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回到了自家门口,戚娴仍然有些恍惚,她下了马车,失神之间险些在路上绊倒。
“小姐?”绿萝立马扶住她。
戚娴定了定神,笑着摇了摇头,她示意绿萝松开了手,视线环顾一圈,是昏黄的天,她过去待在府中,总会看着围墙周围的景色,一样的场景再次重现,只是这以往夕阳打造的金色牢笼恍若变成了缥缈的曙光。
打在身上更是暖洋洋的。
她竟不觉疲惫。
若放在以前,她甚至都不敢幻想今日的场景,她不会在别人的面前酣畅淋漓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对这门婚事不满至今,却自缚困顿没有解脱之法。
而现在,却真真的解决了心中一大难题。
“小姐,怎么还不进去?”绿萝忍不住问。
戚娴抿住唇,等藏住心中的七分喜悦,才走进大门。
她刚跨过门栏,脚步一顿,看着早就等候着的人,轻轻一怔,随即微微低下头。
“爹爹……”
戚侯正在院子里等她,他抬眼看向戚娴,暗淡的光线下,黝黑的眼眸显得昏黑不清。
“回来了。”戚侯淡淡道。
戚娴点点头,她识不清自己的父亲是何表情,略有些心虚,不再往前。
忽的,戚侯仰起脖子,抬高了嗓门:“退亲就退亲,我虽是答应你这件事,但你还不嫌事大,还叫一群人围观,叫人家下不来台面。”
他语气微愁:“严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严小子也不差,你一点情面也没有留,你叫你爹我以后还怎么在对方面前说话?”
见戚娴不答,戚侯盯着她:“你说话!”
戚娴闹了一个大动静,事先是瞒着的,她不免有些困惑:“这么快,爹爹就知道了?”
戚侯横了她一眼:“我难道就放心你一个人去?你一个女儿家!爹不得帮着叫几个人跟着一起。”
“人比你提前回来,都把事和我说清了,现在哪户人家不知道,我戚侯府出了一位和她娘一样的虎女!”
“爹爹关心女儿,怎么不告诉我?”戚娴低低地笑:“再者说,我是娘的女儿,当然和娘一样。”
“早些时候,他们是如此说娘的,难道爹爹就不喜欢娘亲了吗?”
戚娴顶着一张和戚夫人六分像的脸,垂着眼眸,神情怏怏,她故作可怜的模样总是能叫她父亲怜惜。
“别插科打诨!”戚侯移开目光,不肯让步:“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戚娴见此,自然就乖乖认错,双手一笼就要屈膝跪下。
“你这是又要做什么!”戚侯立马扶住她,他扭头往屋内看了看,旋即瞪了她一眼:“说话就好好说,给我站着!”
“省得你娘回头又要说我。”
戚娴忍不住扯出一个笑,她连忙低下头,认错道:“确实是女儿一时冲动了,事先也不该瞒着爹爹。”
“但是娘说过,一切都有女儿看着办,而且严家总归要失脸面,依女儿看,也不差一点。”
“你惯会气我!”戚侯咬着后槽牙,双手撑着腰,“还爱拿你娘来压我!”
隔了半响儿,戚侯又问:“那可有人在旁边说道你?”
戚娴摇了摇头,“爹爹怎么会问这个?”
一旁的绿萝插了一句嘴:“侯爷放心!当时还有人夸好呢!小姐可威风了!”
“那还差不多!”戚侯这才算满意。
只不过闲言碎语早就在大街小巷中传开了,京城的大大小小官职家的小姐,都知道戚侯府的小姐当众休夫的事。
有人说,这是有违纲常,有辱门楣的事情。
戚侯听到了风声,自然直接骂了回去。
他恨不得直拍桌几,不放心地对戚娴道:“有人说就骂回去!反正事已至此!也不要怕别人说道!”
“知道了么!”
戚娴闻言,点了点头。
“好了!”屋内的戚夫人大声催促一声,“还要说教到什么时候去,哪里来的那么多劳什子事!快进来吃饭!菜都要凉了。”
戚夫人语气不耐,戚侯咽了一口气,还想款款而谈的表情有些僵硬,面上无奈:“先吃饭。”
“事情都办妥了?”戚夫人就饭桌上提了一嘴。
戚娴答:“办妥了。”
戚夫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这件事就当是过去了,不必再提,就算严家要找麻烦,那也是爹娘的事,你不用管。”
“无论如何,戚侯府也不是养不起你。”
“吃饭吧!”
她往戚娴碗中夹了一筷子,便就断了话头。
戚娴不由心中一暖,眼眶有些发热,低头吃饭。
戚侯府就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自幼便就得爹娘的宠爱,若说她的底气来自哪里,有一大半都是因为她的母亲。
自昌平皇帝开始,军中就没有男女设限,女子亦可从军,虽然女子在军中很难有出色的表现,但是她的母亲不同。
尽管人人称她父亲为戚侯,但是戚侯府的侯,大家都心如明镜,是指她母亲。
这个封号是她母亲段琳得来的。
段琳军功赫赫,是继史上第一女将军以来,第二位出色的女将,被赐了皇姓,封为了女武侯。
她手中有兵权,皇帝便给她赐婚,嫁给了当时最穷的探花郎,也就是戚娴的父亲。
她父母算是日久生情。
戚娴是在母亲耳习目染下长大的,戚夫人将她扮做男儿自小就上了学堂,后又传授过一些保身的武艺。
戚夫人是从生死中厮杀博弈而出的,不似京城妇人那般好养着,额头的发须里还藏着一条旧时的疤痕,可是戚娴却被她养得极好,礼乐诗书,她一个被称作是虎女的女子教导女儿的时候一样没有落下。
若没有戚夫人,就没有如今的戚娴。
。
顶着熹微的光,戚娴坐在自己院落里喝茶。
屋外吵闹,她总归要规避一阵风声。
“小姐,是朱公子的信!他传信回来了。”绿萝慢吞吞的从门外赶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盒子上面还放着一枝桃花,被人剪修过的,花朵开得正好。
“这次回得怎么这么快?”戚娴有些诧异,她起身腾开地方:“将东西放这吧。”
戚娴盯着那一只桃花,不由地皱了皱眉:“这桃花,也是朱公子送的?”
绿萝摇摇头:“这支桃花是向公子送的。”
“还了马车,小姐要送的东西也送过去了,向公子就差人送了东西,还捎来一句话。”
绿萝笑眯眯地说:“他说:桃花不旧。”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在夸小姐啊?”
戚娴情绪没什么起伏,平淡道:“看来今日的风声都传到相府了。”
“罢了,不必管他,还了这个人情,日后就不必再打交道了。”
“这木箱子里又是什么?”
绿萝笑道:“这是朱公子送的。”
戚娴点了点头:“打开看看。”
绿萝立马上手,顺带问了一句:“小姐怎么不先拆信?”
“小姐不是最喜欢读朱公子的信么?”
“休要多嘴。”戚娴坐到一边,将信捏在手里。
她眸光一沉,眼神一下严肃起来。
这朱公子只是她在书店借书时偶然认识的一位信友,对方是上一次借书的主人,做过摘抄,在争议性的文章下面写过一个问题,她觉得有趣便做了回答,一来二往,二人便开始书信交流。
对方回信的落款就是一个朱字。
信中提到的东西很多,只不过这位朱公子喜欢游历山河,他曾写过游记,时不时提及他的所见所闻,甚至附带着当地有名的特产赠送给戚娴。
戚娴去不了远地,看不见山川蜀地,也看不见古道长河。
这位朱公子便成了她的耳目。
只不过将信寄回,一次也要两月,这一回儿却是七天之内就回复了。
戚娴思绪难明。
“小姐!朱公子送了一个瓷瓶!”绿萝惊喜道:“刚好这枝桃花有位置安置!小姐,那您觉得,这花还要留着么?”
戚娴抬起眼看,那玉瓶精致小巧,瓶面画着一只白鹤,而向才英送的那枝桃花放在上面,也确实合适。
这支桃花,也谈不上冒犯.
“那就留着吧。”
戚娴不爱养花,既然两样东西合适,她也就顺其自然。
只是,信传得这般快。
“难不成他人现在就在京城?”
戚娴不由想。
那她身份也就有暴露的风险。
“既然这般近,那小姐为何不和去人见见?”绿萝问。
“万一是一个俊郎呢?”
戚娴皱眉摇头,倏地,她将信纸给拆开。
若是身份敞开,他们的这纸面上的交谈就注定到头了。
这让戚娴不由觉得惋惜。
“为什么?小姐难道不是很喜欢这个朱公子的为人么?”绿萝却不解地问道。
“小姐每次回信都要琢磨好久。”
“你又在乱操心。”戚娴回答:“不是什么都要见上一面才算好,我虽见不上对方的真容,却能看到他的笔法和口才。”
“这就足够了,也无须再近了。”
再近,反而能成隐患。
罢了……顺其自然就好。
戚娴摊开信,匆匆一扫。
纸面上只有劲笔急书的一行字。
挥毫写字之间可见的洒脱。
她写信时,只有一句。
戚娴问:若逆流而行,该何为?
上面也只回复了一句
他答:云雾自开,方见独鹤立狂潮。
戚娴不由一笑,反反复复看了又看。
这是他会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