛气凌人的厌烦。她没见过比他心思更重、更傲慢的小孩。
“你已经说了要做家主吗。说了的话, 这态度也正常。我那边那几个都叫我吊车尾。”真希不在意小屁孩的臭脸。
视频那头,远远传来真希的妹妹叫她吊车尾的声音。
“……真希你真不容易。”
清和想起饭桌上的场景, 就憋不住笑。
席上的气氛诡异, 除了她与狗卷棘、加茂宪纪相处融洽, 其余的两两组合都火花四射。
她和粉川家主是互喷过的交情就不用提了,加茂宪纪与陪他一同前来的长辈也关系僵硬。这位出自加茂, 年龄在三十岁上下的咒术师对清和横挑鼻子竖挑眼, 让清和疑惑,既然这么不满意, 为什么加茂家还要结亲。
家主挺溺爱新得的便宜儿子,但据清和观察,这儿子对他是相当嫌弃。心音如何听不出来,但下撇的嘴角和眼角在他说话时就没展平过。清和发誓,在家主满口称赞“我宝爱的麟儿”时, 又寿郎的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
在阴云堆积的餐桌上,清和抛下的消息如同穿透云层的闪电,反对的言语构成的倾盆大雨随之而来。
清和一早开了读心, 在嘈杂纷乱的心绪中全心寻找可能冒头的线索。
因不能说话而保持沉默, 在餐桌上渐渐隐形的狗卷棘帮她留意众人的神情。
粉川家主:“我不允许。”
清和:“我是二级咒术师。”
加茂来的咒术师:“联姻怎么办。”
清和:“我是二级咒术师。”
又寿郎从饭碗前抬头看一眼清和。
清和和善笑:“我是二级咒术师。”
奇怪的是,没有人的心音流露异样。包括清和重点关注的粉川家主, 他的心湖浮起的只言片语是“叛逆……丢脸……她怎么敢……五条悟……”,全无关于她不是粉川家族的人,不能继承粉川的内容。
连家主也不知情?
一个家主都不知道的情报,千草礼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夏油杰没有明白告诉清和他的情报来源, 但结合他所说的话,清和可以轻易推断,正是千草礼泄露了这条秘闻。
先不论粉川家外怎么会有无垢体,单说无垢体一事,获益最大的当然是粉川家主,他也肯定知情,否则他怎么也不会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婴认在名下。
要么夏油杰情报有误,要么还有未知的、极其重要的情报,才能让前后逻辑通顺。
比如被她忽略过去,等待交于硝子姐姐研究的“粉川家外的无垢体”
一串石子接二连三地投入心湖,激起激烈的反应,水底的泥沙一阵骚动,翻涌上来,但清和翻来覆去,找不到想要找的线索。
在粉川家主的说教声中,她离开饭桌。
加茂宪纪本想一同跟上,但狗卷棘本就坐在清和身边,这下更是快人一步,先行离席,他只能按捺自己,继续味同嚼蜡的交际。
目前的猜测,清和都不能在视频中告诉真希。
她便简单描述了一下炸锅的餐桌,旁边和她一起在粉川祖宅漫步的狗卷棘,不时点头“鲑鱼子”“鲣鱼干”,发出“我在清和身边”的提示音。
真希:“……”
她这边的妹妹也不断“吊车尾”“吊车尾”地叫来叫去。
你们是小学生吗。
真希正要说什么,忽然之间,她身边的妹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转头看去。
此后发生的事情,在清和这边看来,混乱不清。
山里的信号本就断断续续,真希的脸卡成一格格的,在惊叫之后,她的尖下巴和马尾一闪而过,摄像头剧烈晃动,移向天空,随后被一只手掌覆盖关闭。
昏蒙的夕光穿过林地,归巢的鸦雀从她们头顶飞过。清和与狗卷棘倒吸一口冷气。
“狗卷,你说会不会是五……”
“鲣鱼干!”
【不要说出来,太可怕了!】
两人对视一眼,下定决心要及早解决粉川家的事情。
回来的时候,粉川家主的言论令清和的心情稍有缓解。
他主动让清里带着葵从中村家回来。
“毕竟是挑选继承人的大事。”
他怕不是以为自己召回了一个得力战将,可以帮他喷清和的那种。
“哦。只要你准备好继承人的比试,保证公开严明就行。否则我一个二级咒术师输给……”清和比了下又寿郎的身高,“刚刚到我腰的小孩,怎么看都是对咒术等级的挑衅。”
论扣帽子,清和也是个中老手了。
“在那之前,是否需要先给无垢体做个测试?”加茂家的咒术师发话,“毕竟历代以来,无垢体拥有术式,成为咒术师的情况闻所未闻。也许粉川小姐身上出现了异变也说不准。”
“在清和出生时,我们已经检验过她的体质,正是无垢体,但加茂先生的话也不无道理,明天我们将请出无垢石再作测试。”
清和在家的时候,粉川家也陆续生了几个新生儿,她围观过测验的仪式,也见过无垢石。
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是琥珀。
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琥珀里面封着一朵枯败的花朵,花瓣细如针尖,颜色漆黑如墨,像是干落的松针攒成一团,又丑又干。
记载之中,无垢体握上这块石头时,能够令琥珀中的花朵开放。
清和从未见过无垢石开花。
她唯一一次触碰那块石头,她还刚出生,什么都不记得。
千草礼曾和清和说过,激发了无垢石后,她昏睡了许久,吓得粉川家主面色大变,从此严令约束仆从,不令她过分靠近。
“好啊。”清和一口答应。
她正好也想知道,自己的体质究竟有什么问题。如果能借此打断加茂家的联姻,就再妙不过了。
家主为狗卷棘安排的房间与她隔得很开,清和在他面前,早不在乎什么礼节,直截了当地提议要将狗卷棘的房间挪到她隔壁。
他还当她是涉世未深的小孩,三言两语就能打发。
“清和,你隔壁的房间已经住了加茂少主了。”
“……如果你没有整理出来,我就让他和我住一间。对吧,狗卷。”
“……鲑鱼子。”
粉川家主咬牙切齿道:“咒言师当初是为什么造访粉川家的,你忘了吗?”
“我只是让同学住隔壁,防止他迷路而已,很过分吗?”
“鲑鱼子。”即使不好说话,狗卷也在帮腔。
眼见加茂宪纪远远走来,清和又半步不让,粉川家主不得不更改房间的布置,让狗卷棘和加茂宪纪一左一右,住在清和两侧。
清和:“……”
狗卷棘:“……”
加茂宪纪:“……”
加茂宪纪不知是不是受了粉川家的气氛影响,隐隐有与狗卷棘互别苗头的趋势。开口便问狗卷棘上次造访粉川家族的原因。
她不信他就一点都不清楚狗卷棘是她前未婚夫,上次拜访是带着五条老师过来退婚谋求自由身的。他这醋意来得莫名其妙,既无资格,也挑错了对象。清和从不觉得狗卷棘会是加茂宪纪的情敌。
至于狗卷棘,清和不信他就没有别的交流方式。他居然一路全部以“鲣鱼干”回应加茂宪纪。跟个小学生没什么两样。
他还头一次向她竖起心墙。
清和在粉川家中开术式,只是为了寻找陈年往事的线索,狗卷棘表明自己不愿被探知的信号,清和也只好识趣地避开不听,短短几分钟的散步,夹在二人之中的清和,头一次感到无话可说,简直是人生中最漫长最无趣的一段时间。
“……狗卷同学,可以帮忙看一下有没有人过来吗?”清和拜托道,然而,在场三人都知道,这是将狗卷棘支开的借口。
即使沉稳如加茂宪纪,也忍不住展露笑颜。
当狗卷棘走远停下后,他说,“抱歉,这几天打扰你们家了。我事先也并不知晓,竟然会到粉川家来,还遇见了你。”
“没有关系。应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和粉川家合作吧。我今天的发言你也听到了。”清和略点一点头,便进入正题,“与其和粉川家主那个墙头草合作,不如和我合作如何?”
加茂宪纪惊讶得甚至睁开了一点眼睛。
“这是我早前提出的建议,你同意结盟了?”
清和远远望了眼狗卷棘,咒言师的背影在影影绰绰的树丛中,如一笔白点,极为明晰,因而显得格外寥落。
他还穿着自己送的外套。背面的刺猬睁着豆豆眼,软趴趴地蜷成一团。
“不完全一样。我们的同盟不需要婚约,契约难道不比它跟更靠谱?”清和转回头,不再看脚尖划拉地面的狗卷棘,“粉川家主,或者说继承人的支持,难道不比无垢体的婚约更有力?我只需要你和加茂前辈在测试中保持公正就可以。”
加茂宪纪苦笑道,“到这份上,我再坚持婚约,就显得不识好歹了。但对我而言,无垢体的婚约,确实作用更大。清和,我不是主母的孩子。”
一句话便让真相落地。
清和一瞬间领悟了为何加茂家要缔结婚约,为了术式传承,他们经历过一次几乎断代的慌乱,才终于得到了加茂宪纪的诞生,但御三家尤其注重名声,不惜将加茂宪纪认作正室所出。
对加茂家而言,娶一个个性叛逆的无垢体要比再经历一次这种麻烦划算。
清和从未听过加茂宪纪生母的消息。但看他的表情,应当过得不好。
“我可以帮你安顿你的母亲,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清和与狗卷棘的手机同时响起来。
真的真的没有白毛巨神像的群聊(8)
群里本来都是高专的同级生,算上伏黑惠,也只有7人,清和看到信息,仿佛看到旧事重演,眼前一黑。
“你看消息吧,没事。”
“不,我们先谈我们的事。”
但放风的狗卷棘已经将消息点开。声音远远传入清和与加茂宪纪耳中。
“……那是禅院同学的声音吗?”
禅院真依,真希的双胞胎妹妹,在京都高专上学,与加茂宪纪是同学。这下,清和和加茂宪纪都忍不住去看狗卷棘手机的视频了。
“……金枪鱼蛋黄酱。”
【完了。五条老师他来真的。】
视频中,禅院家的双胞胎被倒挂在树枝上,背后各写一行充满嘲讽意味的字。
“姐妹情。”
“似海深。”
真希的后背还贴了个号码牌。
黑底白字的“5”
上次他们看到同款号码牌,还是五条老师的动态,一张家入医师突发心梗的病假条,贴着一个阿拉伯数字“6”
清和就看着群聊里的人,光速退群,数字迅速衰减。
“五条前辈,平时就这么欺侮你们的吗?”
加茂宪纪的声音充满了正义人士的愤怒。
清和清了清嗓子,为自己是唯一能解释的人而糟心。
“这件事,说来话长……”
如果听完后,加茂宪纪彻底断绝缔结婚约的念头,那可就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