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关越总是会在情动的时候唤他,“阿兄。”
他比沈关越年长了四岁,小时候还曾抱过刚刚出生的沈关越。
那时候的沈关越总爱跌跌撞撞跟在他的身后,奶声奶气的叫“阿兄”。
后来他们成了婚。
沈关越就不会在人前喊他阿兄。
这家伙太骄傲,绝不愿意在外承认他比自己小。
可一回到屋子里关上门。
沈关越会在背后疯狂的喊他“阿兄”,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将他狠狠的浸入温水里。
他的双腿有疾,需要常年浸泡热汤才能缓解疼痛,沈关越便在府中修了个温泉。
没想到这温泉除了治病,反倒成了他们俩不可言说又极尽隐蔽的快乐。
池水中的温热随着水波荡漾,一波又一波冲击开来,他趴在池子边缘被迫随着水流摇晃。
一声一声的“阿兄”,从耳际一路落到脊背耻骨,伴随着他溺水的窒息,有一种别样的刺激与禁ji。
这熟悉的尾音上扬的语调,江怀砚一分都不曾怀疑。
沈关越绝对是认出他来了。
这一声“\'阿姊”,分明是变换着情绪在喊他“阿兄”。
沈关越的手臂从江怀砚腰侧经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腰际的骨头,他整个人猛的一缩,难以名状的熟悉感让他更加站不稳脚跟。
那些无数个巫山云雨的日日夜夜,回忆如同浪潮一般侵蚀过来。
沈关越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何擒住他的点让他欢愉。
可是对方似乎只是在逗他,一下就很快便松开,然后退开两步一拱手:“阿姊,我输了。”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江怀砚藏在面具下的脸色微红,也不知这抹红有没有悄悄爬上耳根。
到此刻,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沈关越早已知晓他的身份。
无从解释,没法解释。
江怀砚戴着面具往后退了一步。
周遭响起如雷鸣般的喝彩声,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一刻。
“江怀薇”一人可挡数十人这一刻。
可身处千万人围观中,江怀砚的眼里却只有沈关越一人。
那少年束发轻裘,正午的阳光带着一身桀骜不驯,落满少年身侧。
江怀砚退开一步,站在旌旗之下的阴影中。
他知道,他与沈关越从这一刻起。
将再无任何交集的可能。
……
高台至上的帝王已匆匆离去,绕过几层幕布来到后室,两个大臣弯着腰佝偻在那儿,语气是小心翼翼的请罪。
“陛下,定澜江水深数十尺,流水湍急,我们目前实在是没有办法将那艘船打捞上来,况且船上还有精良军需,这分量一点儿也不低呀!”
带着整整一船的军需沉入水底,户部的官员当时接到消息就已经两眼一蒙圈,除了即将面对圣上的斥责之外,更是心疼那一船精良的装备。
司徒幽面色不善,眉角抽搐了两下,一只白玉杯便狠狠的砸到户部官员脚下。
“都办的是什么事!船沉下去了你们一个个怎么不跟着沉下去!”
?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啊!”
两个官员互相彼此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是万般无奈。
早就知道这位自幼时登基的圣上脾气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却没有想到圣上竟如此沉不住气。
这沉船本就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刚才在太后的宫中,太后也没有疾言厉色,只是道一声天灾不可违逆。
偏偏到了圣上这里,就好像非得要他们俩以死谢罪一样。
圣上果然年幼,还不到该掌权的年纪。
两个官员虽然眼神中有千言万语,却只在对视之下全都收敛起来,垂首挨骂。
司徒幽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了七八样东西才逐渐缓和下来。
沉船之事确实是他一大损失,他原本只想要表面上做足功夫给长平侯送军需,然后暗地里将这批军需给藏起来,所以当初挑选的军需都是万千精良,却没想就这样白白葬送在定澜江江底。
平心静气之后,司徒幽逐渐恢复了理智。
虽然很心疼那批军需,但船沉了总好过船安然无恙开到平山关。
虽然计划有变,但结果还是相同的。
长平侯得不到那批军需,一样要战败。
想到这儿,司徒幽恢复了些许理智,语气阴测测:“若是因你们之故,导致长平侯战败,孤到时候该把这责任放到谁的身上呢?”
阴鸷的帝王目光落在两位大臣身上,似乎真的是在思考谁来背这个锅。
这种时候,其实帝后之争还没有摆到明面上,太后与圣上之间表面上依旧母慈子孝。
可长平侯乃是太后亲族,虽然太后平日里并没有偏颇长平侯,可若是将这件事全都推在长平侯身上,怕还是会有得罪太后的可能。
思前想后,两个官员只能打马虎眼,“这当然要由陛下圣断了,陛下的决断,我等只会遵从,绝不忤逆。”
司徒幽要的便是他们这句话。
“不忤逆便可。”
圣上阴鸷的眼神落向远处的围场,那里刚好喧嚣声震天,似乎在为谁欢呼着。
围场中间站并肩而立两个少年,一个戴着面具,另一个便是长平侯最得意的儿子沈关越。
司徒幽眯起眼睛,看这形势好像是江怀薇胜了沈关越。
嘶。
这女人,竟彪悍至此。
两个官员也注意到了围场的动静,赶忙将自己从背锅中摘出来,提醒道:“圣上,江家嫡女胜了,你应该去颁立后的旨意。”
江氏嫡女为后,是他们早就商议妥当的。
司徒幽虽然不愿,但也没有拒绝。
若非江崇竟然将自己的嫡子同长平侯府结了姻亲。
他也不会选择去娶一个如此彪悍的女子。
瞧瞧这女子在围场上的模样,同男人比试相扑,哪有一分像世家大小姐?
“晚宴再提。”
司徒幽有些不耐烦。
能晚一时是一时。
“陛下,此事可不能儿戏,江氏一族实力雄厚,对陛下大有裨益。”
“裨益?”司徒幽冷哼一声。
他娶江氏女,不过是为了阻止长平侯府和江崇联手。
若是太后再得江氏,放权之事不知会等到猴年马月。
所以他必须要娶江氏女。
无论如何也要将那江家生生撕成两半,叫太后那边也得不到江丞相助力。
“孤自有想法,别跟着孤,看着心烦。”
司徒幽甩了甩袖子,径直踏过满地碎片,绕过围场往后室走去。
围场的后室直接通往外面,可以不必去管前面的纷杂混乱悄悄溜走。
司徒幽最烦那些场面东西,若不是今天有外邦人在,他得表演一下何为帝王,他甚至不会来围场。
这夏日,日头这么毒。
便该在宫里吃冰赏荷。
仅有一个小内官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穿过重重帷幕,很快便来围场的后街。
后街上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是司徒幽早已安排好的。
另一辆却有些奇怪了,马车角落上很明显是悬挂过家徽的,只是又被人摘了去,只留下一道崭新的痕迹。
司徒幽从来不会去在意这些小细节,跟在他身后的内官轻轻“咦了一声,司徒幽有些不耐,“还不上车,陪孤回去?”
小内官开口,嗓音着实有些柔媚好听,“好像是江丞相的马车。”
没有敬语,也没有称呼陛下。
司徒幽却好像对此毫不在意,反倒是被小内官话中吸引,扭过头去看背后的马车。
那辆马车帘子被掀起一角,露出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张脸虽然有些棱角,下颌线却更尖细,线条更柔美。
是江怀薇。
江怀薇手中握着半张面具,目光却一刻不停的看向围场里。
并且语带关切,“相扑结束了吗?”
她身边的婢女凝神听了听,“小姐,应当是结束了,似乎没什么别的动静。”
“那便好。”江怀薇松了一口气,放下帘子。
这边司徒幽有些玩味。
拿手指了指围场又指了指江怀薇:“江家大小姐在这里,那围场里的那个是谁?”
没等人回答,司徒幽却忽得笑了。
“有趣,孤好像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
紧接着他的马车便扬长而去,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过了片刻,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影拖着缓慢的步伐从后院挪出来。
江怀薇隔着帘子见到了,立刻跳下马车上去搀扶。
“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江怀砚摆摆手没说话。
面具之下却已经冷汗涔涔,锥心刺骨的疼痛不断侵蚀着他,每走一步便好像行走在刀尖之上,任那刀锋扎进足底,一寸一寸剜着他的骨头。
他终究是废了。
江怀砚咽下心中的不甘,如今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在江怀薇在搀扶下坐上马车,仅仅是这么一系列简单的动作,江怀砚已经累的连喘好几口气。
见他这副模样,江怀薇止不住的心疼:“早知道你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将马车停在围场门口,我只要不出马车,他们便瞧不见我。”
停在这围场后街,硬生生让她的幼弟白白多走一圈路,多受一番苦。
江怀砚没有过多解释。
他在上马车的时候已经低头瞧见地上的车辙痕迹。
司徒幽所乘坐的马车要比普通马车大上一圈,车辙自然也更宽。
这证明,他安排的没有错。
司徒幽确实从后巷离开,也确实发现了江怀薇躲在这儿。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
江怀砚深吸一口气,这样算起来,承受这腿上的痛苦,也算是值了。
“我们回去吧。”
回去再服一副五石散,才能有力气面对接下来的宫宴会发生的事情。
江怀薇不疑有他,只觉得是幼弟累了,赶忙吩咐婢女赶车。
可马车刚起步,忽的一阵嘶鸣声,整座马车因为惯性往前晃,然后骤然停下。
江怀薇那火暴脾气,掀了帘子准备开骂,待瞧清楚眼前拦马车的人后,又生生将一口气咽了下去。
后巷的梧桐树叶繁密,有蝉声袅袅,旷远绵长。
靴子同青石板摩擦的声音,在这条静谧的长巷里,格外清晰。
少年束发轻裘,手提一篮果,半身落在阴影里,步步上前。
神色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