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儿……差点儿就被毁了容。www.xiashucom.com”
沐儿对太子自称, 从来都是“妾”。哪怕夜深人静, 身体最接近, 她在他怀里颤栗,哀哀求饶的时刻, 她也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自称。
太子觉得心口某处,好像被狠割了一刀,泛起一阵实实在在的心疼。
这种感觉实在陌生。他正发呆, 沐儿就投入了他怀里,身躯微微地颤抖着。她甚至没有呜咽出声。
太子的手臂越收越紧, 仿佛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安抚她的恐惧,才能抚平心里那一阵莫名其妙的疼痛。
他俯下头,贴着沐儿的耳边, 道:“别怕, 孤替你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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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氏此时挣扎在地上,忍着剧痛,勉强抬起头, 见到这一幕,听到这句话, 顿时心如死灰,她心劲一松, 四肢无力仰躺在地上,入眼的是高高的悬梁,两行泪从眼角滑落。
他甚至不肯多听她说半句话啊, 就已经判定了是她的错,他要替沈氏作主?她呢?谁来替她作主?她是列侯的女儿,从小高贵如公主,为什么会被沈氏这样的贱人践踏如此?
她听到盛香在她耳朵边轻声道:“夫人,装晕呀。装晕呀。奴婢回头去求皇后娘娘替夫人作主。”
万氏两眼发直。装晕?上一次,她听了盛香的话,装晕,结果成了笑话。她狠狠地瞪了盛香一眼,挣扎着,扶住盛香的肩,喝道:“扶我站起来。”
盛香呆了呆,突然放声大哭。
这时,有一只素白的手伸过来。万氏顺着手臂看上去,见柳氏额角青紫,鼓着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包块,眼里都是泪,向她伸出手,问:“姐姐,可伤到了?”
万氏眼前模糊一片。她真是傻呀。为什么没听柳氏的劝,如果她不被沈氏激怒,就算有太子护着,沈氏也会脱一层皮。多好的机会,全被她搞砸了。柳氏也受了伤,居然没生她的气,还来关心她。
万氏伸手拉住了柳氏的手,忍着五脏内腑挪位般的疼痛,挣扎着站了起来:“我没事。咱们……咱们姐妹要一起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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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子在,没人再争吵。
太子赐了沐儿的座,却没理会万柳二人。
他先问流采。
流采便把刚才的经过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还巴巴地补充道:“万夫人扑过来要打姑娘,奴婢一看不好,就从后面冲过来,想保护姑娘。可是点翠比我快多了,不知道她怎么弄的,居然用手上的拂尘一架,万夫人手就打在拂尘杆子上了。”
太子一直默默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此时点了点头:“你们两个忠心护主,各赏一百两。”
赏完,他看向柳氏:“刚才流采说的,可是实话?”
柳夫人双目含泪。太子已经赏了那丫头,还来问她是不是实话,分明已经是全信了。不过是想走个过场。可再是过场,也是个机会,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沈氏横行东宫的恶行作实了。
她往地上一跪,掏出手绢抹了一把眼泪,道:“殿下,这事中间有些误会。妾跟万姐姐都是为了东宫着想,才来临华殿,想跟沈夫人说说道理。可是沈夫人根本不理会,只张口殿下,闭口殿下,事事都是殿下的错,万姐姐为了维护殿下,一时激愤才会动手。”
万氏在旁,听她如此仗义,这个节骨眼上还替自己说话,心中感动,忍着痛也往地上一跪,道:“妾知道,殿下如今只信沈氏一人。可是柳妹妹确实是一心为了东宫,才会跟妾一起来找沈氏。若殿下要罚,便罚妾一人,莫要牵连柳姐姐。”
沐儿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张丝绢,见万柳二人连成一线,心中感叹。这万氏是个蠢的,可是柳氏又精过头了。
二对一,从道义上她们就占了上风。这一闹,太子护着她,她就是恃宠生骄,狐媚惑主,万氏就是恶毒行凶,该被狠罚。若是不护着她,她的小厨房没了,她对两位夫人骄横无礼的名声也坐实了。
只有柳氏,不管怎么样,都会赚个沥心呕血,善良正直,贤德大度的名声。
她正捉摸怎么实行自我保护,减少损失,就听柳氏义正辞严地道:“最近这几桩事,沈氏做得都太过骄横,这东宫毕竟不是只有一位夫人,还望殿下主持公道。第一桩,便是趁陈夫人不在,强抢了她的宫人。”
如果不是立场相反,沐儿都想替她鼓掌。柳氏连不在场的陈夫人都拉过去了。
就听柳氏接着道:“第二桩,沈夫人进门最晚,原该敬着先进门的姐姐们。可是她只当自己是东宫第一人,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过年不拜,骄纵无礼。”
说到这里,柳夫人顿了顿,抽了绢子,十分娇柔地抹了抹眼角,才又接着道:“说起这第三桩,妾原也有错。因想着沈氏不能去除夕宴,怪可怜的,便一时心软,答应了她临时建个小厨房。可是……哪里想到,这才两天工夫,就要拨份例,变成永久的。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去求着万姐姐一起想法子,才闹出今天的事儿来。万姐姐,倒是被我连累了。”
沐儿见柳氏给自己列了三大罪状,正想一一辩驳,就听太子问:“你可都说完了?”
柳氏垂首道:“妾说完了。殿下不信,可问问万姐姐,妾说的是不是句句是实。”
万氏抬起头来:“是,殿下……”。
“闭嘴,孤不想听蠢货说话,浪费时间!”太子喝道。
万氏嗫嚅着嘴唇,脸色白里泛出青。
沐儿也被吓了一跳,正犹豫要不要开口替自己辩解,就听太子淡淡地道:“柳氏,孤以为你做事周到,没想到,竟也是个莽撞的。”
沐儿闻言大喜。竟不用她说什么,太子就先批柳氏。这场闹剧,罪魁祸首确实就是柳氏。太子果然英明,一眼就看穿了。
“各宫宫人调度本来就是冯冲的事,并不是在哪个宫,便是谁的人,那人又不是陈氏带进宫的。柳氏,你管了这一两个月的家,竟是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还是,你故意要借机给沈氏强安一个跋扈的罪名?”
听到这里,沐儿心头一松,忍不住偷眼去看太子。从这个角度看去,窗外的光照进来,在太子的下颚线画出一道漂亮利落的弧线,他薄薄的唇显得有些寡淡无情。
看着他,莫名地,沐儿心里竟升起一种奇怪的情绪。让她觉得,她根本不需要自我辩解什么,这个男人会相信她,保护她。他拥有她没有的能力,他能做得比她自己更多,更好。
信任一个男人,对沐儿来说,从来不是选项。可是……这种淡淡的情绪,就这样涌上心头,理智不能拘束。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安。她不自在地挺了挺有些酸胀的腰,暗暗捏紧了手中的绢子,想提醒自己清醒一些,可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她又听见太子接着道:“拜年之事,按你们这说法,怎么不见你们来给孤拜年?岂不是你们也不把孤放在眼里?也是骄纵无礼?”
柳夫人和万夫人闻言齐齐抬起了头,柳夫人难得地激动反驳道:“妾等与殿下一起守岁,不是已经提前拜过了吗?”
“这年原来可以提前拜?那也就可以推后。怪沈氏拜年不及时,你若真心替东宫着想,如何不先派人提醒?若是提醒之后,沈氏仍置若罔闻,你再来扣她个无礼骄纵的罪名也不迟!”
柳氏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垂下了头。
“至于小厨房……”太子说到这里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拨份例真是孤的主意。因着这小厨房才立了几日,做出来的菜肴竟是比大厨房还要别致。柳氏,冯冲着人去通知你,问清楚是谁的意思很难吗?还是权柄迷了你的眼,借机想闹事?”
柳氏这回没敢抬头,扑在地上,磕头道:“是……是妾无能,谨受殿下教诲。”
太子眯着眼看了她片刻,淡声道:“你先退下吧。孤不是傻子,瞧得出来,谁是真心为了东宫好,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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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消失后,太子半天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万氏。
沐儿心里忍不住“扑扑”跳起来。她想要万氏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她也搞不清到底什么样的惩罚,才算是应有的。
上次万氏几乎害了她的性命,这次又差点儿毁了她的容。便是要了万氏的命,她觉得也不过份。可是若要她对太子说出杀掉万氏的话,她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她从小到大,连只鸡也没杀过。安平伯府乱归乱,也没有谁敢让谁死于非命。
沐儿若名地就有些心虚。虽然她认定了惊马是万氏下的手,可万一不是呢?还是先搞清楚才好做决定。
她垂眸凝思片刻,心中有了主意,开了口:“万夫人,你我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几次三番地害我?!”
万夫人拿一双死鱼似冰冷的眼睛盯着她:“沈夫人,你说话要有证据!什么叫几次三番害你?”
沐儿下巴一扬,做出一副鄙夷万分的表情,淡淡地一笑:“我问什么呢?你哪里敢认?能有什么仇怨呢,不过是为了殿下。可是,万夫人,你说殿下不是我一个人的。这话儿可是说错了。”
万夫人的眼睛突然暴出,戾气腾腾,手一指:“殿下,您听听,这就是您宠着的狐狸精!一个出身下贱的贱女人,竟然想要独占您呢!您还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吗?”
太子好像根本没看见她,只是转头勾唇一笑,问沐儿:“夫人这话何解?”
沐儿似乎也根本没听到万夫人在骂她,而是看着太子盈盈地笑道:“在妾看来,殿下是殿下自己的,又不是那西瓜。有四个夫人,就要切开分四份。谁分不到,就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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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当她不存在。
而且,太子竟然叫那贱人夫人?沈氏竟然一脸理所应当,仿佛她真是太子的“夫人”。
这两个字好像两把刀戳进她的心窝,这一幕仿佛当初在围场重现,那种屈辱全数涌上心头。
她耳朵嗡嗡地作响,恨得穿心彻肺。她是列侯的孙女,她从来高贵如公主。她怎么能被沈氏瞧不起?
她猛地站了起来,高声道:“沈氏,别废话了。你想撺掇着殿下怎么处置我?只管说!”
她就看见沈氏那张明媚的小脸上,两道秀眉微微扬起,右嘴角勾起一个弧形,冷笑一声,口吻满满嘲弄:“说得好像多硬气多高贵一样,结果还不是阴阴暗暗,见不得光,敢做不敢认的鼠辈!哼,别跟我说,山庄惊马,不是你下的手!”
“谁说我不敢承认?!”
沈氏这贱人居然如此看轻她,她觉得脑子顿时充满了血,不由自主地,她突然大声回道。
瞬间,殿内仿佛浸入了水中,一切都变得极慢,极远,极不真实。
万夫人知道,她完了。可是她莫名地,她又感到一阵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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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图谋杀,虽然她自己认了,太子也不能不审就杀。
太子当即召了慎刑司的人,叫把万夫人先好好地关押看守起来,等年节过后,再行审判。
这一晚,沐儿在太子的怀里,睡得极不安稳。
她总觉得,万夫人那双死鱼一般地眼神在空中狠狠地瞪着她。她忍不住暗暗念了一夜的阿弥托佛。
早上醒来,她眼圈下青紫了一片,迷迷糊糊不想起身。
太子将她圈到怀里,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顶,正要说什么,外头传来冯冲有些慌张的声音:“殿下,夫人,皇上要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