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哈哈哈”一阵朗笑，抬手一挥。

顿时，风不吹了，天也放亮了。

碧空如洗，日丽风清。

刚才末世降临般的场景，现在什么异常都没有。

楼下传来园艺师工作的叮叮当当声，空气里还有风吹上来的金桂花香。

米旋儿恍惚一阵，反射弧才堪堪走到位。

她眉飞色舞，冲到老头面前。

因为周辰践行多年的“授受不亲”，她看到他虽然很思念，却仍适时止步。

站在他身前一步远的地方，她仰起头，笑弯眼睛，乖巧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老头眼里是和蔼的笑意，某个瞬间，似乎还折射出几分意味深长的思念和喟叹。

但他也只是抬起手来，拍拍米旋儿的脑袋，就收了回去，说：“爱徒，走了那么久，想过师……叔他们没？”

米旋儿顺了顺被他拍乱的头发，毫不犹豫说：“想！”

明明是不错的答案，老头的笑容，却有几不可察的暗淡。

然而，紧接着，就听小姑娘简单又真挚的补充：“想师父！”

老头的笑容瞬间点亮。

他说：“哦！小丫头你嘴巴倒学得像蜜罐子一样啦，哈哈哈哈……”

他单手叉腰，仰头一阵爆笑。米旋儿受感染，跟着微笑的同时，也察觉到他好像不太正常。

米旋儿：“师父。”

周辰笑声刹车，望天笑的眼睛眯缝看下来，带上了审慎的精光：“嗯？”

米旋儿：“你不对劲。”

周辰抬手捋胡子：“哦？”

米旋儿的眼神渐渐警惕：“很套路。而且，”她指指天和地，补充道，“像‘异象’。”

周辰捋胡子的手一僵，像被言中，轻咳一声：“瞎说什么，傻孩子！师父是来找你要人的！”

米旋儿后退半步，戒备升得更高了。

她困惑说：“要人？”

周辰吹着白胡子失笑：“嚯嚯，可以啊！小嘴巴一句接一句，很会说话了！”

米旋儿皱起眉头。

周辰撸了撸自己的超宽幅袖管，朝她摊出一只手：“你的徒儿柏乐逸呀！他不是已经达到接任水平了吗？”

米旋儿挑着眉梢望着他，反应不过来，温声说：“我什么都还没教他啊。”

周辰摆摆手：“哎！开窍就够了。他那么聪明，带回系统中心，找个有经验的老师，随便一带，就能走马上任！”

米旋儿有点糊涂，说：“找老师？”

周辰再次大笑，打断她的思路，道：“对，你不用亲自教他。从即刻起，你已经通过了晋升许可！择日飞升就行——现在飞升也可以啊，然后你就成神，自由了！”

他大袖一挥，当场把旁边这座小锦鲤池一变，幻化成了天梯。

跟系统中心一模一样——五本汉白玉巨书，层叠而上，最上面那本从中间翻开。

无数光字在页面变幻，一如当初送她下界。

不过这次，是送她飞升。

米旋儿惊呆，这就算通关，飞升了？

不等她多想，神台忽然“唰”地一下，通身射出耀眼银光，空中还有乐音传来，吵吵闹闹喜气洋洋。

周辰拉起米旋儿的手，就要把她往台子上带。

米旋儿急了，挣脱开，说：“等一下！”

眼下这场景，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但……那花里胡哨的吹吹打打，不像神官飞升，倒像她之前，在某个视频里刷到的，黄鼠狼嫁女儿？

好塑料的飞升哦。

周辰看着她，面露不解。

米旋儿似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她解释说：“系统有可选项啊——他是可以选马上进系统，或者，也可以先留下。边学习，边体验他剩下的人生？”

这个选项一直存在。

再怎么说都是天选之子，又大限未至。这点自由度，当然是受系统尊重的。

事实上，就米旋儿所知，基本上，所有的神官继承人，都会选择在人间生活。

直到他们命定的寿数过完，才会告别尘世，转身去做神官。

除非他们在人间已毫无挂念，或生活悲苦，急需跳出火坑。

柏乐逸显然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他的生命才刚开始绽放，他的生活也很有滋味，很值得继续体验。

周辰不以为然：“那是一般情况——他的气运又不是最顺的。与其在世间辗转悲苦，见证龌龊，不如直接上任神官。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岂不更好？”

说着又要来拽米旋儿。

她躲开，使劲摇头：“他有他的打算，我们不要剥夺他的权利！”

周辰长长的白眉毛下，清亮的眼底，带上了某种不悦。

他问：“什么权利？哦，你是说，赚钱，演戏，跟家人言归于好？”

米旋儿点头：“嗯！”

周辰专注盯着她，忽然又仰头发出一串哈哈哈。

然后，他用一种相当蛊惑的口吻，说：“小旋儿，你不懂，他是男人——他家里的事，是个男人就不会服气，更不可能和好的！至于演戏……”

他笑容更虚浮，仿佛哪怕只是说到这些词汇，都很嫌弃似的。

接着道：“他想要拍一部供人景仰的经典，那是求名；赚钱，就是牟利——哈！不就是名利，世人谁还没有？等他当上神官，回头一看，俗滥至极，都是虚妄啊！”

米旋儿有点焦虑。

他的话，她赞同。从小到大，大家都是这么告诉她，她也是理解其中含义的。

可她仍觉得有问题。

通常，一个人被召进系统中心，约等于世俗意义上的死亡。

如果他提前很多年就告别了人世，升去系统中心，那就等于他命中注定的很多未来都将不复存在。

为了确保他所在的原世界不受影响，系统极大概率，会抹除他在人间的痕迹。

她以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世人生活再好，哪有神官优越？

所以她当初也是想着，尽快找到职位继承人，尽快把她/他带出师，然后，她们就可以马上回系统中心交差。

至于身后那个世界，痕迹该抹除就抹除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如今，换到柏乐逸身上，她却突然意识到，原来那种想法，有多没人性。

如果周辰现在把柏乐逸带走，那么，即刻起，这个世界将不会有人记得有，那么一个低调又嚣张的冷门影帝，也不会有人记得，另一个神秘又高明的投资大触。

他已有的作品里，所有他的镜头，都会由另一个人物顶上；他的金钱账户，则会变成另一个人的名字。

柏氏集团不会再有个正统的，“皇位”继承人。

柏乐逸他爸妈只会记得，自己各种原因，导致膝下无子。

然后敖家人会声称，敖家兄妹是柏泽厚在外的亲生骨肉，给水以晴等量的凶残伤害……

这些后续，米旋儿想想都觉得脑袋很茫。

她着急整理词句，说：“有没有可能，他拍戏，不是为了名，单纯就为了完成一部让自己满意的作品？”

周辰斜眼看着她。

米旋儿记得，曾有几次，她跟着众人调侃柏乐逸，说他是“炮灰男配不想爆红”，他的答复则是，“天子骄子想做行业天花板”。

他每天认真做功课，他仔细挑选剧本，也看重导演的个人实力和追求。

无论对方是刚毕业的新人，还是莫绥那样的老手。

也无论他们对他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有益于作品的，他都会不计个人得失，全力以赴地去达成。

——他看重的，就是作品成色。

但……退一万步，就算他是单纯求名，又有什么问题？

他靠驱动自己全情投入去争取，又不是靠旁人的力量去掠夺——凭什么就不行？

另外，他爸和他之间的矛盾，再难捱，再难堪，他此刻，也穿上一袭战甲，去正面应对了。

过后会怎么样，是他的决定。最多再混一点既定命运的合力，但——

那也总比被人打着“岂不更好”的幌子，自顾自地，夺了他应有的经历好吧？

米旋儿拧着眉，摇摇头说：“师父，这不合系统规范。他的事，只有他能确定重不重要。”

周辰像耐心耗尽，忽然一笑，吹了吹胡子说：“你师父我就是系统规范！我看你是在凡间没几天，就忘了神官的立场！”

米旋儿一懵：“……？”

周辰的眼神变得严厉：“尘世如烟，保持冷静公正，而非卷入其中！”

米旋儿：“……可……”

周辰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打断道：“你先在这里好好想想，等我回来，就送你飞升。”

米旋儿急了，一把拖住原地要闪的周辰：“去哪？”

周辰有点气，严肃道：“去哪？去召唤他！”

米旋儿急促呼吸两口，干脆甩出个屏蔽工具，试图阻止。

透明屏障抛下，在触到周辰之前，就直接碎裂，融进空气。

米旋儿：…………

她就是试试，没想到，神官工具果然对系统老大这么没用！

周辰回过头时，整张脸都气歪了。

他瞪着眼睛，胡子抖了抖，似乎要搬出上下五千年里所有关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诗词歌赋来骂她。

米旋儿紧紧贴着身侧的手，下意识捏紧拳头，低着头准备挨骂。

但也做好了准备，不管他多么暴跳如雷，她也一定要拦住他。

谁知，下一秒，周辰看着她，却忽然笑了。

他说：“好！好！敢对师父动手！”

米旋儿：“？？？不就是个屏障……”

约等于张开手臂拦他一下，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况且这不是都没碰到他么，怎么就变成“动手”了？

相处多年，不知道他这么会乱咬啊！

不等她说完，周辰就挥手打断。

深吸一口气，像是对自家叛逆期儿女非常无奈的慈父。

他抬眼望望天，再转下来，说：“既然你这么护他，我们就按凡人的法子来，做笔交易？”

米旋儿：“……交易？”

周辰目闪精光，笑道：“要么即刻让他到系统中心报道，我跟你师叔他们一起，为你举办一个旷古烁今的飞升宴，送你风风光光做你的正神。从此你就逍遥自在，过你一直以来最想要的生活；要么，你保他享受他的权利，但你马上跟我回去，永世在神官职位上操劳忙碌，不得飞升。”

米旋儿猝不及防，愕然说：“……永世？”

周辰盯着她的表情，得意地捋了捋胡须，谦虚笑道：“至少，只要我还是系统之神，没被别人取代，就维持这个约定——怎么样？”

米旋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老头跟以往一样，须发飘飘，神态自若，不像在说笑的样子。

可“永世”不让她飞升，在各世界里奔波，也有点太狠了。

这跟下地狱有区别么？

她咽了口唾沫，小脑瓜尝试飞转，想要想出个更好的选项，让老头别那么顽固。

不料，周辰却像勘破她的心思，直接朝她伸手，说：“我数三声，你若是跟我握手约定，就表示你接受这个条件；否则，表示你放他跟我走。”

米旋儿呼吸都停了，盯向日光中，老头朝她摊开的劲瘦手掌：“…………”

周辰：“你准备好了么，小旋儿？我开始了啊——三，二，一！”

米旋儿：“……”

她狠狠闭上眼睛，再睁开。

作者有话要说：众师叔：尊上打得一手好牌！

周辰：……（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