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关越的命,是到最后与太后无法谈妥才会拿出来的筹码。
江怀砚早已做好准备,若是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办法立他为君后的心,他便只能将沈关越这条后路拿出来,与太后撕破这最后一张脸面。
只是如今,他还不愿这么做。
或许这是他对沈关越最后残存的一丝不舍,也是他们二人之间最不该互相利用的东西。
“拿沈关越的命要挟,是下下策。”
店外射箭之人,藏在暗处难以分辨,混进去一两个不是对方的人,沈关越没这么轻易察觉。
江怀砚没有说谎,拿解毒这件事要挟太后,确实是他选择的下下之策。
他今天要同沈太后谈的,是另一件事。
一件惊天骇俗,连沈太后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这番来回的拉锯,终于让沈太后坐直身体,开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人。
她素来觉得,江家这个孩子自小体弱多病,虽少年之姿也满京城赞誉,可终究是羸弱病体,这才会在碎石滩上留他半条性命。
不过废人一个,本就没什么威胁。
可眼前人,如今不卑不亢,毫不畏惧。
行事作风井井有条,环环相扣,一点儿也不像个羸弱少年。
江崇的儿子,竟与江崇做派完全不一样。
谋算人心,毫不手软。
“说说,上上策是何事?说的好听,哀家便留你一个全尸。”
谋算人心,更该杀。
江怀砚平静与沈太后对视,在那充满威严的目光注视下,他心中古井无波。
“太后不会杀我,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我,才可以替太后谋得百年之位。”
百年之位。
是指沈太后在百年寿中正寝的时候,依旧可以手握大权不放。
这是沈太后的心愿,却也是不可能达成的。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越发年长虎视眈眈,随时随地都可能撕下沈太后的一块肉来。
“圣上是哀家的孩儿,哀家与哀家的孩子谁掌大位,并无分别。白云苍狗,人生易老,哀家掌权数十年早已厌倦,这便是你所说的上上之策?”
福宁殿外逐渐传来了掌灯的声音,太后依靠在榻上慵懒的打了个哈欠,似觉无聊,颇有困意。
屋子里这会儿极静,能听到来来往往宫人的脚步声。
还有江怀砚自己的心跳。
沉稳,有力,无所畏惧。
他道:“母子同心,自然没有分别。”
他又道:“可若非母子,如何同心?”
江怀砚明明说得很轻,大殿内却比刚才还要静上几分。
明明今夜没有雷雨,应该虫鸣声声悠远绵长,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夏夜。
可如今连殿外的虫鸣声都听不到。
整座福宁殿被一种死寂的味道笼罩着。
雷霆之怒很可能一触即发。
“你说什么?”沈太后晃了晃神,重复问了一句。
江怀砚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转换成一句完整的话,却一时间没有办法理解意思。
又或者说理解了,不敢去相信。
所以沈太后又复问了一句。
江怀砚一哂:“太后听见了,臣不必复述。”
何其傲慢。
只因这段隐秘,如今大概只有他一人知晓。
司徒幽并非太后亲生,这件事情江怀砚刚查到的时候也十分震惊。
当初江家灭族事变来的太快,他的阿姐江怀薇死于深宫之中那样仓促,仓促到好像是被急匆匆灭口。
可是他的阿姐始终是一国之后,就算犯下滔天罪孽也不该就这样行事匆匆让她自缢。
除非阿姐死时得知了什么内幕被人灭口了。
奈何前世的江怀砚一直藏在侯府深处不问世事,所以也失去了很多机会。
还是他的阿耶在被问罪之前,匆匆传来的那份家书里稍有提及,说阿姐临死之前曾经传信回家,信中只提有“易子”二字。
想必就是这易子之事,才招来杀身之祸。
否则江怀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就算司徒幽刚刚将所有的权利拿回自己手里,又何须这么着急的就把江家铲除掉?
飞鸟尽良弓藏,虽是君王本性,但如此急功近利,司徒幽绝对在背后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想必这“易子”二字,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所以自重生那一刻起,江怀砚就一直在探寻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
司徒幽喜好男色,虽然大雍民风开放可以娶男子为妻,可是男子无法生育,所以司徒幽在位那三年根本就没有皇子出生。
既然没有皇子,又如何产生“易子”之说。
除非……
想到这一关窍的时候,江怀砚被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分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普天之下哪会有一个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可偏偏这件事又如此真实。
如果说前世的司徒幽刚刚扳倒太后,却忽然得到了一个秘闻,自己并非太后亲生之子。
那么他刚刚得到的,完完全全的权利就岌岌可危。
太后毕竟垂帘听政数十年,其威信不言而喻,若是太后借着他的身份做文章,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
司徒幽已经尝到甜头,怎么可能会再将全力放手,所以唯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杀尽知道这个秘闻的人。
江怀薇便是首当其冲,然后就是江家所有人。
只要这个秘密永远埋于黄土之下,司徒幽就可以高枕无忧。
江怀砚想通这一点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浑身是冷汗,一身长袍皆已被浸湿。
沈关越曾说过,这整个朝堂都波谲诡异,皇族更是不堪,所以不希望自己牵涉其中。
确实如此。
后来他便一直暗中探寻这件事,直到找到些许证据,才能证明这“易子”之说,原来都是真的。
“易”出去的子是谁,江怀砚没查到。
但这“易”过来的子,确实是司徒幽无疑。
沈太后沉声不言,殿中也再无人开口说话。
远远望去,坐在软榻上的太后如同一座泥木雕塑般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江怀砚耳畔才听到太后厚重的声音:“吾儿手腕内侧有一道胎记,幽儿身上也有,在同样的位置。”
沈太后这是在生疑。
但若无实质性的证据,江怀砚又怎敢去赌这一遭?
“知晓圣上胎记位置的人不计其数,太后久居庙堂,怕是不知民间有一术法名为刺青,可将染料颜色送入人体肌肤之下,模拟形状更不在话下。”
“你又如何证明,幽儿身上的胎记是这刺青?”
江怀砚摇了摇头:“无法证明。”
复又补充一句:“是暂时无法证明。”
“若太后让我入主后宫,能与圣上贴身照料,我自有证明之法。”
“荒唐,就凭这种无稽之谈,甚至你都无法证明,你以为哀家就会相信你?”
太后难得动了怒。
江怀砚却不以为然。
他敢站在这儿,站在沈太后的面前提这件事。
就是因为他笃定,沈太后是个有野心的人。
人心都是不可以琢磨的。
一旦猜忌的种子在心中种下,即使是接下来没有任何的行动,那颗种子也会成长为参天大树。
他今日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沈太后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他虽有证据,却不是这个时候该拿出来的。
他要和沈太后联手,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有利用价值。
在一阵长久的对峙之后,一切终于如江怀砚所预料。
沈太后忽地直起身子,随手抓了一整把混合在一起的豆子往地上一撒。
那些豆子四处滚落,在青石砖上发出了令人胆寒的声音。
空荡而寂寥。
“哀家有时候在想,这豆子为何要分得如此清晰,粒粒分明,就这样一把洒掉也未尝不可。”
反正豆子永远都是豆子,变不成人。
“你要做君后,哀家可以应允你,但哀家想要看到你的诚意。”
江怀砚知道,那颗种下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
沈太后瞥了一眼江怀砚的那双腿,似是有些未尽的遗憾。
大抵是因为她原本以为江怀砚的双腿已经残废,可偏偏人家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
江家权倾朝野,若是江怀砚提枪上阵,重披战甲,将来怕是一个大威胁。
如今将他困于深宫之中,反倒是另一条路。
沈太后不言明,江怀砚也明白她的意思。
他早在入宫之时就有准备。
高堂大殿,朗朗清声。
“请太后赐一碗药,以绝子嗣。”
沈太后目光一顿,有些狐疑的神色落在江怀砚的脸上。
赐药?子嗣?
可江怀砚分明是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说要长脑子了好像,其实后面也没有什么权谋啦,只是需要把剧情介绍清楚而已。基本上还是围绕沈关越和阿砚爱恨情仇的故事展开的!
(其实虐只在前面虐啦,毕竟咱们的攻是个恋爱脑,纯纯恋爱脑,绝对不会恨阿砚的那种。即使是生气,也只会把阿砚摁榻上狠狠揉碎(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