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茜有点慌。
夫妻俩因为这样那样的隔阂,很久没有亲密接触过了。
她心里常年累积的不自信还在,身体本能对莫绥,或者说对自己,还很抗拒。
但就在她皮肉紧绷,下意识尝试要闪开些的时候,有一股细细的力量,从她的婚戒生发。
沿着手指、手掌、手臂往上,直达她紧张的大脑中枢,再输往全身。
温泉水般治愈的温暖,很快包裹了她干涸僵硬的脑仁,流进四肢百骸。
把她身上所有紧张的部分都放松,纠结的部分都解开、抚平,易碎的部分都修补、加固。
她忽然不慌了,全身都暖融融地,松松在丈夫怀中坐好。
莫绥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她连眼神都不再惊慌失措,柔和安定下来。
她轻声回应:“嗯。”
意思是,她在听。
夫妻两人好好说话的场景,也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莫绥愧疚,看进她的眼睛,沉吟几秒,真诚道:“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我有至少一半的责任。茜茜,对不起。自从和你结婚后,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家是最完美的,老婆贤惠,女儿可爱,我干得也不错。但其实不是。我忽略了你,这份完美,是我自欺欺人。”
叶茜动容,想说什么,却被莫绥握了握手,他恳求道:“你先听我说完——你的心病,还有一半是你的问题。”
叶茜嘴巴一动,试图抗议。
但那股暖流安抚了她。
她意识到,莫绥不是她的敌人,没有恶意。
眼下也没有外人,她不必那么快为自己辩护,且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莫绥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一双深棕色的无辜眼睛,诚恳得像头温柔的大型犬。
他说:“你在我眼里,是世界上最美最性感的女人。”
叶茜:“……”
脸忽然有点烫。
莫绥接着说:“我爱你,男人女人之间的感情,只爱你。爱不仅仅是欲望,还是决心,你明白吗?我有爱你一生一世的决心,你要相信我。”
叶茜:“我……”
莫绥:“但你要知道,我们的外在,你也好,我也好,不论怎么保持,都会变老。但这是活着的证明。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有一天,我们会老死。你认为等你一百五十岁寿终正寝的时候,还像二十岁一样年轻,不恐怖吗?”
明明是场正经得不得了的谈话,男人却忍不住还要顺势祝她长寿。
叶茜被逗得笑了一下。
她难得顺着他的思路,跟着联想了一番,迟疑同意道:“是很恐怖。”顿了顿,“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希望,衰老的那天来得慢一点。”
莫绥摇摇头,词穷了。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敷衍了事。
他换口气,重新振作,耐心道:“你可不只是‘希望’,所有人都那么希望;但点火的,我就只见到你一个。”
叶茜:“……”
现在回想起来,确实也相当夸张了。
她也有点搞不懂,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
仿佛一口气梗在脑子里,非要那样做,才能把那口恶气放出去似的。
莫绥看出,她跟先前的状态比,有了很大变化。
以至于,她太阳穴上这根贯穿两头的螺栓,倏然间就消去了八成。
它现在变得大半透明。
米旋儿说,这是外来入侵的气氛,容易去除。但柏乐逸的提醒也很对,叶茜心里的不安全感,最深的因,是他们自己。
他不能再偷懒了,不能再轻易把这样看似鸡毛蒜皮的小问题放过去。
他握紧她的手,说:“我想的就这么多。我爱过去的你,现在的你,也爱将来终将老去的你。因为我爱的不是一副躯壳,而是你整个人,和我们在一起的生活——所以我希望,你也能爱自己,爱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好吗?”
叶茜深深看着他眼中真诚不掺假的光点,她的眼眶渐渐湿润,半晌,点点头说:“我试试。”
莫娇这时刚好到家。
大门打开,她身后跟进来叶茜找借口支出去的管家厨师等一大堆人。
看到莫绥和叶茜在卧室里,坐得像对热恋情侣,莫娇顿时脸都羞红了。
她瞪着眼睛说:“爸、妈,你们……喝醉了吗?”
叶茜的脸像块烧红的炭,又要挣,莫绥却像个痴汉似的,干脆扣着她的腰,不让她动。
他说:“你妈今天不痛快,我得守着她。等她哪天痛快了,我再放手!”
莫绥想明白了,螺栓一天不消,他就不能把叶茜当没事人看;更想明白了,两口子感情好,不是光明正大的好事儿?
自己家,有必要装得那么生分正经么?
老男人突然浪漫起来,全家上下的脸都被他搞得红扑扑地。
但这是多年以来,叶茜、莫娇,包括在莫家工作的人们,都最快乐感性的时刻。
后来,夜晚来临。
叶茜虽然心情忐忑,表情僵硬,但还是同意,回原来的主卧睡。
两口子什么都没做,可这已是两人近年关系的一大进步。
看着身侧妻子的侧影,莫绥感到,缠着他大脑和心胸的那根绳子,突然松开许多。
他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拽进梦中。
他做了两个梦。
应该说,是他未来命运的两个版本。
第一个梦,带着回忆的色调。仿佛是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他看到自己在十多年后遇见了敖欣妍。
那时的自己,跟妻子的关系已僵硬得像化石——冷漠,易碎,尖利,一不留神就伤人伤己。
原因回想起来,竟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甚至都没有一件具体的“事”。
就像指甲的挠痕。
但小伤叠小伤,总有一天遍体鳞伤;小伤又反复发炎红肿,不曾愈合,终到了质变成癌的时刻。
但即使是在那种时候,他也没想过要和叶茜分开。他疲累,万念俱灰,想着,等哪天把这把灰带进坟墓,就天下太平了。
敖欣妍提醒了他。
她说:“你愿意抱着一捧灰到死,有没有想过,她抱着你这捧灰,有多可怜?还不如你放了她,让她自由。”
他一开始不认同。
但没过多久,在一次收夜工后,他意外撞见,叶茜和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一家酒吧门外。
她喝醉了,脸颊绯红,披着男人的西装,闭着眼缩在他怀里。
年轻男人扶着她,两人关系别提多亲近。
当时,搭他顺风车的敖欣妍,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莫绥震惊屈辱之余,终于放下了一切。
旧情,誓言,恩义。
他不想再把叶茜抓在手里,如敖欣妍所说的,耽误了她的自由。
他向叶茜提离婚,但没想到,叶茜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
她愤恨地哭着说:“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被她们骗走!”
莫绥头痛:“难道不是你先背叛这段婚姻的吗?”
然而,叶茜矢口否认。
说自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否认自己那晚被他撞见的出轨行为。
架越吵越混乱,最后还是离婚了。
已经长大的女儿恨透了敖欣妍,莫绥却认为,敖欣妍是无辜的。
她只是提了个很对的建议,自己也只是恰好在她身上,看到了从灰烬中复活的希望。
他跟敖欣妍结了婚。
为了报答她,同时,他不想重蹈婚姻失败的覆辙。婚后,他对敖欣妍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却没想到,这段婚姻还是快速走向了破碎。
敖欣妍说:“我现在觉得,我在你身边也变成了一捧灰。”
莫绥百思不得其解,但她要离婚,他居然也百依百顺,答应了。
拱手送出他的半生积蓄,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本以为这是最坏的后果,却没想到,敖欣妍选择的竟然是起诉离婚。
她亮出一堆莫绥婚内出轨的证据,其中就包括他和某个女人多张街头跟拍。
他烂醉如泥,女人和他相拥进入一家又一家酒店。
此外还有很多其他证据。
莫绥拿着它们,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这些东西,都是他完全不设防的这位新妻子,在他信任的“家”里,精心策划的。
他作为婚姻过错方,赔掉了全部身家。
然后,敖欣妍的明星团队为了洗白她的又双叒叕一次离婚经历,把那些“证据”发得全网都是。
她白了,莫绥却身败名裂。从天花板制作人,一夜沦落为众口唾弃的垃圾。
人过花甲,一穷二白。妻子女儿都恨他,最终,他用一条皮带终止了自己的生命。
死前最后一刻,灵光回照。
他忽然想明白了一切。敖欣妍从来都不是朋友,不是解药,而是一条、从一开始就盯上了他脆弱之处的毒蛇。
但已经来不及了。
前一世,结束。
莫绥在梦中悲怆万分,又急又怒,几次差点惊醒。
但下一个梦随即开始,他出现在新的一世。
叶茜受敖欣妍蛊惑,加上他自己也被敖欣妍精心算计,总在关键时刻,不在妻子身边。
叶茜心理防线崩溃,放了这场火。
火势熊熊,等消防赶到时,叶茜已经彻底不行了。
他十分心痛,外界却有流言,说莫大制作人本来就对妻子长年冷暴力。
莫绥情绪崩溃,敖欣妍适时出言安慰,成功获取他的全部信任。
之后,他们虽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走到一起,但敖欣妍说服他,让女儿小小年纪就去了国外留学。
再然后,又让他做了很多看似光明无限、实则来历不明的投资。其中大半,是为她做垫脚石。
莫绥不疑有他,言听计从。
然而,投资的钱,全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打了水漂;女儿在国外,虽然他找了最好的保姆和保镖陪同,却也跟前一世一样,开始恨他,并把她妈妈的死,算到他头上。
莫绥感觉,所有事情,都在脱离掌控,他却毫无挽回之力。
与此同时,敖欣妍却在步步走高。
拿着他的钱,凭借他现有的资源和人脉,两三年内,她就混到了国内二线的咖位。
她拿钱买来的营销团队,借着莫绥的影响力,四处攻城略地,坚称她是“一线”,“A咖”。
有莫绥的品牌背书,很多资方都信了。
莫绥的家产在不知不觉间被搬空。跟前世不同的是,她这一次,都不用和他在感情、或婚姻上,动手脚。
最后,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拜拜,就拉黑了他。
网上随后出现了大量,关于莫绥冷暴力“女友”和合作伙伴,敖欣妍的,各种证据。
黑子们如期而至,再翻出几年前叶茜的死。
他们说,有一个好女人死了还不够吗?他莫绥到底有什么毛病,连一线顶流也这样虐待?
莫绥没有辩驳。
前妻惨死,女儿恨他,曾经被他视为此生悲剧唯一解法的敖欣妍,像对待个微信小号似的,随手丢掉了他。
他心灰意冷,觉得命运无法逆转。
就这样吧。
在为了给敖欣妍铺路而抵押了的这最后一套房子里,他效仿叶茜当年,围绕自己,也点了一堆火……
“对不起,娇娇;对不起,茜茜……”
莫绥喃喃说出“茜茜”这个多年没敢提、已相当生疏的名字,蓦地从梦中醒来。
卧室内,一片天麻麻亮时的幽蓝晨光。
他呆了几秒,忽然想起……没事?
……好像没事——没事!!!
那是个梦!梦!!!叶茜被救下了,悲剧一件都没有发生!!!!!
他激动,转头去确认。
顿时傻了。
枕边没人。
莫绥吓得翻身跳起,光着脚就朝隔壁卧室冲去。
几步路的屏障,心提到嗓子眼。
她不会趁他睡着了,就……
脑中担忧,还没整理成一条完整的恐怖思路,脚步已冲到另一间卧室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莫绥:我性感又火辣的老婆呢?!
众人:噫!(捂住飙血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