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言这阴阳怪气的调门一出,陆清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但莫子言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笑着冲江卿卿说道:“江大人可能不知道,年前我们陆大人在外办案,就那么巧,看到了万宁侯府马车惊马,于是就那么顺手,把马儿和马车都安顿好了,也就顺手救下了万宁侯府的三小姐。”
“嗨呀!”莫子言突然抬手,“您是不知道的,自打那天过后,咱们大理寺门口每天都会被放一个有万宁侯府家徽的食盒。那里面,啥好吃的都有……”
“莫子言,”陆清闻的声音低沉响起,砸在上堂是似乎能溅起冰渣子,“很闲的话,就去刑部把曾兴安接到大理寺来。”
莫子言立马闭嘴了,还做了个给嘴缝针的动作。
江卿卿眨了眨眼,瞄到了陆清闻与黑墨差不多的脸色后,识趣儿地转移了话题:“虽然这张未做成的油纸让皇后遇刺的事情和荣庆王有了关系,但毕竟中间还隔着一个万宁侯府,要落实这关系可能还需要大人进一步调查。”
陆清闻点了点头。
“大人先忙,我先告退了。”
“这三日辛苦了,”陆清闻说道,“今天可以休息一下。”
“嗯。”
江卿卿行了个礼之后,带着墨云就离开了,走之前还十分自觉地忽视了莫子言的挤眉弄眼。
她一向会审时度势,这时候当个瞎子是最好的。
甚至当堂上传来莫子言的哀嚎时,江卿卿还十分默契地当起了聋子。
两人刚回到西苑,就听到小院内一阵嘈杂,和着一道江卿卿十分熟悉的声线——
“母亲!”
果然,甫一进院,江卿卿就看到了庄氏在院内忙活着收拾打扫。
走之前被江卿卿整得乱七八糟的小院现在整整齐齐的,甚至比刚来的时候都干净。
江卿卿赶紧小跑到了庄氏身边撒起娇来。
庄氏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啊,怎的能把院子弄得这么乱。”
江卿卿赶紧跟她说起了这三天做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庄氏点了点头,“怪不得昨日陆大人差人给我们府上送了牌子,说可以来大理寺探望你。估计是觉得这三天把我们小宝累到了。”
江卿卿顿了一下,“是……陆大人给您送的牌子?”
“嗯,”庄氏点头,从食盒里面摆出了午膳,“说这牌子还给朝合送了一块。日后进出大理寺就没什么阻碍了。”
江卿卿垂眸看着庄氏布菜,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陆清闻虽未与她说过什么除了正事以外的事情,但正事之外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帮她考虑到了。
从不声张,也未“邀功”。
她不禁想起了顾凌海。
赐婚之后,顾凌海就对她十分热络,做了许多风花雪月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在第二天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夸他的,赞美他的,羡慕自己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原先江卿卿觉得这种“昭告天下”般的行事是承诺,更是亲密,但现在想来,不禁有些寒意刺骨。
所有人都看着,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盯着。
这样的“昭告天下”仿若一根透明的细绳,狠狠绑住了她,让她溺在这样风花雪月的假象里,一点都不得动弹。
然后等到某天,这假象被戳破,她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江卿卿拿着筷子的手有些微微抖动。
“卿卿?有在听我说话吗?”庄氏出声打断了江卿卿的思绪。
她重新抬头,“不好意思,刚刚在想案子。”
“没事,”庄氏给江卿卿挑了一筷子青菜,“只是先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从别处听来,还徒增些烦恼。”
“发生了什么吗?”
庄氏拧眉叹了口气,“你从家里来大理寺的那天,顾家那小子不是来了府上,说了些没用的话么,”庄氏顿了顿,“他那天瞧着确实很虚弱,但我和你爹爹都还在气头上,没多想他是一个人来的,也没差人看着。”
“?”江卿卿疑惑地看着自家母亲。
庄氏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没曾想我们没动心思,但有人心思活络。就偏偏能正好出门的时候和人摔到了一起,还被不少人看见了两人衣衫不整。”
江卿卿先是一怔愣,随即就反应了过来:“萍姑姑和三姐姐?”
庄氏点了点头。
张若萍是老太太娘家的远房亲戚,因着娘家有钱加之老太太顺水推舟,不仅让她借着“进京养病”的由头住进了丞相府,甚至还爬上了二房老爷的床,抬成了贵妾。
张若萍这些年几乎是挖空了娘家供养着二房与老太太,所以二老爷江宁安对张若萍几乎是言听计从,顺带着对她的女儿江芸芸也是百依百顺。
自打江芸芸及笄之后,张若萍就急不可耐地到处攀附人家,想着给江芸芸说门好亲事。
这本无可厚非,但偏偏有一回家宴时,张若萍不知道给老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老太太在膳桌上说起了江芸芸也跟着嫁到英国公府的话。
自打那时起,江卿卿就知道她这萍姑姑怕是卯着劲儿准备作妖,如今听到这消息,她竟是一点惊讶都升不起来,反而有种“真就如此”的感觉。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庄氏嗤笑一声,“什么情况?二房喜滋滋准备嫁去英国公府的情况。”
这倒是让江卿卿惊讶了一下,“正室?”
“打得不可开交呢。刘氏你又不是不知道,急起来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已经和你萍姑姑在街上都对骂过好几次了。这亲结下来也是恶亲。”
江卿卿有些语塞,“萍姑姑那攀附权势的性子,会和刘氏当街吵架?”
庄氏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不吵,别说正室了,连妾室可能都没位置。吵了,这事儿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就把英国公府架火上了。”
说完,庄氏还看热闹般地笑了一声,“你萍姑姑还是比刘氏有心眼些。但凡换成任何一家侯爵人家,都不会着了你萍姑姑的道儿。”
江卿卿的嘴抿成了一条线,觉得好笑到荒唐,又觉得有些难堪。
庄氏瞧了眼江卿卿,抬手就敲了敲她脑袋,“你啊,又在多想。”
江卿卿捂着脑袋抬头。
“没发现吗?顾家那小子又消失了。这种一旦遇到事儿就隐身的模样,还真不是可以托付的儿郎。这三天啊,我就看着,是庆幸了又庆幸,我家小宝是个有福的,没进这英国公府,不然以后的日子,指不定要被怎么磋磨呢。”
庄氏这三天看笑话的同时也觉得一阵后怕。
萍姑姑为了女儿豁出去不要脸面,刘氏也着了道,两人把这本来可以化了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但都闹成这样了,顾凌海还能继续消失,继续隐身。甚至最后一次出现的时候,见到江芸芸还会失神片刻。
就这样的儿郎,日后若是卿卿与刘氏有个冲突,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更别说处理这些家事了。
庄氏长舒一口气,打量起了小院儿,“我看这大理寺挺好,小宝你就安心在这里给陆大人做事,看看书写写字,等外面那些风风雨雨都过去了,咱们再议别的事情。”
江卿卿点了点头,说道:“我本就不在意了,只是担心爹爹会因为这些家事受到影响。”
“那可最好不过了,”庄氏笑得爽朗,“正好告老还乡与我游览大好山河去。”
不知是受母亲的影响,还是真的在这三天的“正事”里慢慢消散了对自己婚事的在意,再想起顾凌海这些事情的时候,江卿卿的心情没有一点波澜,甚至不会再有胸口莫名的疼痛。
庄氏在这里用完了午膳,又陪着江卿卿休息了一会儿才离开。
送庄氏离开后,江卿卿就让墨云墨竹搬了桌子板凳出来,准备带两人酿点儿果酒。不过还没开始,就来了衙役传话,说陆大人在女狱里面等她。
江卿卿没耽搁,随手拿了根簪子把头发盘上就带着墨云墨竹去了女狱。
虽说是女狱狱丞,但这三天都在忙信件的事情,所以这还是江卿卿第一次来自己工作的地方。
不过她还只是刚进石门,就听到身边的墨竹疑惑地“诶”了一声。
墨云赶紧捅了捅墨竹,但墨竹脸上的懊恼表情已经被江卿卿看见了。
“怎么了吗?”
墨竹只能实话实说,“我们上回刚来的时候,这牢门特别吓人,往里看只能看到黑洞洞一片。没想到这几天变化这么大……”
江卿卿眨了眨眼,看着隔一段就点亮的烛台,以及被洗扫过的石板地,还有明显重新漆过的空置牢房,脚步凝滞,“这都是刚安排好的?”
墨竹点点头,“上回来的时候都没见着有这些东西。”
江卿卿抿唇,没再多问,只是从烛台经过的时候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这烛台……竟然还是珍珠坊的高档货。
江卿卿扭眼,压下了思绪,跟着墨云墨竹继续往里走去。
女狱最里面,陆清闻正站在一间牢房外,而牢房里被架起了一位堵住嘴的女孩儿,瘦瘦小小的,浑身伤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