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空寂, 只有鸟声啾啾,水声潺潺。
清和离开粉川后,才知道自己认床睡不着, 当她好不容易调整好后,重回粉川, 却发现, 自己已经不适应十余年来熟悉的睡眠环境了。
吹熄灯火后, 清和望了眼窗外。
她踮着脚尖走到窗边,忽然打开窗子, 外面是风平浪静的池塘和一个无处躲藏的小脑袋。
“晚啊, 弟弟。”她笑眯眯道,“晚睡长不高哦。”
送走又寿郎后, 隔壁又传来狗卷棘的心音。
他的心音有如月夜下的潮水,一贯悦耳宁静。
【你睡着了吗。】
看来他也没有睡。清和敲了敲靠向他这一侧的墙壁作为回答。
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振动。清和摩挲着木纹光滑的纹路,感到少许安心。
可是夜晚之中,没有睡的不仅仅是她们。
还有群聊。
五条老师重新拉了群。
——真的真的有白毛巨神像在的群(8)
拉群的还是熊猫的号。
清和看到那一行小字,就知道四号选手是谁了。
不知道是因为夜太深, 大家都睡了的缘故,还是群里的其他人已经挣扎不能,索性装死的原因, 这回没有一个人退群。
墙壁有节奏的叩击声变得急促起来。清和也回以同样频率的敲击表达惊骇。
不是吧, 五条老师,本职工作祓除咒灵也没见你那么敬业啊。
而且, 最可怕的是,熊猫作为校长养大的咒骸,可是躲回了夜蛾校长的母鸡翅膀底下,这都拦不住五条老师吗?
拍摄环境显然是一个婴儿房。满墙贴着少女心爆炸的彩色贴纸, 边边角角都被打磨过,以免伤到婴幼儿,角落里还停着一张摇篮床。
视频里,熊猫没有露脸,只是无助地露出了宽阔的脊背和大码纸尿裤。
背上被贴了几个字。
“夜蛾爸爸快来救我!”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字的下方,照例贴了一张黑底白字的“4”
清和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想象自己出现在视频里会是什么情状。
“狗卷同学,你说如果老师来这里抓我们,拍了视频,其他人……会不点开吗。”
【你说呢。】
五条老师最为恶魔的一点在于,把学生们拿捏得通透,即使清和不希望自己倒霉的视频被人观看,她也忍不住会点进去看别人倒霉,因此没有立场,或者说不会相信,别人不会看她和她的号码牌。
好在,五条老师找到她的时候,她身边应该有狗卷在。
会……好受一点……吧?
墙壁一前一后传来咚的两声,是清和与狗卷棘分别放弃思考,将脑袋抵上墙壁的声音。
【我们,会是3号和2号吧。】
狗卷同学,这种好事就别想了。
作为专利申请者,清和自知绝对是1号,与她同行的狗卷顺理成章地成为了2号,是五条老师死亡之路的最后打击对象,说不定还要钱包出血被他讹一大笔钱。
隔着一堵墙,少年少女良心发现,分别拿起手机,向被她们拉下水的后辈伏黑惠发出消息。
——“3号,快逃!”
清和早起梳妆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睛下多了一抹黛青色。她扑了点粉,目光移向木梳。
上面缠绕着几根长发。
她假作不经意间,在梳子放回原位。证据可都放好了,如果有人要验血缘,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清和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将桌上的情景刻入脑海。
因为清里尚在赶赴回家的路上,继承权的测试又在准备之中,先进行的便是无垢体的仪式。
穿白上衣,箭羽绔裙的清和步入祠堂。
因为再次测试的目的在于打消加茂家咒术师的疑虑,粉川家主担忧大张旗鼓会引来他人对粉川的质疑,因此此次仪式规模相当小,且全程保密,除却参与的清和,主持的粉川家主,观者仅有加茂家的两人与狗卷棘。
以及粉川又寿郎。
看见意料之外的人,清和的脚步顿了一下。
又寿郎也来?
昨天不还是借口不能吹风,不来迎接她的吗?连接风宴也参加得相当勉强。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旁观测试。
要不是他的脸苍白得过分,整个人小小一只,几乎就消失在阴影之中,被清和忽略了。
虽然不喜欢小屁孩,但清和还是笑着问他:“不往前面来吗,又寿郎,站后面可看不清。”
粉川又寿郎:“……”
他磨磨蹭蹭地往前走,却被少女一把揪住了手,她甚至还仗着身高优势摸了摸他的脑袋。
粉川又寿郎咬住嘴唇,低下脑袋,还方便了清和再揉一把。
清和:叫你下真希姐面子,小屁孩。
虽然早就知道又寿郎身体不健康,但他的手未免也过于冰冷了,像块寒冰,怎么捂都冷飕飕的,清和甚至觉得自己的手也开始泛凉。
走到粉川家主面前后,她难得好心地推了一把便宜弟弟,“晒会太阳吧,又寿郎。”
人还没她腰高的小屁孩嗖地把手抽出来,转头瞪了她一眼。
清和懒得理会小屁孩莫名其妙的情绪。加茂检查过无垢石后,便交还给粉川家主,由他递给清和。
琥珀暖融融的,握在手里,给人它快要融化的错觉。清和立在阳光下,把它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它究竟有什么特殊。
没有咒力。
究竟是用什么原理检测出无垢体的?
针状的枯萎花瓣一动。吸引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清和不忘保持术式,听取心音。
光线被饱满凸起的琥珀扭曲。
花瓣如同冬眠复苏的蛇类扭动。
而后,接二连三地,数不清的花瓣舒展身姿,石心中的花朵复生,重新变得鲜妍。
加茂:“是青色的彼岸花啊。”
不知是否是因为石中花盛放的缘故,原本黯淡的无垢石也显得鲜亮起来,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清和惨白着脸,拈起无垢石,将它对着太阳照了照,便脱手扔了出去,如同扔掉令人作呕的垃圾。
狗卷棘原本就离得近,这下更是抢上一步站在她身边,还一手接住了无垢石。
“大芥?”
【没事吧。】
“不要!”
她低呼一声,捉住少年的手,将无垢石从他手心中扫走。
又寿郎将落到地面的石头拾起,拍了拍灰尘。粉川家主夸赞过他后,便斥责起清和的无礼。清和此刻无心和他吵闹,在仪式结束后,拉着狗卷棘到了无人的旷野。
小小的又寿郎握着无垢石,在祠堂里阴沉地盯着她们远去。
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少女回头望来。在她的目光下,又寿郎张口欲言,忽然身体腾空。
粉川家主将他抄起抱在怀里。一瞬间,又寿郎气势全无。
清和:“……噗。”
“我不知道从前的粉川是怎么做到的。但琥珀里都是生命力。放在手心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吸力。”
狗卷棘已经知晓无垢体的无垢是何意思,有了清和在旁补充,很快猜出了无垢石的原理。
无垢体的特殊体质在于生命力,正如普通人与咒术师的本质区别在能否控制自己的咒力,无垢体与普通人的不同在于能否守住自己的生命力,体现在术式传承上,便是容易被术式吸引掠夺,在下一代体内拓印术式。
当清和握住无垢石时,她的生命力便如川流奔入大海。
“用化学的术语解说的话,就是相似相溶,新旧置换吧。按字面意思理解就行了。你看琥珀是不是变亮了?因为外层是我新鲜的生命力。而内层等量的生命力则被枯花吸收。”清和打了个寒噤。
所以花开放了。
因为开放的代价,清和对它避之不及。连石中花怒放这一堪称奇景的一幕,也令她厌恶反胃。
因为她的术式,触摸到层层叠叠的生命力时,清和仿佛听到了一声声来自遥远时空的呼唤,想到无垢体们早早消逝的命运,她的心情就无法轻松。
粉川家的基业奠基在她们的血泪之上。
但这些清和统统不能说。她连一丝暴露术式的风险都不敢冒。否则不光是术式效果打折,更可能让有心人猜疑清里。
读心并没有让清和更相信他人,反而让她更为警惕多疑,将自己的内心深深包裹,反复思量自己的言行。
他人绝难想到她身具术式,清和以此逃脱粉川掌控,焉知他人是不是也有独特的术式,
所以,哪怕离开粉川,清和依旧对自己的情况讳莫如深,对术式只做同伴间的必要分享,对清里更是只字不提。
狗卷棘执起她握过无垢石的手,安静地望着她。
圆脑袋,圆眼睛,拉链上挂着圆鼓鼓的小黄鸟,哪怕拉下拉链,清和恐怕第一时间看到的也是两腮的婴儿肥,而非漆黑的蛇目咒纹。只有同伴才会忽略对方的武器。
此刻的狗卷棘怎么看都人畜无害,毫无威胁。清和一瞬间幻视到了自己养的小狗煎饼。
“我没事。现在我今非昔比,可是二级咒术师了。不过那时候我太急躁了,吓着你了吧。”清和任他翻看自己的手掌,安抚同伴。他甚至还抬起手掌,轻轻贴了贴她额头,试她有没有发烧。
他垂下眼睛,柔顺的短发勾在脸颊边。清和忽然很想摸一摸:“你也没事吧,狗卷。”
草丛窸窣,粉川祖宅的方向走来了一个人影。是加茂宪纪。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孩。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他刚刚在听你们说话。”
坐在石头上的少年少女回过头来。
飞白效果的箭羽图案,让清和在英姿飒爽中,又多了一份古典柔和。她的面色已经比仪式中好多了,两颊粉扑扑的,是白雾濛濛的旷野中唯一的亮色。
然后他看见了清和被狗卷棘握住的手。
草丛的晨露浸湿白袜,让加茂宪纪感受到一点凉意。
“我没事,刚刚让你见笑了。”
“那就好。”
“有什么事吗?”
清和声气柔和,态度却一贯直接,加茂走到他们身边的石块上坐下。
“我想商量同盟的事。”
加茂宪纪迟疑片刻,狗卷棘很自觉地起身离开,替他们放风。
“我想请你找到我的母亲,我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作为交换——”
“作为交换,可不可以请宪纪为我们拖住一个人?”
“什、什么?”
清和望着缓缓步下山坡的狗卷棘,他淡色的发丝在风中飘摇,身体淹没在丛林中,圆圆的脑袋像个滚下山的肥啾。
“我和狗卷同学需要从五条老师手下逃走。请千万不要打架,也不要挑衅,否则可能沦落到真依的下场,如果不知道说什么的话,请宪纪夸夸五条老师吧,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强人所难,但求求了,这是救人一命,不,救人两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