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一伙人就在白马驿站不远处的水兴巷落脚,巷内满是客店,借住的客人皆是南来北往的水手与商客。
船老大名作何大,往下的兄弟几个分别按着年岁排行名叫何二何三,兄弟三人建了名作顺帮的船队,合计船夫拢共二十余人,做着漕运生意。
林乐钧按着何大给的地址,登上二楼一叩开房门,入眼便是左右两排简易的通铺。屋内烧着炭盆,暖和极了,只有何大与其他几个脸生的大汉。
见到林乐钧上来,何大咧嘴笑道:“等了半会,小兄弟你可算来了,哥几个就等着你的饼子呢!”
“让何大哥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林乐钧告着歉,赶忙卸下担子,从筐里拿出早用油纸包好的春饼,还有用食盒装好的小菜。
掀开食盒,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四份菜式,酸辣包菜,土豆丝,炒合菜以及凉拌萝卜丝。春饼也分别做了两种样式,一种是寻常的颜色,另一种则用菠菜汁水染成了绿色。
何大见了面上一喜,只夸林乐钧手艺不错。其他船夫尝了这春饼,也是一阵赞不绝口。
统共卖了五十张,收获五十文钱。林乐钧等他们吃好,去客店后院借了盆水,打算把食盒洗干净。
后院放着些杂物,还种着些菜蔬。水井旁还有一口大缸,凑近看去,里面养着好些黄花鱼。
祁州近水,水产丰富,河鲜相对来说也要便宜一些。林乐钧盯着缸里的黄花鱼,心里忽然起了主意。
既然青蟹价贵,就用鱼肉仿制蟹肉,做一道“龙吟对蟹”,问题就能顺利解决了。
林乐钧喜出望外,寻来店内的伙计细问,才知道原来这些黄花鱼都是何大与船夫们在河中捕来的。
回到二楼房里,何大听了林乐钧要买黄鱼的事,十分豪爽地一挥大手。
“区区几条黄鱼,乐钧小兄弟要多少捞去便是!”
说着,便拿着麻绳准备下楼给他捞鱼。
在水上一漂就是大半年,能在客地吃到家乡的口味着实难能可贵。下回来祁州落脚,何大还准备再光顾林家饼摊呢。
白受人恩惠,林乐钧实在觉得心中过意不去。
最后还是按照市价,硬塞给了何大五文钱,担着满满一筐鱼,用浸满水的棉布妥善包着。又托何大一行人晌午后去清水码头做工时,帮忙向李四娘交代一声,便急急打道回了石栏村。
唯恐有鱼死在了路上,一路都是火急火燎的。
推开院门,林乐钧赶紧舀了一大盆水,把鱼放在里面。尽管紧着赶回了家,黄花鱼还是死了四条。
林乐钧看着盆里翻着肚皮浮在水面的死鱼,有些心疼地点了点数目,好在还剩下七条活鱼,怎么也够准备明天的比试了。
听到院内的声响,谢钰放下书出门来看,瞧见林乐钧正擦着额上冒出的汗,对着水盆喜盈盈的。
便奇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林乐钧指着盆中游动的黄鱼,含笑道:“谢兄快看,客人卖给我了好些鱼!我怕鱼死了,便急急先赶回来了。今晚我们有鱼吃啦!”
一会儿就先把这四条死鱼料理一下,做个黄鱼烧豆腐,今晚还能给家里的饭桌加道肉菜,改善一下伙食。
这也算是过来之后正儿八经吃得第一顿肉了……
黄鱼烧豆腐这道菜做法简单,用到的材料也少,最重要的是味道不错。
处理过的黄鱼改花刀,小火慢煎。捞出后再用煎过鱼的油继续煎豆腐,等豆腐被煎到两面金黄,加入葱姜蒜,酱油以及黄酒。
等豆腐上色后,再加水和煎好的黄鱼。盖上锅盖开始烧,直到收汁浓稠就可以出锅了。
林乐钧搬了条板凳坐在盆边,捞起死鱼举刀刚剖开肚子,一抬眼便对上了谢钰略有些惊恐的神情,仿佛受了什么冲击似的。
便忍俊不禁道:“杀个鱼而已,谢兄怎么怕成这样?”
谢钰则面色发白,额角甚至还冒出了些冷汗。牛羊肉禽,江河海鲜,他从来只见过做成菜肴端上桌的模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只好强装镇定,顺着林乐钧的话小声道:“我……怕见血腥。”
听了这话,林乐钧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想不到谢钰瞧着生得高大,无论何时都是处事不惊的,仿佛生来就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从没有什么失态的时候。
结果眼下见人杀鱼,却被吓得大惊失色,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打着颤。
“谢兄若是怕得厉害,不然先去房里躲一会儿,好了我再叫你出来。”
谁想谢钰听了这话,却忽然皱了一下眉。
躲一会儿?也太不说不过去了……
自从被林乐钧救起,他便一直受人照顾,仿佛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无能之辈。这看似容易的掌锅炊事,却比诗礼经史还要困难。
“不用躲着。”谢钰偏过脸,眼神回避着林乐钧手里的鱼,定了定心神沉声道:“我帮你生火。”
撂下这句,便举步生风地进了灶房。
“哎——且慢!”
林乐钧赶紧起身拦下他。
谢钰俨然从没进过厨房做饭,只怕他不小心一把火把房子给点了。
但林乐钧大概也能猜得出谢钰心中所想,说要做黄鱼烧豆腐,豆腐还没有着落呢,他便又指了一下案板边的碗。
“烧火我来就行,谢兄不如帮我去村里的磨坊买块豆腐。磨坊家离得不远,出了家门往南再走三家就是了。”
说完观察着谢钰的神情,不忘又添了句:“没了豆腐,鱼可要少好些滋味。谢兄一定要挑块好的回来,今晚我给家里烧豆腐吃。”
谢钰听闻点了点头,眉心顿时松了不少。
“好。”
他端起碗,举步生风地又出门去了。
林乐钧有些好笑地望着谢钰的背影,坐回在板凳上,动作娴熟地掏空鱼腹,去鳃刮鳞。
想起从前周翰之在林家的时候,从来不曾进过灶房,生怕给自己身上沾染分毫烟火气。更别提做家务事了,吃完饭只知道擦嘴起身,借着读书的由头便回屋歇着了。
而谢钰一瞧便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却在伤势转好后天天在家扫院喂鸡,择菜洗碗。真是越对比,越显得姓周的那厮行为鄙陋。
等谢钰郑重其事地捧着一碗豆腐,小心翼翼地踏进门槛的时候,四条鱼已经处理干净了,林乐钧冲去地上残留的血水。
见到谢钰回来,他一边擦手一边惊叹道:“哇,这块豆腐谢兄选得可真是不错!”
谢钰顿了顿,垂下一行眼睫,“村里磨坊家的手艺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手艺再好也是要挑选的,”林乐钧接过碗,“譬如有的豆腐品质不好,豆渣多,闻起来还有股酸味。磨坊的李家人瞧你面生,故意卖你做坏的豆腐也说不定——”
说到最后,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所以呀,还是谢兄挑得好!”
谢钰听闻,望向林乐钧的眼中这才渐渐浮起了笑意。
薄暮渐起,石栏村中炊烟缭绕。
林家灶房漫溢着浓郁的酱香,锅中的汤汁咕咚咕咚冒着声响。灶台将熄,炉膛里烧黑的柴棒火星闪烁。
李四娘背着背篓一进门,就被家里扑鼻的香气惹得口中生津。林乐钧还用玉米面烙了些饼子,配着烧豆腐的汤汁一起吃。
见到饭桌上色香味俱的饭菜,李四娘惊喜至极。她从未想过自家儿子的厨艺居然这么好,吃饭间好奇地问林乐钧这道菜是从何处学来的。
林乐钧随便编了个由头应付过去了,只说见到有鱼死了,趁着新鲜着急处理了,随便跟其他菜乱炖在一起的。
说着便往阿娘的碗中直夹菜。
这黄鱼煎得火候正好,表面覆着的焦皮吸满了浓厚的鱼汤,鱼肉煮的松散却不失形态,一嗦鱼刺便轻松分离了。汤中还煮了些咸津津的酱菜,吃一口酱菜再咬一口玉米饼正相宜。
尤其其中外焦里嫩的豆腐,咬开的瞬间只让人觉得舌头也要跟着一起融化了。
餍足的晚饭后,三人一同收拾好碗筷。
林乐钧看着李四娘,纠结着话该怎么说出口。明天就是伙夫们的厨艺比拼了,他得找个借口留在家里。
便故意趁着烙饼时打了个喷嚏,果然惹得李四娘担忧起来。
“小宝这是受凉了?”
“嗯……”林乐钧吸了吸鼻子,“今天回去时跑得太急,着了些风,身上也有些酸痛。明日我想休息一天,就不跟阿娘一起出去卖饼了。”
“小宝想歇几日都行,卖饼的事,娘一个人能料理得过来。”李四娘蹙着眉,左思右想,还是从腰包里翻出铜板,“我去刘郎中那边抓些药回来。”
林乐钧听闻赶紧拦下她道:“阿娘不用抓药,我只在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怎么行,你向来体弱,还落着上次的病根……”
“没事的,就是稍微有一点着凉而已,休息一下就行啦。大不了明天若是变得严重了,娘再去抓药也不迟。”
听了这话,李四娘才将信将疑地收起了钱,却还是打消不了心里的忧虑,饼也不让林乐钧烙了,只让他回屋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