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着、没有火、没有血、地上没有身体、床上也没有!
一念之间,紧张到运行逼近光速的莫绥的眼睛,总算撞见了四柱床斜对角那边,那个幽蓝晨光中的身影——
她站着,她在动,她活着!
胸中一大块巨石放下。
莫绥压抑着偷吸长长一口气。
他都想了些什么!
他后怕。但更庆幸二楼全楼铺了吸音地毯,没有暴露他的惊惶,因此,也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包括这间卧室里,他的爱妻。
叶茜正在照镜子。
昨晚,她睡得很好,却离奇地,醒得很早。
醒来就睡不着了。
一遍遍回想起昨天发生过的一切。
回想起那些把自己逼上绝路的恶毒语言,一时短路的大脑,以及被挽回的悲剧后续。
她惊讶自己曾经死钻牛角尖的角度,但莫绥后来那些话,全都说到了她心上,填进了她最虚弱的地方。
其实一切都有缘由。
她站在全身镜前,凝视着沐浴在清晨淡灰天光里的自己。
这面镜子先前都用一块大丝巾盖着,她坚持分房,住进来的日子里,一次都没掀开过。
但现在,干净的镜面,清晰映着她的全身。
一丝.不挂。
全然的、她曾非常害怕面对、甚至焦虑于联想到的、她的身体。
客观来说,条件不错。
得益于她的各种折腾,其实跟她状态最好的时候,没有太大差距。
不过跟那时相比,现在小腹上,多了一条12公分长的疤痕,以及侧腰上的,几条浅浅的纹路。
都是为了生莫娇留下的。
疤痕是剖腹产的结果,纹路是怀她时的痕迹。
平心而论,疤痕整齐,那几条纹路也恢复得很好,不仔细看,她自己都看不见。
是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但也确实,心结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她的身体出现了某些变化。
陌生的,她没见过,也没预料过的。
当时,她只是想要和自己爱的男人,生个他们可以一起宠爱、一起养育的孩子。可从没想过会有这些副产品啊。
问题是,生养的愿望是两个人的,变化和痛苦,却都具象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的身材开始走形,眼皮浮肿像两片发糕,双腿水肿得像两条生长过度的肥萝卜——她的丈夫却好好地;
她的荷尔蒙开始上蹿下跳,她时而像个炮仗,时而又感性得像个水龙头,情绪化令她时常失言失态——她的丈夫还是好好地;
她的形象跟“少女”的关系不大了,开始带上妈味,脸上无论微笑还是恬静,都自动浮现出“母性光辉”——她的丈夫,还是那个英俊飒爽的青年才俊,甚至状态更好了。
他身材健美,眼神深邃有故事,气质魅力成倍增长……
到最后,她身上落下了这么多痕迹,像被时光揍了一顿又一顿;男人却在同样的时光里,滋养成了更好的男人。
她感到孤独,不公平。
说好的死生契阔,福难同担。
可她的孤独,就像面对死亡那样,独一份。她的灵魂伴侣,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分走——如果说,她荷尔蒙失调时,忍不住折磨他几下不算的话。
她感到委屈,羞辱,伤心。
她试图向他索取安慰。然而,因为他的过分单纯和直率,安慰都不到点上,也让她的体感越走越偏……
但现在回过头,换个角度来看:其实,落在她身上的痕迹,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伤疤”。
通常意义上的伤疤,是以恶意或冷漠为前提,伤害为推力,“疤”是它们无法完美修复的结果。
它们从头到尾都是纯粹的痛苦,也许还会孕育出仇恨和疯狂。
但自己身上这些,则刚好相反。
它们以扩大爱为前提,呵护和希望为推力,最后的疤,只是生理层面的一点改变而已。
而它们换来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女儿莫娇,都十五岁了,整天活蹦乱跳,聪明可爱。
它们是她和女儿之间,深度连结的证明。是母女曾经身心相连的纪念。
它们同样也是她和丈夫爱情的证明。
最后,它们还是自己那段人生的记录,是生命刻下的印记——
它们应该是独一无二、弥足珍贵的,她怎么会觉得它们“丑”呢?
她甚至还任由它们延伸开去,一步步,把自己唾弃得体无完肤,落进别人心机叵测的陷阱……
多傻啊。
……还好,她被救回来了。
曾经她最不愿面对的“缺陷”,虽然也不能说它们“漂亮”,但她真心认为,它们称得上“美”。
即使有一天,不论什么原因,只剩她一个人;在看到它们时,她也应该会联想到那些充满勇气、浪漫和希望的决定,充满生命力的努力,以及对丈夫和女儿的爱……
身后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
叶茜通过镜面,看到莫绥正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害怕突然出声吓着她,但又怕地毯完全没声也会吓着她,他走得相当纠结。
这确实是个难能可贵的爱人,她该多给他一点信心的。
两人的目光通过镜子相撞,她朝他送出微笑。
他怔了一下,然后,他也笑了。
他轻轻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臂,从后面把她包裹住。
声音轻轻落在她耳根,说:“老婆,你好美!”
叶茜一个激灵,转过头。
好久没有这样相见了。曾经她抗拒他靠近,但现在,所有的不适和隐藏的怨恨,都已烟消云散。
她感到害羞和燥热,听到自己仿佛初恋时的心跳,也感受到他的心脏隔着温厚胸腔的撞击。
它们剧烈极了,像一对热恋中的人。
莫绥覆下热吻,叶茜被烫得颤抖。顺着他的带领,两人移向旁边的四柱床。
空气变得滚烫,叶茜有点担心,悄声说:“这个房间……会不会不吉利……”
莫绥抱紧她,坏笑着,低声说:“不会。这也是家的一部分。昨天发生的不快乐,我们用狂喜把它冲干净!”
叶茜温柔失笑。
失而复得的爱铺天盖地……
*
清晨,柏乐逸忽然从梦中醒来,难以置信盯着被阳光照得暖黄的天花板,一时回不过神。
昨晚,他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梦。
梦到米旋儿……亲他?
他眼眸一闪,转过头去,看落地窗那边的贵妃榻——人不在。
天亮得越来越早,她也是起得越来越早了啊。
是颗小太阳吗。
柏乐逸脑子有点乱。回想起来,昨晚从夜市回来后,两人稳当规律的日常就被打乱了。
他抬手,抓了一把自己头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好,下楼。
米旋儿果然已经在楼下了。
穿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两手捧着杯酸奶,坐在饭厅看桌上的两只小动物表演。
小刺团还是那个米白色的小刺团,睁着一双黑豆豆的眼睛,呆呆趴在饭桌中间。
小蓝鸟则绕着它脑袋飞。
忽而落在它前方,触到桌面就变成个迷你考拉,模仿着它的刺团儿样,变成个绒团儿看着它;忽而又落在它背后,等着刺团儿笨拙转过身去和它对视。
柏乐逸:……对,忘了,他昨晚还领养了那么只劳什子。
他也不懂为什么,既然是他的灵宠,这家伙怎么一大早就跟她们混在一起。
而且,她昨晚那么晚睡,不会没睡好吗?
……对了,她昨天为什么晚睡……
蓦地,柏乐逸脑子又有点乱。
正好这时,看完灵宠弱智表演的米旋儿,心满意足抬起头来。
看到他,她声音温温、高兴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小逸早!”
柏乐逸:“……早。”
他脑子里有千万句话找不到头绪,干脆慢腾腾过去坐下。
米旋儿主动拎起餐桌中间的牛奶罐,再拿过造型柔和的白瓷杯,给他倒了半杯牛奶,递过来。
柏乐逸:“……谢谢。”
都会照顾人了啊,他这是睡了多少年?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神采奕奕,完全没有昨晚没睡好的样子,导致柏乐逸试图提起的话头,一下子没了切入点。
但又觉得,她今天还是跟平常不大一样。
看他的眼神,突然就有了种……无数小小的金钩子蓄势待发,每只小钩子都将熟练又熟稔地射向他的感觉。
柏乐逸斯文吞咽牛奶的喉咙一顿,微呛了口。
就在这时,他听到米旋儿点他道:“小逸,今天天气好好!”
柏乐逸:“……”
显然有后招。
换个人打这种铺着垫的口水招呼,现在就该在挨冻了。
但既然是她——
柏乐逸从唇边移开杯子,说了声:“嗯。”
态度很是愿闻其详,悉听吩咐。
然后就看到眸光如星的小姑娘对他说:“所以大家想要听听你说句真心话!”
柏乐逸:“……”
但好像这个走向,也是他预料,或者,期待的。
不过……“大家”?
是指她和戏精——哦,最多再加个老实人?
他现在看着她的眼睛,怎么也完全不能懂她的真正意思了?
米旋儿见他不反对,两只手交叠起来,撑起下巴,注满小金沟的眼眸,专注地看着他,说:“大家想知道,现在他们每天都在,你觉得怎么样?”
柏乐逸这下明白了,这个“大家”,是指他这栋房子里,每天进出,做各项工作的人。
米旋儿来之前,他们跟他都保持着一份互不相见的默契。
只要他在,他们就会尽全力地闪人。
平心而论,那时,确实要清静许多。但回想起来,那时他也没有很痛快。
因为清静的环境,他很快就会习惯,并视为理所当然;但同时,在这种条件下,一旦出现点其他不可控的响动,他马上就会感到烦躁。
更不用提,诸如日常清洁部门、器械器材定期维护部门、物资抵达时间不完全受控的管理部门等——他们总有意外要处理;
而试图保证食物口感、每天至少三次要踩线上下班的厨房,更是一不留神就和他撞上。
说起来都是小事,但放在“互不照面”这个默契合作的前提下,就很不能忍了。
他会想,大家都明白的规则,为什么总有人有事要打破???
每当跟他们碰上,柏乐逸虽不会说什么,但他的速冻力会瞬间爆发。
而他们战战兢兢害怕他的模样,又会反噬他,平白无故增加他的暴躁值。
初心期望的清静,反而更难得到。
而如今,米旋儿一个个把人气带回他的世界,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围着他们打转,家里也时时有这样那样的响动,角角落落里,也随时可能出现人们必要而愉快的交谈……
他却早没了曾经那种,神经过敏的暴躁。
人们工作的必要声响,就像白噪音,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他的世界,弹性大了许多。
他在其中,不但比以前轻松平静,甚至还平白多了许多好心情。
思及此,米旋儿的要求,尽管跟他内心预想的有很大出入,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情绪低落。
不过,要他兴高采烈地说什么好话,那也是不可能的。
此时,足赤周遭的空气,突然异常安静。
仿佛在米旋儿问出这个问题后,人们都悄悄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竖起耳朵在听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柏乐逸:劳什子。
老实人:……
#叶茜莫绥夫妻土味情话第二弹:最美最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