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前。
戚娴正对镜梳妆，镜面上是一张无暇的脸，细眉凤眼，她平日里并不爱打扮，尤其是在严先复从军之后，她的着装就越发的素雅，甚至于连一套繁琐的首饰都没有配戴过。
她着一身新衣，一身亮眼的橘色像是披上了秋色又像是映上了一层霞光，她为自己描眉，眼尾带着淡淡的樱粉，唇上抹上了一点朱色，动人又不显得俗气。
她本就有着顶顶出色的底子，以往也没有人质疑过她的相貌，只不过过去，不是一眼便叫人惊艳的美，而是内敛的，叫人久久都觉得赏心悦目的美。
“小姐……”绿萝推开门进来。
她抬眼的那一刻所流露出的被惊艳的神色，戚娴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这一眼，足够将人的目光通通揽下，她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看着她说出她一直想说的话。
“怎么了？还呆住了。”戚娴勾了勾唇，放下手上的东西，从妆台处移到了阳光底下，她体态莹莹，端庄又大气，是高阁侯府里涵养出来的
绿萝有些结巴，眼睛瞪得老圆：“小姐，您……像是发光一样，好亮，奴婢很少看您这么打扮，真是太不一样了。”
戚娴轻笑一声：“我好看么？”
绿萝答：“这京城的姑娘没有哪个比小姐更好看。”
她不满地哼了一声： “倒时候，等严将军见了，可不后悔死他！”
“也不知道他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小姐你在他面前还敢移情别恋，呸！负心人！”
“我可不是为了他。”戚娴只道：“取悦自己便是好的。”
“今天是我大好日子，信都送出去了么？”
绿萝点点头：“按小姐的吩咐，都送出去了。”
“小姐，她们都会来么？”
戚娴只是淡然一笑：“会来的。”
“严先复公然叫我丢了面子，我自然是原样奉还。”
她抬起眼，眼睫在日光底下分明显现，后问出一句：“被退了亲的女子难嫁，那被退了亲的男子又该如何？”
戚娴登门消息的时候传来时，严夫人还在城中看房。
本想着既然又亏欠，便再购置一间更大的一些的宅子作为婚房来补偿，顺带着还有两间雅致小院，等未来生得几儿几女也不用担心住的位置不够宽敞。
牙人还在耳边调价还价，严夫人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就差摆出脸色给对方看。
因这严先复在戚侯府一闹，严家失了礼数也丢了脸，不好再主动出面，隔了两日，听到准儿媳要来，严夫人自然欢喜，搁置了一边的事情便就赶回了府。
严夫人急忙问传信的人：“复儿呢？叫人通知少爷了么？”
仆人答：“大少爷就在府中，已经先一步去迎了。”
“那就好，算他还有点良心。”严夫人捂着胸口稍稍松了一口气，仆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但府中只有严先复一个人，她是不放心的，她看着窗外莫名觉得心乱，好一会儿，马车都没有动过了。
严夫人急道：“怎么不动了？”
马夫从车上走下，无可奈何：“夫人！前面堵住了，过不去了。”
严夫人问道：“怎么会堵着？”
这条路乃是通往严府的大道，平日里商贩出摊都不觉拥挤，怎么会被迫逼停在半路上。
马车夫也没有办法，严夫人只好下了马车，便见远处马车交错，小姐们带着自己的仆从，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难怪过不去。
怎么会来了这么多人？
挤在严府门口？
“严夫人。”小姐们看到严夫人归来，有一刹那间的慌乱，她们看着严夫人的脸上有一刻的诧异，试探性的目光带着打量。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向她。
严夫人心存疑虑，眉眼直跳，她同仆人朝前出走，他人都纷纷让出一条道。
而在聚众的前方，严府大门前，站着的便是戚娴。
她亭亭玉立，却不失傲气，光彩照人的打扮无论站在哪出都分外亮眼。
“戚娴，见过严夫人。”听到动静，戚娴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朝严夫人行了礼。
她脸上带着浅浅温和的笑，眉眼一转，牵扯住不少目光，她的眼神含敛却不失力量，总是给人极其稳重的感觉。
严夫人还未见过戚娴这副打扮，心中疑惑不止，却还是缓和情绪，放低语气唤了一声：“娴姑娘。”
“这是……”她被这大阵势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人都是戚娴叫过来的，比城墙上聚着的人还要多。
有单纯看热闹的。
也有和戚娴关系近来撑腰助势的。
还有想看戚娴笑话的。
这三类人，都来了。
戚娴自然不会嫌弃人多。
“复儿？”严夫人又对严先复喊了一声。
严先复站在严府门前，却没有给出回应，从戚娴到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戚娴的想法，他没有阻止就安安静静地看着。
严夫人见没人回应，自个观望一番，直到看着底下摆着的红绸礼盒，她一下慌张起来，不乏抬高音量：“娴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戚娴脸上的神色未变，淡淡道：“严夫人既然来了，那戚娴就可以开始了。”
她偏头给绿萝一个眼神。
绿萝立马将东西递了过去，一纸红书，一把剪刃。
那是当年，严府下聘的婚书。
封存了两年，今日取出依然完好。
“戚姑娘！”严夫人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戚娴接下来的动作，她喊叫了一声。
不再似过去一般长辈的温和。
戚娴没有管她的喊叫，而是端着身子，面朝着众人，将婚书大大方方展示在众人的面前，她扬声说：“这门婚事乃是两家商定，在两年前就定下了的，大婚之前，郎君奔赴战场，我戚娴仍是恪守本分，等君两载。”
“可是郎君归来，却先负我，也毁去了过去的誓言，便也是毁了这桩婚事，那就不要怪戚娴今日在此，当众休夫！”
“各位可做个见证！这样的夫君，戚娴不要！”说完，戚娴便拿过剪刃，便将婚书一点点剪碎，锋利的刀锋裁过纸面。
她动作越发轻快，仿佛每一次落下，身上的枷锁就少了一层。
“娴姑娘！使不得啊！”严夫人自然没有想到戚娴会如此大胆，她神色慌乱地想要上前阻止，可是却被绿萝拦下。
绿萝皱着眉头道：“严夫人，事已至此，便就放过我家小姐吧。”
严夫人睁大了眼，怔怔地望着，短短时间内，婚书就已经变成了碎屑，散落在地，像是染红的细雪。
戚娴正色道：“严家给予的彩礼我通通归还，我戚家不欠严府任何东西，还望郎君好自为之。”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群。
严先复一言不发，更不要提其他的看客。
女子当众休夫，便是闻所未闻。
京城的小姐们也没想到戚娴会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她们一时屏住声音。
场面一下安静下来。
戚娴只道：“男子可休妻，女子亦可！”
她的声音足够大，大到足够传到场上所有人的耳中。
喊完话，她只觉一身轻松。
“散了！都散了！”严夫人只能做最好的挽尊，她哄散着人群：“别再看了！都是家事！”
“家里人闹一闹！就当看个笑话罢！”
严先复终于开口，他淡淡道：“娘，戚娴是戚侯府的人，不是严家人。”
“胡说什么！”严夫人冲到严先复的跟前，怒斥道：“你就看着她下你面子么？”
“你不知道拦住，丢脸都丢光了！”
“娘，她说得没有错。”严先复情绪平稳：“一报还一报，这是我应受的。”
“逆子！”严夫人咬咬牙，只能恨铁不成钢。
她看向戚娴，不乏带着怒气，她不能接受戚娴这般当众撕破脸的作为。
“娴姑娘！”严夫人质问道：“戚侯和夫人也知道这事么？”
“男子娶妻纳妾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就因为一个女子，你就要两家的情义当真不顾？”
“是我爹爹供的马，是我娘给我的剪刃。”戚娴笑着回答，她心中有足够的底气，气势依然不曾弱下过：“家父和家母也觉得这门婚事不妥，既然严公子已经有自己所爱之人，戚娴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戚娴并非妒忌别的女子，只不过，三心二意之人不是戚娴的归宿。”
严夫人气极：“你——！”
“好！”
这时，后方人群传来了一声响量的回应。
“戚小姐，干得好！”
中气十足的一句声音，先是那人鼓起掌。
那人个子很高，一身布衣，身边还站着一位公子，戚娴扭过头，只能瞥见白色的衣角，看不清人。
一人鼓动，响应愈大。
论哪家小姐都不会想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位三心二意的负心郎。
就连往日里最喜欢和戚娴对着干的刘二小姐也鼓起掌声呼应。
这样……
戚娴才真是当众打了严府一巴掌。
有人戏言：“就连雁都送了回来，严家的东西，真是一样都觉得晦气。”
嘲笑声阵阵，声音此起彼伏。
严夫人不堪入耳，气冲冲地回到了府中。
她怒气没地撒，进去时不忘瞪了严先复一眼：“还看什么！没被别人笑够么！关门！”
周围一张张讽刺的笑脸，都是她在城墙上受过的。
这一回儿，她通通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