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周辰“一”字的尾音消失前,她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周辰的手。
交易达成。
然而,在握上对方手掌的刹那,她却感到,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强力席卷。
意识瞬间从身体里抽干净,四面黑了下来……
再次醒来时,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黑暗?!
怎么会是黑暗?她刚才……遇到了什么?
什么都想不起来,米旋儿却意识到另一件事——她身处黑暗,一个人。
顿时,她全身皮肉收紧,血都凉了下来。
阔别好久的噩梦场景重现。
梦里,她被什么追着,逃无可逃,惊恐万状。
好不容易从梦中挣扎惊醒后,一睁眼,却发现自己仍身处黑暗中。
一个人,吞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孤独黑暗里。
噩梦中的恐惧突破界限,侵入现实,海浪一般湮没头顶,和绝望一起让她窒息。
眼下更糟。因为不仅黑,孤独一人,她还一动也不能动。
窒息感如有实质。
她试图挣扎,却只感到,心底涌上了更多的恐慌;试图呼救,却发现,胸口被压了重如巨石的东西。
她要死了……
又一次。
无声地。
生命将停在她两岁半的年纪。
眼前闪出几丝模糊不清的暗淡光线。
对,眼前其实不是全黑。
就在刚刚,她被人从身后捂紧嘴巴抱起,随后,小小一团被狠狠按在那人怀中,根本都没看清是谁害了她。
她出生在这个小村子里,在这里学会翻身、爬行、走路,学会呀呀说话。
全村人都认识她,她也认识每个人。
平常见着谁,她都会甜甜喊一声的关系,怎么会有人要害她?
困惑没有答案。
在她被人抱起的刹那,她正跟着村里来看热闹的大大小小的人们,茫然又兴奋地,看着那一长串漂亮的车停在她家门口,还一字排到很远。
然后,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从最气派的那辆车上跳下来,大步冲到最前面。
他身边、身后,紧跟着下来一大群西装革履的人。
他们保护着他,男人则不顾人多眼杂,踏进她家院子,风一般把她妈卷起,紧紧抱住。
她妈本来在晾衣服,背对着进村的方向。
听到一丝动静,忙着顾手里湿重的衣物,她没有及时回头。
当然,她也完全没想过,这股打破村里多年宁静的强悍人流,是冲自己来的。
更没想到,此时此地,那个人会蓦然出现。
村人们生活枯燥,日复一日见同样的人,做同样的事,说差不多的话;眼下,枯燥的人生突然遭遇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都亢奋起来。
大家热闹起哄。
围着相拥的两人,火亮的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猜测着男人的真实身份和女人的隐藏身份,以及他们有什么样的前尘恩怨;
看着男人带来的那群都市精英,兴奋又羞怯地咬耳朵讨论,他们哪些是保镖,哪些是秘书……都是人们生活中想不到的角色。
大家热切交流,笑着为更厉害的猜测点赞。
姜翰林抱着米思楠不撒手,米思楠震惊过度,手里还拿着件没来得及晾的湿衣服。
恍惚间,她第一反应并不是愤恨、怨怼、逃避,而是“好久不见”的动容。
她惊喜般笑了一下,紧接着,丢开手里的累赘,捂着嘴巴哭出声。
男人一脸心疼,把她抱得更紧,拼命吻她的头发,两人都泣不成声。
这是米旋儿看到他们的最后一眼。
小小的她还看不懂,这是什么戏。
但她能感觉到,妈妈很开心;而自己,对那个男人也产生了某种奇怪的亲近感。
懵懂感到,自己人生中缺失的某个角色,忽然补全了。
所以她虽然暂时像其他不相干的人一般,睁着大眼睛旁观,可心里也隐隐感到,超越自身理解的高兴。
然而,就在这时,毫无防备地,一双铁钳般的巨手从天而降。
有人挟持了她,远离了那个热闹的场面。
怕她哭闹,铁掌的主人使着蛮劲,同时捂住了她的口鼻。她无法呼吸,无法发出声音,更无力挣扎。惊恐缺氧中,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醒转。
然后,看着自己身前不远处那几线丝一般细的日光,花了好久,才大致分辨清楚——
她被人关在了一间农舍的库房里。
她被绑得紧紧地,嘴里塞着东西。大概怕她醒来乱跑,那人还用了好几只比她还高、装满粮食的麻袋,把她围在中间。
库房极小,大约不过几平米。
没有窗,因而没有光。堆满各种农具、粮食、种子等杂物。眼下除了她,没别人。
外间也听不见任何响动。
也许抱她来的人,为了假装自己没有离开过,第一时间又跑回去了。
米旋儿这时并没有那么怕黑,但她有点怕孤单。
从出生到现在,从没离开她妈那么久过。
而且,大概除了刚生下来的几个月外,学会翻身后,她也好久没有感受过像现在这样,不论怎么使劲,全身都不能动一动的无助了。
不熟悉的僵直感,无法控制自身处境的挫败感,离开母亲的孤独感,和对陌生环境的本能恐慌,统统向她袭来。
她小小的身体,渐渐开始感到麻木和冰冷。
最初还觉得新奇,但很快,当她发现自己不能通过哪怕最细微的动作,调整姿势让自己舒服些时,求生的本能立即苏醒,她开始进一步恐慌。
这里太黑了,也好久没有任何动静。
几只麻袋紧紧挤压着她,让她呼吸困难,手脚酸麻。
她多次尝试挣扎,却也多次一再确定,自己根本不能动弹分毫。
哪怕咬紧小牙关,用尽身体里蓄积的所有能量,使劲一挣,也无法让自己在重物的夹缝里动一动。
她真的慌了,下意识要叫妈妈。
然后又惊恐地意识到,她的嘴巴已被塞得麻木。
她努力想把那团不知是什么的粗粝物品吐出去,却发现这也办不到。
它强硬地塞满了她的整个口腔,让她下巴张到最大,根本合不上分毫。
它似乎还堵了她相当一部分的咽喉,让她想要干呕,却再被堵了回去。
她呼吸吃力,努力吸进几口气,试图叫喊。
然而用尽全力,只发出了微弱的“呜呜”声。
尝试多次后,她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就自己发出的这点声音,哪怕她妈就在隔壁,大概也听不见。
她开始感到绝望。
但她也在绝望的间隙里,试图安慰自己——她看过的那些动画片,听过的小故事里,有些主人公也会遭遇被坏人劫走的经历。
但故事的结尾,他们总会被英雄们所救。
她期待她妈,或什么人,能在下一秒,突然把门踢开。
他们会一把抱起她,给她松绑,然后拍着她的后背,说:“小旋儿,别哭,我来了!你自由了!”
然而,这一幕迟迟未出现。
倒是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身后更高的地方码放的一袋重物,直直地朝她倒下。
“噗”地一声,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但它压到了后脑勺,让她尚可呼吸的小脸压到了前面的麻袋上。
她麻了,本能挣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然而没有用。
真正的窒息来了,绝望变得绵长。她低着头,脸埋在坚硬粗糙又没有缝隙的麻袋里,无声流泪。啜泣时,努力抽泣,却吸不进多少氧气,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下顿时变得安静极了。
静得她都能外面哪个地方,随风传来人们齐声欢呼的声音。
他们非常高兴,还有人怂恿,“亲一个”、“亲一个”。
村人们多保守,平常不这么奔放,只在特殊事件或特殊的人面前,才这样展示出这一面。
可以想象,应该是她妈和那个据说应该是她爸爸的男人,做了类似“结婚”之类的大喜事。
都过了那么久,他们竟然完全没注意到她的消失。
大概现场太热闹,她妈太惊喜,忘了跟她爸说,她离开他的时候,其实有了身孕。
因此,他完全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默默存在了两年多的女儿。
男人沉浸在寻回挚爱的喜悦里,她妈则对这座人人相识的平静村子安全感爆棚,也沉浸在被深爱的男人苦心寻回的幸福中。
这一刻,他们都放下了自己曾经咬牙坚守的矜持自尊,接受原来自己仍深爱对方这件事。
他们打算不闹别扭了,全力拥抱对方,也拥抱自己的真心。
他们一时想不起别人,眼里只有彼此。
又或者,她妈其实不是真的完全忘了她,而是打算在片刻的温存后,把她当做重磅惊喜,隆重地介绍给这个,不知自己已喜当爹的男人。
他们都没想到,这个惊喜,即将变成最大的惊吓。
小小的米旋儿,此时深陷在压迫力强悍的狭小空间内。长时间的挤压窒息,让她产生了似梦非梦的幻觉。
在那一声众人的欢呼后,她在黑暗中,似乎又一次亲眼看到了人群中激烈相拥的父母。
她看到他们终于松开拥抱,一起转过头,朝她看过来。
米旋儿似抓到了希望。
他们看到她了,就能救她了啊!
然而没有。相反,他们的脸上却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她妈说:“亲爱的,快看!那是我们的女儿,小旋儿,我生下来陪我玩的!现在你来了,我再也不需要她了!”
她爸说:“哦,那我们回城里去吧!我会买好多礼物送你!女儿嘛,我们在城里生几个新的,这个旧的,就不要了吧。”
米旋儿:……?????
不要了?
就像她玩坏的小玩具,妈妈说不要了,我们买新的,那样吗?
米旋儿震惊,好害怕,想说求求你们不要不要我。我会乖,会听话,以后再也不玩水了……
然而,那两人脸上仍是倒三角的邪恶笑容,还相互称赞般,一起点了点头。
随后,他们的身形在黑暗中逐渐扭曲,消散……
……看来是真的丢下她,回城里去了。
城里有他们城堡一样漂亮的家,还有他们飞快生下的好多漂亮小女儿……
终极绝望在小米旋儿的心碎中,全面降临……
——以上场景,基本上在米旋儿的每个噩梦里,都会出现。
有时是全部,有时是一部分。
要么是她妈邪恶的笑容,要么是她爸说,旧的就算了,要么是城堡里的漂亮小姑娘们,得意地朝她龇牙。
梦境颠来倒去,有时正叙,有时倒叙,有时乱叙。
但内容总是相似,结局也总是一样——她的亲生父母,在她受到死亡折磨的关键时刻,笑着离开。
一夜又一夜,很小的姑娘,不多久就习得了对黑暗的恐慌。
……???
怎么自己在想这个?
脑海里,似乎有带着阳光的神志,像浮动的星星,在逐渐回笼。
一个真正带着阳光的声音,穿透黑暗僵冷的脑海,问她:“妹妹,那里面没有窗户。你是不是很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柏乐逸:不怕,哥哥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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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师叔:尊上果然心狠手辣!
周辰:……(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