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双安微微冷笑,道:“臣女原在宫外,上京府几次公开审案也去瞧过热闹,凡是审案总要审一审,口供、物证俱全才好最后论罪定案。穆双安不会遁地不懂飞天,若真是犯了罪,自会乖乖认罪,圣上与皇后娘娘皆在此,马婕妤何必如此着急。”语毕也不等马婕妤再说又转向慧心,“慧心姐姐,既然卢选侍待你这般亲近,姐姐却背主相害,这才叫蛇蝎之心呢。”
慧心大骇,连连说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穆姑娘你先是害了选侍如今又冤枉奴婢,你好狠的心肠。”
穆双安冷冷道:“月丹酿你未喝,雪梅鹿肉你也未尝,为何一口咬定这毒就是下在月丹酿中?”
慧心一愣,急道:“旁的饭食我都吃了,都无问题。”
穆双安紧接着道:“你若下毒,非得每道菜都撒点?”
慧心一时语塞,马婕妤正要说话,正好太医过来,皇后自方才起便一语不发,此时方问:“如何?”
太医忙回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卢选侍确系中了出冬之毒。臣在桌上的月丹酿中发现了出冬,其余菜肴均无毒。”慧心顿时心下一松。太医接着道:
“出冬毒性虽烈却原不至于发作这么快,鹿肉纯阳性燥,经此火毒一催立时入了脏腑,卢选侍已是不中用了。”
魏贵妃是个意气的性子,闻言拍案而起:“穆双安你好生歹毒的心肠,事到如今你可认罪?”
皇后蹙眉,果是月丹酿中验出了毒,宫中惯用的阴私伎俩,冲着穆双安直面而来,她年幼未经过,纵有穆家撑着,此事怕也难以善了。毕竟在宫中用毒是大罪,若是洗脱不了,别说大皇子妃没了指望,只怕还有牢狱之灾。
微凉的目光划过魏贵妃,这是自己得不到穆家,也不愿让大皇子添此助力了,只是动辄就要了人命,魏家也太过霸道了些。
她心知上官展的打算,正好借此事,看看穆双安的为人成算,毕竟大皇子妃的位置也不是一般人坐得的。若是穆双安此番可应对得当,上官展愿伸手再给她次机会也不无可能,遂拿定了主意闭口不言。
穆双安:“既都说是臣女下的毒,不知可否拿那月丹酿一观?”
“这……”太医略有迟疑。
穆双安摊摊手:“既要让我认罪,我总要看看物证吧,况且你们该验的都验了,也不怕我再做什么了。”
皇帝沉声道:“拿过来。”
马婕妤心中冷笑,少不经事的黄毛丫头装模作样。
木槿花绯红的弦纹瓷瓶,透着几丝活泼喜人,是宫中常见的器皿。穆双安将瓶身上下仔细看了一遍,而后认真对着皇帝道:“禀圣上,臣女未做过,自然不认这嫁祸之罪。卢选侍遭此祸事,臣女虽平日里与她无甚往来,但到底是一条人命,亦感震惊痛心,更不料还能与此事攀上关联。臣女不知是何人煞费苦心,毒害了卢选侍又嫁祸与我。想是欺我年幼不懂事,这番嫁祸亦做得不太周全。既要拿月丹酿做文章,合该多了解了解的。”见穆双安如此镇定自若。又说出这等话。马婕妤心中咯噔一声,涌起一丝不安,也怕自己有所疏忽,只是翻覆想了几遍,就算有所疏漏,可看着眼前仅只豆蔻的穆双安,旋即又按耐下去。
“月丹酿是当初我穆家先祖跟随太祖沙场征战时,想念家乡食物所做,太祖尝后,爱其馥郁清甜,又因其颜色像极了一旁盛放的月丹花,遂命其名曰月丹酿。并不是用月丹花所酿,所以更不存在错认出冬花为月丹花。”
马婕妤厉声道:“既非错认,那你便是故意下毒。鲜活的生命,你也下得去手?”
穆双安徐徐道:“是啊。卢选侍与我泛泛相交,我与她不过口角几句,便要杀她,娘娘们替我找的原由有些过于牵强了些。我是不是素来任性肆意,动辄打骂要人命的,稍加打听也可得知。纵是不说这些,太祖极爱月丹酿,命先祖每年冬旬上献月丹酿,此举一直延续至今,每年冬旬慕府均上献月丹酿。冬旬上献,并非因是月丹花开放的季节,而是月丹酿中最为珍贵之物?草需于初冬成熟,此物长于西北峭壁之巅,摘下后极为娇嫩,能与它相和之物不过数种,偏偏毒物最不能与他相和,若与毒物相混必然凝滞且散出一股极刺鼻的气味。今日穆双安送往各位娘娘宫中的月丹酿均可拿来一试。”
慧心听她所言,心中顿慌,似窒住了,猛吸一口气,大声道:“姑娘打定主意要谋害卢选侍,自然与送别宫的不同。”
穆双安摇摇头,低身看着她,道:“所以我说这番嫁祸做得不周全呢。”穆双安直起身,看了看马婕妤云美人,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魏贵妃,轻启唇瓣:“这些月丹酿,是前些日子在慈寿宫中,为博太后一笑,求了她老人家与臣女一起洗酿的,一直存于慈寿宫后殿之中,前日到了日子启封,太后娘娘尝了第一口。再由宫人送至各宫中。我纵使想掉包下毒,也没机会。难道你要说是太后娘娘与我合谋要害卢选侍?”
慧心一听,俏脸顿时煞白,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马婕妤心中陡然一凉,果然还是心急了,谁能料到此事竟还有太后在其中。心知今日这事原先的谋算绝计是成不了了,只怪此事来的太急,又小瞧了这小丫头。脑中飞快盘算,如今莫沾染了自身方好。
穆双安又道:“外室桌上有两套碗筷,两个酒杯,我方才问了慧心姐姐,是你陪侍卢选侍用膳,既拿出两个酒杯,必然是卢选侍邀了姐姐与她共饮的,姐姐饭食尽用了,这月丹酿乃穆双安相送非尊者赐,姐姐何故推脱不敢饮用?”一字一字道:“自然是姐姐知道这酒饮用不得了。”
慧心不妨被她说中,心中骇然,若是认了背主,便是千刀万剐之罪。只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大喊:“奴婢不知,奴婢没有,求皇上明鉴,求皇上明鉴。”
陈贵嫔看了半天的热闹,此时方插嘴道:“可宫女一般白日当班,夜晚回屋也是三人一屋,她怎能做到避人耳目,制出毒药又偷换了瓶中的月丹酿的?”
穆双安缓缓道:“无需这般繁琐复杂,她只需找个空隙偷梁换柱一番即可。”
陈贵嫔奇道:“这是怎么说?”
穆双安道:“也是巧了。当日臣女笨手笨脚磕坏了两只瓷瓶,遂向太后娘娘求了两只,只是慈寿宫中器皿多端正庄重,崔姑姑费力帮忙才找到两只朱槿花纹样的,木槿花纹样与朱槿花极为相似,只有些细微不同,若不细看是难以发觉。当日特意请x姑姑将那两瓶一瓶送往皇后娘娘的坤德宫,一瓶送往魏贵妃娘娘的启华宫。更巧的是,卢选侍这瓶月丹酿也正是朱槿花纹样。”
魏贵妃闻言猛的站起,厉声喝道:“你是何意?竟敢攀扯到我的身上来了。”
皇后淡淡道:“魏贵妃不必着急,你我宫中人皆去取来,两厢一对照。这瓶不是当初送于妹妹那瓶,真相自然大白。”
魏贵妃冷笑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谁记得放哪里了,便是扔了也未可知。”
皇后道:“我那瓶倒还在,若这般说来,倒是一时无法证明妹妹清白了。”
陈贵嫔也道:“鹿肉性热催毒,若不是食了鹿肉,想来也没这么快发作,或有可救之机。”又看向慧心道:“慧心你是宫中老人了,背主是什么罪名你也清楚,如今你若愿意说明白,或者还可挣一条生路。”
慧心抬起头,额头一片红肿,双目无神。嘴唇嗫嚅,似是要说什么,忽听马婕妤一声历喝:“好你个慧心!竟在这贼喊捉贼,卢选侍时常顾念着你姐妹二人,你却狼心狗肺,我都险些被你蒙骗了,着实可恶。该好生查查你姐妹二人,看还有何阴私勾当。”
慧心怔怔看了她一眼,似是突然回过神来,登时泪如雨下,只伏地大声哭喊:“不干旁人的事,是奴婢一时鬼迷了心窍。卢选侍表面上待奴婢亲和。可她宫人出身,与娘娘们日常交际间常受排挤嘲弄,不论在何处受了气回到长秋宫便对奴婢们非打即骂,有几次差点把我生生掐死。”
慧心翻开袖口,果然遍布青紫,看得人心中一惊,此言倒是不虚,又接着哭道:“前日穆姑娘送来的月丹酿,被奴婢一时不慎摔碎了,若让卢选侍知道了,定然又是一顿毒打。奴想起之前穆姑娘就给启华宫送过一些月丹酿,魏贵妃娘娘尝了后说好,这才各宫都得了。启华宫定然是有多的,正好启华宫中的拂柳是奴同乡,平日里颇有些交情,为得生路,只能向她求借了一壶,奴婢以性命相求,拂柳见奴着实可怜,便背着娘娘拿了一壶。可奴婢实在恨毒了也怕极了,以为出冬汁液不过让她腹疼几日罢了,便掺了几滴进去,不料月丹酿顿时变得黏稠凝滞,奴婢吓得只能换了寻常的酒,又掺了几滴。可奴婢真的只想让她腹痛,并不敢害了她性命,求皇上明鉴啊!”
魏贵妃听她所言,立时震惊不过,即刻盈盈下拜:“臣妾不知这其中还有这许多的事,是臣妾管理不力,宫中出了私相授受之事。还请皇上恕罪。”立时将自己从指使谋害摘成了宫人之间自行的私相授受。
皇帝定定看了她几眼,不曾回言,只揉揉额角,淡淡道:“背主之奴死不足惜,拖下去问清楚。”又捂住唇,闷声咳了两声,皇后见此,忙道:“闹了半日,皇上也乏了,这里有我,皇上且去歇歇吧。”上官展点点头。康妃忙迎道:“臣妾宫里,还请皇上移架略做歇息。”
皇帝并未答允,只说尚有折子未批完,起身便走了。
众人跪送皇帝离开。穆双安看着皇帝的背影,又看向内室帘幕上卢选侍毫无生气的影子,心中不由唏嘘,皇帝过来又走了,此番竟是看也未曾看过她一眼,也曾与卢选侍共枕,只是这番似他过来只是过个过场断个黑白罢了。是天家无情还是帝王薄情,枕边鲜艳的花说败便败了,再不看顾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