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儿立刻吓清醒了, 一颗心跳得厉害。www.jiuzuowen.com昨天万夫人被送到慎刑司后, 太子就赶去桂宫, 回报过皇上皇后了。怎么一大早地,皇上竟然又要过问此事?还是又有别的事情发生?她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
靠在太子怀里, 她不由自主有点儿发抖:“皇上召见妾做什么?会不会是……”
握着她腰窝的温暖大手动了动,轻轻揉了揉她。太子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凑近她的耳垂边, 厮磨着:“为什么不自称沐儿了?沐儿……沐儿……很好听呢。孤想听。”
见他还有闲心戏弄自己,沐儿心里的害怕倒是稍微退了些, 脸儿有些红, 昨天是真的后怕,吓着了,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今天这样, 清醒着, 她倒有些叫不出口。
她只得轻轻在太子的胸口推了一把:“陛下召唤,殿下也敢磨蹭!妾可不敢!”
说着,她就要起身。
没想太子一翻身, 竟把她压在了身下。
太子的脸悬在她的上方,薄薄地嘴唇紧抿着, 目光有些深沉:“叫!”
他竟然生气了。沐儿有些发愣,不免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上还等着呢,何苦这时候跟他犟,当即嘟着红唇, 道:“沐儿、沐儿、沐儿……殿下想听多少遍,妾就叫多少遍。可这会儿,妾心里怕着呢。”
太子的脸色松了些,眼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天道:“别怕,孤会护着你的。”
沐儿心里并不十分信这话儿。太子在皇后面前护得住她,可那是皇上啊,就算太子想,也未必护得住。但她也不想驳了太子的面子,当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殿下待妾真好。”
太子听到这话,眉头皱了皱,可嘴角倒底松开了。
*****
两人忙急急起身,一时太监宫女们全涌进来伺候。
太子的人马围着太子转,沐儿便坐到妆台前,发怔看着那笑口常开,任由宫人替她洗漱打扮。
就听身后太子问冯冲:“可知道是什么事?”
她只得到冯冲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她心里的不安更重了几分。
“慎刑司的人怎么看管的?”
她听到太子抬高了声音问。
“……清静了十来年,……贪污弄权……身份高贵……。”
这回她能听见冯冲断断续续的话语。心里更加确定是万夫人的事。莫名地,万夫人那对冷冰冰的死鱼眼,又不知道从哪里盯着她,令她打了个寒颤。
“怎么死的?”
沐儿一下呆住了,猛地回头,正在给她梳头的宫女,收手不及,扯下她几缕头发,手中的玳瑁梳子“啪”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那宫女吓得立刻跪地求饶:“奴婢该死。”
沐儿却只挥挥手,看向冯冲,问:“谁……谁死了?”
冯冲清了清嗓子,道:“吞金,万夫人没了。”
沐儿这一瞬间的感受,真的很复杂,震惊之后,她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眼眶慢慢红了。她竟然觉得好难过。
万夫人是她的对头,可是……万夫人嫁入东宫还不满一年啊,就为了争宠,拼上了命。
她心绪纷杂。这天下,走到哪里,任你再高贵的女人,也免不了要跟别的女人分男人。何况是太子这样的男人,日后注定了后宫佳丽三千,抢得过来吗?一辈子长着呢,得宠失宠,哪里值得人要死要活。
沐儿目光停留在笑口常开上,半天凝眉道:“继续梳头吧。”
万夫人死了,皇上却叫她跟太子过去,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再唏嘘难过,也得赶紧打起精神来。
“首饰衣裳,都挑最素净、最简单的。”
想了想,她吩咐道。
*****
两人简单梳洗一下,沐儿被太子强押着,吃了两个小包子,便急急往桂宫去。
进了桂宫外殿大堂,一进门,就见皇上皇后都在,皇后双目红肿,手里捏着绢帕,显然是哭过了。
皇后身边竟赫然站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柳氏一身青衣,粉黛不施,双眼红肿得像两只小桃子,见他们进来,眼光幽怨无比地看了一眼太子,无声地又垂下一行泪来。末了,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
沐儿一颗心更是往下沉。
皇后娘娘知道自己压不住太子,连向来不太管事的皇帝都惊动了。
太子上前先行礼问安,皇上便赐了他的座,就坐在皇帝的右手。
沐儿上前跪地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礼行完了,也没听到皇帝叫起的声音。
她心里忍不住更加发抖,只得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太子会帮她,皇帝也不是傻子,总不会任由皇后跟柳氏挑唆。
她长吸一口气,从从容容地跪着,挺直了腰板,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气节感。
听到太子道:“父皇,有什么要问的,不如让沈氏起身,慢慢问不迟。”
“你……你到现在还护着她?之前好好的,她进宫之后,你瞧瞧,这才几日,东宫竟是闹出了人命!”
皇后娘娘不等皇上回复,便声音沙哑地叫了起来。显然是恨极了她。
沐儿不敢贸然说话。她极力保持不动,眼神不动,身体不动,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人可不是死在东宫的。儿臣倒要问一问,慎刑司是怎么看管人犯的,竟是叫她有了机会自我了断。”
东宫并没有自己的牢房。宫中有人犯了事儿,都是先关押到慎刑司。慎刑司可是由皇后娘娘掌管的。
太子不承认是东宫出了人命,把责任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
“为了个贱人,你……你竟然当众顶撞母后?”
沐儿没敢抬头,太子说得有理,皇后无可反驳,只能用身份来压他。她看不见皇后的表情,可是也能想象皇后此时必定气得要命。
她得想法子自救才行。
“闭嘴!”
可她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就听到皇上“啪”地一拍龙案,叫道:“先把沈氏拖下去,打上二十板子,再来回话。”
*****
沐儿平素看话本,知道这官儿审人犯,常常先打一顿,才问话。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可现在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这有多冤枉。
她被人差点儿害死,又差点儿毁容,凶犯畏罪自杀,结果她反而成了加害者,要被罚挨板子,这也太不公平了。
皇上竟然就这样相信皇后和柳氏的谗言?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到底她们说了什么?皇帝会气成这样?
“父皇息怒,儿臣有话说。若是沈氏真犯了错,儿臣自当带她回东宫好好教训。父皇身体不好,何苦为这么点儿小事生气。”
“小事?!一条人命在你眼里,只是件小事?!咳……咳……咳……”
皇帝气得咳嗽起来。他身旁的太监忙跑上前,抚背送水。
皇后娘娘也叫道:“你……为了个贱人,气死母后也就算了,竟是连你父皇也要气!”
这话真是火上浇油。
皇帝道:“拖出去,打四十!”
沐儿:……。他们一家子吵架,倒霉的是她?
太子怕是越护着她,皇帝和皇后就越气。她也就越倒霉。眼看来抓她去用刑的太监已经只有一步之遥,沐儿心头涌起一股孤勇。
“皇上圣明,一条人命自然不是小事。可是妾的命也是命呀!万氏先是惊马害妾,后又差点儿毁了妾的容。她自己认了罪,自己畏罪自杀,妾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反而要打妾!”
谁也没想到,沈氏居然敢插话自辩,还敢当众质问皇上。
众宫人都以看死人的眼光看着沈沐儿。心道:这沈夫人可真是太嚣张了。打多少板,都是活该。可是……又莫名地有些佩服她,这胆儿得有多大呀?要换了他们,早吓瘫在地上了,别说还嘴。更别说,这还嘴还还得挺有道理。明明沈氏才是受害者呀,怎么皇上问都不问,就要打她呢?!
“你闭嘴!”太子厉声喝道。
“皇上,您瞧瞧,这贱人都轻狂成什么样儿了?柳氏说得没错,她这是连皇上都没放在眼里,何况柳氏她们?!”
皇帝也真是被气着了。他捂着胸口,呼呼喘着气,抬眼想看清楚这沈氏到底是个什么祸水,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可他十分意外。
沈氏穿着打扮得十分朴素。
黑鸦鸦的头发简单地梳了个髻,插着一支干干净净的竹节金钗。耳上挂着一对小金珠耳坠。
脸上淡淡地抹了一层粉,掩饰着有些疲惫的脸色。
可是这副略带病的憔悴潦倒模样,也盖不住她的明媚。
她的眼睛里闪着生气勃勃的光彩,眉毛漆黑,唇瓣粉红中泛着些白。
她身上穿得也十分寒酸。
宝蓝素锦衫,只缝了道杏黄色的襕边。下面系一条同色棉裙。
别说祸水妖姬,便是他宫里年纪已老大的姑姑嬷嬷们,也比她打扮得妖娆。
皇帝不觉愣了一愣。这样一个女人,他那向来不沾女色的儿子,怎么就迷得七晕八素的?!
昨天太子把万氏送到慎刑司后,便亲自来桂宫向他回报过事情前后经过。大过年的,出这样的事,他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是这后宫争宠,他年轻时也看多了,便也觉得该审的审,该判的判,也就是了。
哪里知道,这万氏竟然是个极烈的性子,大过年的,竟是不等审判,就自行了断了。
皇后跑来向他告状,还拿了万氏的血书,竟说万氏是被冤枉的。
他自然十分震怒。可也知道,皇后向来看沈氏不顺眼,便叫柳氏来对质。
他对柳氏印象极好,觉得柳氏是个懂事有分寸的孩子。听完柳氏陈述,他彻底动了怒。不管万氏是不是被冤枉的,沈氏都骄纵太过,太子又护她太过,因此便叫他们一起过来,想好好敲打一番。
没想到不过是叫沈氏多跪了一会儿,太子竟就毫不避忌地护上了,甚至大不敬地跟他母后争吵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他这个儿子,三十岁上才得着,从小就宝贝得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极容易就养坏了。可是,这孩子好像生来便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小小年纪就懂得自律。别的孩子在撒野玩耍,他被各种功课压在屋里,学个不停,也没听他叫过苦。
长大了,帮手处理政事,也既利落又稳重,一心扑在政事上,既不贪好女色,也不酗酒胡闹,从朝臣到民间,没有不赞他的。他也才能安心养病,不多操劳外面的事。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最大的骄傲。
可是……现在竟然变成这样!沈氏也被他宠得,不守规矩,不知轻重。这样的祸水,便是直接打死了,也是该。
皇上想到这里,便决定,趁现在太子还没完全糊涂,干掉这个祸水。
他当即暗暗长吸一口气,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和蔼的微笑,看着太子道:“朕也不是要打死她,你急什么?沈氏不懂,你也不懂不成?就凭她刚刚敢违逆圣意,朕就可以要了她的命。”既然要杀,就不能叫这女人的死,成了他们父子之间的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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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儿见皇上突然面露笑容,心里好像刮起一阵阴森森的风。这个笑容危险,皇帝不是觉得打她四十大板还不够吧?
沐儿正害怕,两个慎刑司的太监已经一脸严肃走到她身旁,一左一右,伸出黑瘦的手指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沐儿没有挣扎。这天家到底不同,寻常人家再怎么闹,也不敢轻易闹出人命。可这天家……跟长辈顶上两句嘴,便是违逆圣意,真是惹不起。
沐儿朝太子看去,就见太子右手捏成了拳,想来也是十分紧张。她想,若是太子拦不住皇上,她就只能豁出去自救了。
就听太子道:“儿臣并非要护着沈氏。儿臣护的是父皇的名声。”
沐儿一愣,看向皇帝。就见皇上脸上刚才有些阴森的笑容,顿时和缓了几分。
她一怔,心里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皇帝皇后这么讨厌她,也是在争宠?!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皇帝,就听他道:“哦,这话怎么说?”
太子道:“儿臣自幼便得父皇教诲: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儿臣时时记在心里,无论处置什么事,总要叫双方都有机会申辩一番,再做结论。今日不管沈氏犯了什么错,父皇要做何处置,儿臣都不会护着她。人命不是小事,可是跟父皇的名声和身体比,又算得了什么!”
这马屁拍得好。沐儿就见皇上脸上的怒气,如冰雪见了阳光一样,一点点在消融。
就听皇上声音都变了,十分慈祥,道:“灿儿所言不错。朕原该叫你们心服口服。既如此,便给你们看看万氏的血书!”
沐儿:……真的是在争宠?那她可有法子自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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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血书被个小太监用黑漆盘子托着,站在一旁。
此时,便举着盘子,先送到太子跟前。太子皱着眉,看了一眼,便抿嘴不语,批了批沐儿。
那小太监便走过来,弯腰把盘子举到沐儿眼前。
沐儿就见那黑漆盘子里,放着一块一尺大小的素色锦帕,上面深浅不一,大大小小,写满了褐红色的字迹。
想来是万夫人咬破手指写的。她不想去碰,就这样扭头去看。
就见那上面写着:妾生于列侯之家,幼承庭训,宁洁而死,不污而生。今太子殿下一味听信沈氏谗言,陷我于狱,污我清名。妾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一死以证清名。伏乞皇上圣明,彻查沈氏,还妾清白。妾九泉之下,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沐儿盯着那血书半天,有些发愣。这血书写了一堆,其实什么也没写,只是一味诋毁她。皇上皇后就凭这个定了她的罪?她也未免太过冤枉。陷万夫人于狱什么的,更是不通。她又没打又没骂,又没给万夫人吃什么迷药,她自己亲口承认的,现在来懒帐?
她正在沉思,就听皇上道:“沈氏,你可承认,万氏是被你活活逼死的?”
沐儿一惊,皇上怎么这么急于定她的罪啊!难道他不知道,是万夫人自己承认的吗?
她仰着小脸,一脸愣,眼神清澈,无辜得像只刚刚破壳的小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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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本来听到皇上要打沈氏四十大板,觉得总算出了口闷气。这沈氏勾引了她的侄儿也就算了,又把自己好好的儿子勾得五迷三道的,硬是把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给送去了边关,害得她母亲跟她哭闹不休,回家就说病倒了。这沈氏真是打死了也不冤。
可哪知,竟被太子花言巧语给拦住了。她再看这沈氏,分明没有半点害怕,从头到尾就没求过饶,她忍不住猜想,太子肯定来之前就给沈氏吃过定心丸子的吧,不然她怎么能这么有恃无恐?
她越看越气,把手中端着占手的牙雕桃花杯重重往桌子一搁,发出“铎”的一声响。
“皇上,这沈氏腰硬,嘴也硬,哪里会承认?依臣妾看,不如先拖她出去,打上四十板,再看看是她的嘴硬还是板子硬!”
沐儿:……。
皇后娘娘可真狠呐,跟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呀,当初太子讨厌她,皇后娘娘还给过她一只翡翠镯子。现在太子宠她,皇后娘娘就要除她而后快,这绝对就是在争宠呀!
她忙叫了一声:“皇后娘娘,妾的嘴不硬。妾没逼过谁,妾一直都自己好好在临华殿呆着,是柳夫人带了万氏来,还要动手打妾。山庄惊马的事,也是她自己认的,妾可没逼她。”
反正她刚才已经顶过皇上了,再顶一下皇后娘娘也没差。
围观看热闹兼断案群众表示:……哇,这沈夫人是不是东宫最受宠的,先不论,这胆子可是皇后娘娘都比不过。莫不是看着今天活不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吧。可是……想想她说得也没错呀。万氏自己找上门去,斗不过,死了,这可真不能说是沈氏逼的。
“你……你,陛下,您听听,这沈氏没规矩到了什么地步,不好好管管怎么行?”
太子无力地抹了把额头,狠狠地瞪了沐儿一眼,示意让她闭嘴。
却不想,沐儿根本没朝他这边看,一双黑如墨玉的眸子,闪闪地盯着皇上,他就见沐儿又开了口,道:“陛下,万夫人冤枉呀!”
太子:……?
皇上:……?
皇后:……?
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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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什么意思?”太子立刻追问。
可沐儿还是眼角都没朝他扫来,只是一颗红心,只向着皇上。
太子看在眼里,眉头忍不住紧紧地皱了起来。
皇上显然也在震惊中。
可是他看沈氏居然不回答太子的话,只一味看着自己,那模样,好像自己才是求世主一样,莫名地,他的心情竟是好了些。这沈氏也不多像妖姬啊,正常妖姬不都会哭着喊着求着太子救命么?自己这儿子急着给她递梯子,她竟然理都不理,只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他清了清嗓子,压下心里这微妙的变化,道:“朕就许你说说,万氏如何冤枉了,若是说得有理,朕再考虑怎么罚你。”
然后,他就看见,沈氏玉石般白皙的小脸上,涌起一层柔和的光,好像清晨的湖面上映入了朝霞,实实在在诠释了什么叫作——得沐天恩。
他一怔,就听沈氏娇脆的声音道:“这血书不是万夫人写的!”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