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戚侯当即脸色一凝,第一反应便就是这两个字,他语气带着犀利,对上戚娴那双澄明的眼睛,他继而叹了一口气。
“爹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爹不能答应你,你是女儿家,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以后该如何自处?”
戚娴已经料想到他的这副反应,沉声道:“自家的事情何须畏惧外人口舌?严先复说的话其实有些也是女儿想要说的。”
“我与他,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女儿,从未喜欢过这门婚事。”
戚侯继续规劝:“等你们成亲之后,感情自然而生,你与他青梅竹马这么多年,难道真的一点情意也没有?”
戚娴生硬地回答:“并无。”
她并没有犹豫,双眉微蹙,眼中是属于自己的坚毅。
戚娴不惜跪下一拜:“求爹爹成全!”
“不行!”戚侯依然没有放软自己的态度:“哪有女儿家退亲的道理!”
“爹爹!”戚娴徒然抬高了音量:“为什么是女儿就不行,成亲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么?男子可以休妻,可以纳妾,女子却全然不行,没有这个道理!”
戚侯嫌少见戚娴执拗强硬的样子,心中一惊,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横起的眼珠偏向一边。
戚娴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他。
戚侯最后叹出一口气来,放轻了声音,“你先起来。”
戚娴摇了摇头,倔强着不肯后退一步:“你不答应,女儿就不起来。”
她不能错过这一次机会。
戚娴盯着一张沉稳平静的脸,可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可以劝说住父亲,就像她当初选择接受婚事一样,随波逐流才是大部分人会做出的选择。
她并没有强硬的底气。
戚娴抬着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戚侯却已经背过身去,仿佛已经没有了缓和的余地。
她无奈地垂下眼眸,袖中的手指捏成了拳头。
戚娴并不甘心。
她再次磕了一个头:“就算爹爹不答应,我也要做。”
“你——!”戚侯气极,皱起的眉头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戚娴从未忤逆过他,她做了二十二年乖顺懂事的女儿。
戚夫人却突然走了进来,高声问道:“不答应什么?”
她语气间带着几分不屑:“还有什么事,是我女儿做不了的?”
“娘。”闻声,戚娴心中一喜,连忙扭过头看向对方。
绿萝跟在戚夫人的身后,冲她悄悄地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她去搬救兵了。
“琳娘回来了。”戚侯见到戚夫人,整个人一下子就不自然起来,连忙让开位置,笑着说:“夫人坐。”
“我不过是外出了一会儿,家里就闹得不成样子。”戚夫人横了他一眼,声音冷冰冰的。
随后又看着戚娴:“跪着做什么?”
“没做错事就不该跪,给我站起来!”
“自己折了自己的腰,没胆气。”
“娘说得是。”戚娴点点头。
绿萝立马去扶她,她站了起来,心下一松,面对戚夫人又欲言又止:“方才女儿说……”
“方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戚夫人接话道:“刚才你说的,我也听到了。”
戚娴试探性地问:“那母亲以为……”
戚夫人冷哼一声:“多情的男人,不配做我戚家的女婿。”
仿佛一句话就已经判下了死刑。
闻言,戚娴的脸色可见的好转起来。
“琳娘……话也不能这么说。”戚侯还想说说好话,“那孩子总归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也是一时糊涂……”
“糊涂?”戚夫人瞪了他一眼。
“我看你才是糊涂!”
“琳娘……”
“自己的女儿你不护,你帮他人家开脱,这是什么道理!”
戚侯原先的话头立马就止住了:“琳娘教训的是,是我不该。”
戚娴欣喜道:“娘,您这是同意了?”
戚夫人答:“男人能休妻,女子,怎么就不能休夫了。”
“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有什么用?”
戚娴立马附和道:“母亲说得是。”
“这……”戚侯脸色难看:“这世上何曾见过这样的例子。”
“这世上少见的事情多着呢!”戚夫人反驳道:“反正也不差这一件。”
她声音愤然:“我段琳的女儿,谁敢说不?”
戚侯接不上话了:“那不就是下了严家的面子。”
“严家给过我们面子么?”戚夫人怼了回去。
“如果你是那严少爷,我早就提剑把他给劈死了。”
戚侯压不过戚夫人,只好低下头去。
戚娴没忍住轻轻一笑:“那女儿听娘的,就下去准备了。”
戚夫人点点头,嘱咐一声:“将他们送来的东西通通还回去,省得眼前不干净,剩下的自个去做,我不过问。”
“但是要给我做好了,给我断干净喽!知道么!”
“是,女儿明白。”戚娴点了点头。
她行了礼,脸上的喜色已经藏不住:“那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她转身离开。
绿萝立马跟了上去,凑过身来问:“小姐,这就妥了?”
戚娴含着笑答:“母亲最厌恶三心二意的人,她放了话,就妥了。”
“哦……”
“可是小姐,你怎么会这么高兴。”绿萝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严将军,那为什么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拒绝呢?”
“还省的现在这么费劲。”
戚娴脚步顿了顿:“严家和我们结交已久,双方父母都答应的事情,我一个人也改变不了。”
“再说了,爹总会要给我安排亲事的,比起别的公子,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严先复,起码是我熟识的。”
绿萝若有所思:“错了小姐!”
“其实也有选择的!”
“没了严将军,还有别人啊!我觉得今日那个向公子就挺好的。”
“而且,他长得比严将军还要好看。”
戚娴淡笑一声,弹了弹她的脑门:“又胡说,马车还回去了么?”
绿萝愣了愣:“糟了,奴婢给忘了。”
戚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还不快去,既然帮了我们的忙,就不要怠慢了人家。”
绿萝回答:“那奴婢等会儿就去,我先帮小姐整理礼单。”
戚娴摇了摇头:“不用,我用不着帮忙,我都记得,就由我自己来吧。”
戚娴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当日敲锣打鼓,将摆满一整条街的聘礼一件件送进府中给她过目。
满目琳琅。
她忘不了。
绸缎,首饰,一件件,她通通都从账房仓库里清了出来。
“小姐,您要不歇一会儿,奴婢来就好了。”负责账房库存的掌事忍不住道。
戚娴笑着拒绝了:“不用,我自己来。”
她额头生出了些许细汗,依附在她的皮肤上,已经黏湿了发梢,她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形象,忙忙碌碌。
戚家的大小姐,向来是规规矩矩,知礼守礼,哪怕是根簪子都没有歪扭过,今日却不顾及形象起来。
就连个寻常人都能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只不过,为什么会高兴呢?
聘礼都退了回去,那戚娴就成了被退婚的女娘,在未来想要再嫁就只能放低身段,单和严先复一个门第的公子,都不会再娶她为正妻。
这该是一件令人心伤的事,府中的婢女仆人看戚娴的目光都多了些许怜惜,只是不曾想她反而喜上眉梢,一个人,连下人的活儿都做尽了。
“小姐,喜纸都撕下来了,礼单也都整理好了。”绿萝带着一筐红色的喜绸和剪纸。
“一定要这么急么?”
“能最快便是最好。”戚娴看着她将东西放下,“那雁准备了么?”
“准备着呢!”绿萝回道:“就连个子都是一般无二。”
“小姐,你怎么连只雁也要还?”
“严家给的一根丝线,我都不要。”戚娴淡笑道,她点燃了烛台。
囍字。
喜色从何来?
她将红剪纸,当年贴满窗前,挂满房梁的喜绸通通燃尽,像是一只只扑火的飞蛾,最后坠入灰蒙蒙的深幽处,粉身碎骨。
焰火的光印在她的半张脸上,墨黑的眼眸像是淬了一层光。
“小姐,连嫁衣也要烧掉么?”绿萝拦住她。
“这可不吉利啊!”
“有什么不能烧的?”戚娴反问道:“戚侯府不缺我这件嫁衣的银子,而我,也不会穿上它。”
“小姐……可是……”
戚娴没有丝毫的犹豫,将那件繁琐明艳的嫁衣一同化为灰烬,越发灼热的烟火在蒸腾,在激烈的燃烧。
她的心同样再难静下。
一件嫁衣对于女子而言,算不上什么荣誉。
至少她是如此看来。
在两年前即将出嫁的那个夜晚,她一个人垂头靠在窗边,望着烛台燃尽。
一盏又一盏,最后在屋子里失眠了一夜。
她做不出逃婚毁婚这样的荒唐事来,却又不甘心,她不断的思索,最后的答案是天明之后的沉默。
而那红色的嫁衣仿佛比血液还要红,它的细线很柔,它的点缀很美。
迎新娘,拜高堂,婚房外是四起的高墙,外头的宾客欢声笑语,只有新娘子离了父母,独守空房,从此依附他人,度过一生。
戚娴仿佛一眼就已经看清了自己的未来。
做院中宅妇,相夫教子。
他们说,女子,需三从四德。
他们不断地告诉女子道理,却没有给她们自我读书的机会。
他们说,丈夫便是天。
但是戚娴,从不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