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心里有事儿,江卿卿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厨房大娘拧着眉:“您再吃点儿呀,这么几口怕是一会儿要饿呢。”
“不了。”
江卿卿礼貌笑笑,帮着大娘收拾好了碗筷,“麻烦您了。”
“哎哟哎哟,”大娘摆着手,“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应该的。”
大娘拎着食盒离开了女狱,江卿卿看着她背影,倚在门框半晌没动。
直到墨云墨竹回来。
“大人,”墨云汇报道,“翠红本来是直接拿的那套短打,但刚上手就愣住了,看了那短打半晌后,又犹豫看向了那套裙子。最终穿上了那套裙子。”
江卿卿了然点头。
墨竹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何大人不惊讶?”
江卿卿带着两人重新进入到牢里,边走边说道:“那套短打,是黑蚕丝做的。”
墨云和墨竹双双瞪大眼睛:“黑蚕丝!?一毫千金的黑蚕丝?”
江卿卿没有半点遮掩,坦然点头,“原先在郊外救下过一位老太太,她送了我很多。”
“送……送了很多?”
江卿卿笑笑,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三人已经到了里间的牢房,看着换好衣裳的翠红,江卿卿开口道:“你识得布料。”
斩钉截铁的语气。
翠红抿唇,她怎会不知这两套衣服摆在自己眼前就是试探?
但……
她怯怯抬头,看向江卿卿,眼底写满了犹豫不决。
“你可以不相信我,”江卿卿定定看着她,“但是你要相信你在的地方。”
“可官府不是一样的吗?”翠红眼圈发红,反问完这句本想再说,但最终咬住了嘴唇,吞下了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话。
她不信任官府。
但她愿意跟曾兴安回家。
她认得曾兴安。
这简单的逻辑被捋清之后,江卿卿走进了牢房,重新坐回了翠红身边。
这一回翠红倒是没有再闪躲。
“你是聪明人,”江卿卿坐到翠红身旁后,就屏退了周围所有人,“就是因为聪明,才选择不穿那套黑蚕丝,告诉我你识得布料,从江南那家皇商中跑出来怕是另有隐情。”
翠红抿唇没有说话。
江卿卿继续说道:“也是因为聪明,你话只说一半,用吞下的话来告诉我你顾虑很多。”
翠红抬眸看向江卿卿,“我凭什么信你?”
“不知你在曾府听过没有,”江卿卿浅浅笑起,“这里是大理寺,如今掌事的大人叫陆清闻。”
翠红咬住下唇,半晌都没有说话。
这反应,基本就等于知道了。
江卿卿说道:“你可以不相信官府,但是你不能不信为江南沈家翻案的陆大人。你是江南生人,该是知道江南沈家的?”
翠红怎么会不知道江南沈家呢?那可是“十步一楼都姓沈”的造船大户,但就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冠上通敌的帽子,一朝之间大厦倒塌。
这案子,哪怕就是平头百姓都知道蹊跷颇多,与其说是通敌,倒不如说是“生意”。
但尽管如此,当时朝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为沈家说话。
只有陆清闻,在走马上任第一年就重新启动了这个案子的调查。
甚至在第二年就为沈家翻了案,接回了不少在边塞流放的沈家人。
想到这里,翠红松开了下唇,小声道:“知道的。”
“既然知道,那相信陆大人吗?”
“我……”翠红抬头,双眸里还是写满了诸多犹豫。
但意外的,江卿卿没有催她,反而说道:“我知道你有诸多考虑,正是这些诸多考虑让你能活到现在,到了大理寺,然后有机会说出真相。我并不想催你,但曾大人已经快不行了,若是不能尽快将他从刑部接出来,怕是……”
翠红瞪大双眼:“曾大人是朝廷命官!”
“也是即将下狱的命官。”
翠红一下子就慌了神,她瘦削的双臂突然抖动起来,猛地一下,抓住了江卿卿的袖子。
“大人,我说,我都说,帮帮曾大人,帮帮曾大人!”
江卿卿用更大的力气回握住她,斩钉截铁:“好。”
……
两个时辰后,江卿卿带着一打稿纸再次去了主院。
莫子言不在,只有陆清闻低着头在看着什么,烛台已经点上了,火苗微微跳动。
江卿卿轻咳一声,陆清闻才抬起头。
看见她手里的稿纸,陆清闻收起了案卷,“问出来了?”
江卿卿点头,“兹事体大,所以给您送过来了。当时牢房里除了我与翠红外,就是墨云和墨竹。”
还未看供词,江卿卿就说了这么多,陆清闻的眉间瞬间隆起了小山丘。
所以当接过稿纸,看见里面出现“朝云公主”时,陆清闻并未多惊讶。
皇后和朝合公主遇刺的意外,但凡有点心眼的,都知道这事儿和荣庆王脱不开关系。
曾兴安只是被推出来的倒霉鬼罢了。
现在他们做的,无非就是给倒霉鬼洗刷冤屈,让躲在暗地里的人出来走两步。
但当陆清闻看到供词内说道朝云公主还在曾兴安府上过夜的时候,视线还是凝滞了起来。
朝云公主还未说亲,曾兴安也未成家,这“过夜”之事,怕已经不能简简单单用“兹事体大”来形容了。
陆清闻安静地看着翠红的供词,江卿卿也没有出声打扰,自己寻了个矮凳坐下,等待着陆清闻的问询。
半盏茶后,陆清闻放下了供词。
“翠红现在何处?”
江卿卿回道:“还在女狱。”
陆清闻沉吟片刻,“要麻烦江大人为翠红准备几套衣裳,大理寺她呆不得了。”
江卿卿顿了一下,“好。”
陆清闻已经站起身来,“大理寺这方天地虽说已是朝廷中算得上‘铁桶’的衙门了,但毕竟还在天子脚下。”
陆清闻话说得隐晦,但江卿卿立即听懂了,这是在点她,翠红如今说了这么多重要的信息,无论真假,她已经处在“关键人”的危险境地了。
江卿卿点头:“我马上去准备。”
“辛苦。”
还未用到半个时辰,翠红已经离开了大理寺,甚至在收监簿上的记录都被抹掉了。
墨云还有些缓不过神来,轻声问江卿卿道:“大人,为何要将翠红这样安排?”
“她今天交代的事情,你与墨竹都听到了。曾大人谋害皇后一事暂且不论,但这中间关于朝云公主的事情却是关系到皇家的脸面。”
说到这里,江卿卿顿了一下,然后立马调整了表情,继续说道:“而皇家的脸面和一个逃跑的家奴相比,孰轻孰重已经十分明了了。”
墨云拧眉:“那今日翠红交代的……岂不是都不能用了?”
“能用,只是我们要用自己的法子查出来才能用。”
江卿卿说完,看向了不远处与莫子言低声商量事情的陆清闻,眼底覆上了一层隐隐的担忧。
朝云公主啊……
-
“大哥,怎么我也要跟着你去啊!”
莫子言此刻坐在大理寺的马车上,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脸上全是不情愿,“你去见朝云,那还有美男计可以说说,我去见朝云算什么事儿啊?”
陆清闻坐在马背上回头,“是你去见朝云,我去见圣上。莫家也算与天家沾亲带故,不算外男,去后宫方便。”
莫子言瞪大了双眼,“你这厮早就打算好了!”
莫子言挣扎着就要从车窗里出来,瞧着像是要跳车。
陆清闻却依旧眉眼淡淡,丝毫不受他这点儿无能狂怒般的威胁,“你去,还能从朝云嘴里多套点儿话来。”
莫子言扯了扯嘴角,“那当然了,卖你的消息套话嘛,我不磕碜。”
陆清闻只轻轻看了一眼莫子言,“也不是不行,你卖的也不少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莫子言悻悻摸了摸鼻子。
陆清闻接着说道,“你与朝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知道。”
莫子言倚在车窗上笑了笑,打趣的眼神在陆清闻身上大胆梭巡了一圈,半晌后才拉长调门回道:“哎哟,我的陆大人,您怎么现在跟我说话都拐弯抹角了?不就是别让我多说江大人的事情嘛,这我懂。”
陆清闻看了他一眼,“你最好是懂。”
半刻钟后,坐在朝云公主殿内,被她用匕首抵住脖子的莫子言心里一阵悔恨——
他是真不该答应陆清闻来会朝合这疯子!
一袭素衣,长发未梳的朝合此刻脸色奇差无比,像是很久没有睡过觉一般,眼下的乌青都快垂落到了嘴角边。
她双目圆瞪,发白的嘴唇因为情绪激动有了些不正常的血色。
殿内除了她和莫子言以外再无他人。
“你好大的胆子!”朝云握着匕首的右手用了些力气,刀背紧贴着莫子言脖子,印出了红色的痕迹,“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来本殿宫内问此事?本殿堂堂一个公主的行踪轮得到你来置喙?”
莫子言和朝云算是打了好几年的交道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朝云这么“癫狂”。
原先只当她是恣意妄为,仗着太后的宠爱横行霸道,现在看来,原先那样子还算是收敛了。
莫子言对上了朝云发红的双眼,声线依旧平稳地回道:“公主这么激动,哪怕这消息是假的也像是真的了。”
朝云嗤笑一声,笑意却在眼底凝成了一道冷意,“又来套本殿的话?”
“公主聪慧,下官也只是想求一真相而已。”
朝云眯起双眸,“求真相是假,来探口风是真。不消你说,本殿都知道陆清闻那厮这会儿一定在父皇身边。”
“所以下官说公主聪慧。”
朝云突然紧紧盯住了莫子言,“你们放心,关于这件事情,本殿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你们尽管去问吧,本殿倒是要看看,太后和父皇究竟谁要先把本殿的名声和皇家的脸面踩到地上!”
说罢,朝云突然丢掉了横在莫子言脖子上的匕首,在殿内疯狂大笑起来。
莫子言捡起匕首,拧紧了眉。
不对,非常不对,朝云的状态太诡异了。
莫子言没再多待,道了声告退就疾步离开了朝云的宫殿。
留下朝云一个人在殿内,捂着自己的小腹,直直瘫倒在了地上,瞪大眼睛看着屋顶,空洞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