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院长眼睛一闭便把别人忘了,却自有人惦记着他,惦记他的还不止一个,撞到一块,差点没叫他从某种意义上丢了半条命。
几天后,琼斯来电说他的副手听说许家小店味道不错也想尝尝,又把韩墨骁约了出去,等见面却又是独自一人,说副手临时有事,不来了。
韩院长这张脸没少给自己招烂桃花,隐隐觉得不大对劲,但从琼斯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便只当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顿饭很快吃完,琼斯说自己吃得太饱,提出要和韩墨骁走远一些去散步消食,韩墨骁抬了抬手腕想看表,这才想起手表还没赎回来。
他赚钱的速度太慢了,攒钱的速度更慢,那块表大概要很久之后才能再回到他身边。
“九点半,还早,”琼斯看了下腕表,开玩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
“绅士行为用来对待女士即可,”韩墨骁笑笑,“走吧。”
上次的钱是韩墨骁出的,这回琼斯抢着去付钱,又听不懂许婶子说什么,抓了一大把银元出来叫她自己拿,许嫂子自然也不懂英文,被他吓得不敢动作。
韩墨骁着从他手心拿起一块递给他:“我又替你把钱付了。”
“那真是谢谢了。”琼斯哈哈大笑,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走了一会儿,琼斯歪着头看了韩墨骁一会儿,接着前面的话题说:“我可没把韩先生当成女性,但你太漂亮,我认为我有义务保护你。”
韩墨骁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保护。”
“韩先生,”琼斯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蓝色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深情又浪漫,他顿了顿,说,“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韩墨骁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还是道:“您问。”
“我很喜欢你,能不能做你的情人?”琼斯问得很直白,马上又举起双手解释了一大通,“当然我知道,我们都是男人。我是双性恋,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绝不纠缠你,也希望你继续跟我做朋友。”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韩墨骁拒绝得很干脆,见他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又说,“既然您愿意这么坦诚,我会考虑和您继续做朋友。”
“你是异性恋、不喜欢男人,”琼斯小心翼翼地问,“还是不能接受我?”
韩墨骁没想到琼斯问得这么直白,一时愣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号称喜欢他的男人其实不算少,也有女人。同性恋、异性恋是什么他都知道。可是有关他自己,却好像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性向就已经把自己卖给了梁四爷,现在甚至已经习惯了和男人上床。
能和男人上床就等于他喜欢男人、能接受男人吗?
他已经下坠、已经堕落,已经懂得在和梁今曦的欢爱中自寻乐趣了,也就是说,他可以接受和男人睡。
但什么叫喜欢呢?
他对几个人有过强烈的情感,老韩院长、白老爹、柳芽、彤彤,这些人他都喜欢,但和琼斯说的显然不是一回事。
还有他过世的大哥白墨卿。
他们一起度过了最快乐的少年时光,一起走进热烈的青春。他无疑是喜欢大哥、甚至是爱着大哥的,那种情感充盈着他的心脏,但到了关键时刻,懵懂间又有点觉得那究竟是有别于爱情的。
至于到底是不是,还没等他弄明白,命运便将他猛地推下了悬崖。
他突然难过起来,情愿琼斯和赵雷音一样直白地说想跟他睡觉,想让他跟他,每个月给他多少钱把他养起来。
而不是跟他探讨这种自由人才烦恼的问题,让他发现他原来已经失去了体验爱情的资格。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在两人的头顶各织了一层雾白的细水珠。琼斯发色浅,那水雾看上去像戴了顶毛茸茸的薄帽子。韩墨骁发色深、头发密,像顶着一张厚厚的蜘蛛网。
他的睫毛不算很密,却长而卷翘,漂亮的桃花眼被露水弄得湿漉漉的,因为思考而有些失焦的眼神像纯情的鹿;刚刚吃过热食的嘴唇红润饱满,唇珠鲜艳欲滴,又像妖冶的猫。
琼斯看得呆了,见他没说话,竟情不自禁低头朝他靠了过去,想要吻他。
两束黄色的车灯滑过他们的上身,照得两人睁不开眼,等再能视物,便瞧见一辆浑身漆黑的轿车从不远处鬼魅似的地开了过来,无声地停在他们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夜色已深,路灯不是很亮,雨雾中琼斯看不清驾驶位上坐着的人的脸,只看得清他穿着黑色衣服,戴一顶黑色的帽子,下颌线紧绷着,不算高兴的样子,又好像没打算下车。
但韩墨骁知道,那是阿德。
他突然惊醒了,抬眼望着金发碧眼的男人:“我不接受您,是因为我对您只有朋友的感情。”
“我们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琼斯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嘴唇都抖了起来,以为他冷了,抖开外套想要替他披上。
但韩墨骁已经跨步上前,快速走到了驾驶室旁边。
雨刷被打开,挡风玻璃上的雨雾很快就擦净了,琼斯认出那人是梁今曦的司机,司机看着他,开口说了句什么,韩墨骁便又走回了他跟前。
“琼斯先生,”韩墨骁牵了牵唇角,“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先走,您自己回去吧。”
“墨骁,他是来接你的?”琼斯伸手握住他的小臂,突然问,“是因为梁先生吗?你已经做了他的情人?”
他站得很近,把话说得很小声,确保除了两人没有其他人听见。
韩墨骁轻轻挣开他,后撤一小步,扭头看了眼阿德,小声问:“您喜欢我什么?”
琼斯微愣之后慢慢地说:“我觉得你很鲜活、很有生命力,你努力地活着,像……北威尔士雪山上的杉树,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韩墨骁静静地听完了,脸上依然笑着:“谁说英国人不浪漫?琼斯先生,您会遇到杉树的。”
但是琼斯简直大错特错,他不是杉树,他只是泥地里一片枯掉的黄叶子。他这么努力活着、出卖自己活着不是因为他想这样,而是别无选择。
琼斯看到的只是表象罢了。
“墨骁……”
“您叫我韩先生吧,”韩墨骁笑了一下,“咱们还是别做朋友了。”
他怎么忘了,竟以为自己有交友的自由,竟以为欧洲的资本家只为和他交朋友便一再跑来吃路边的苍蝇馆子,和他聊天是因为想念故乡。
他怎么忘了,不管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都不能接受任何人。
“司机刚才跟你说什么?”琼斯追问道,他还和初见时一样,感兴趣的事情都要弄清楚。
“他说,去琼斯道个别。”韩墨骁转身快步走到车前,拉开后座的门钻了上去。
阿德沉默地发动车子,从琼斯身边路过,从始至终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韩墨骁目不斜视地坐在车里,感觉到琼斯虽然站在原地没有动,但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被这辆车载入模糊的夜里。
他冷淡地笑,心里已经很清醒。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的喜欢,无非又是一个被皮囊迷惑的人而已。
他不属于他自己,不会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
梁公馆到了,中式的园林一遮三掩,依旧是弯弯绕绕,穿过几个空无一人的走廊去才到梁四爷屋里。韩墨骁跟在下人后面,感觉自己像一个妾,不,像一个暗娼。
但这笼子是他自愿进来的,他不仅不能伤春悲秋,还得牢牢抓稳,让这笼子的主人高兴。
梁四爷这回总算没在伏案工作,像是刚洗了澡从浴室出来,正在系腰带,额发上滴的水滑进浴袍里,顺着胸肌中间的沟壑流进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下人很快就告退了,韩墨骁打完招呼便也自觉地往浴室走。
梁今曦叫住他,走过来抬手扶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头转向自己,看了两眼,托着他的脸道:“不高兴?”
韩墨骁把脸在他掌心蹭了蹭,抿唇说:“没有。”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被这只手捧着很快就暖和起来,韩墨骁忍不住多蹭了两下,嘴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皮肤,像是偷偷亲人似的。
难得看小韩院长一见面就这么亲人,梁今曦手心一痒,用指腹在他脸上揉了揉了,低声道:“多日不见,让四爷看看长肉没有。”
韩墨骁以为他又要看他洗澡,打算转身进浴室,谁知梁四爷却矮下身抱住他的大腿将他举了起来,韩墨骁重心一歪,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脸立刻就红了:“放我下来。”
“轻了点,”梁今曦不肯放,抱着他颠了颠,走进浴室才将人放在地上,“这些天没好好吃饭?”
“吃了。”
“那就是你们逢春院的伙食不好,明天让……”
“不用管,”韩墨骁想也不想地说完,看了梁今曦一眼,又挤出一个笑脸,“由俭入奢易,靠人接济吃穿太好,孩子们就不肯认真读书了,将来要是不能凭自己本事顿顿都吃好,保不齐要走上歪路。”
梁今曦脸上没什么神情,等他说完了,才道:“你替别人倒想得长远。”
韩墨骁抬手去解自己的扣子:“我先洗澡,四爷出去等一会儿。”
“四爷不喜欢硌手的,他们不吃可以,你要再长点肉。”梁四爷又捏了一下他的脸,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门。
韩墨骁快速脱完衣服叠好,走进淋浴间关了门,打开热水仔仔细细把自己洗净,连指甲缝都没放过。
他垂着头站在喷头下面,看着身上的水不断地往下流淌,想起赵雷音和他的鸟笼子,想起展鹏和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甚至想起了欣日的那个女秘书,又想起琼斯,想起喜欢、爱情,什么都想不透,最后一切都随着白色泡沫一块钻进了下水道。
梁四爷今天就是把人接过来睡觉的,当然不会再来送衣服。韩墨骁擦干身上的水,丢下浴巾,没去拿墙上挂着的浴袍,直接抬腿走了出去。
不想要脸的时候,韩院长可以什么都不遮掩。
作者有话要说:梁四爷:听说我差点被绿了?
韩院长:自信点,把听说去掉。
梁四爷:[喷火]明天就去把那只白种鸡的毛全烧掉!
韩院长:[按住乌鸦嘴]不认识字?差点,就是没绿你。
梁四爷:[冒烟,停不下来那种,要老婆亲亲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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