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选侍袅袅婷婷,满面笑意走进启华宫。待行礼过后,魏贵妃漫不经心道:“坐吧。”
卢选侍答应一声,还不待坐好,就听一旁的马婕妤问:“看你这一脸喜意的,路上捡到金子了?”
卢选侍忙道:“有这好消息,路上便是有十锭金子,嫔妾也不捡呢。”原本懒洋洋倚着的魏贵妃听她此言,倒是有了些兴趣。
马婕妤快人快语,调笑道:“看来是皇上看妹妹辛苦,今年的御砖擦拭特免了妹妹的例。”此语颇有些讥讽之意,众人皆笑。
卢选侍原本是御前洒扫宫女,也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就入了御眼,获封选侍,此番境遇颇是遭人侧目。
卢选侍讪讪只坐了半边,因心中有个大消息,也不顾不得许多,忙道:“嫔妾听闻大皇子今日早朝,被皇上派去了工部历练。”面上喜气洋洋。
卢选侍出身洒扫宫女,身份低微,便成了后妃也多被人瞧不上,可这出身亦有旁人够不着的好处,御前之人消息总能快人一步,早朝如今还未散,消息还未传入后宫,卢选侍便从原先御前姐妹处得了消息。
“三省六部,唯工部掌工匠劳作之事,是为贱部。”马婕妤笑盈盈摇着扇子话完音未完,太子乃国之正本,储君之事为国之重事,两位皇子大了,这争储的心思他们自己不起,旁人也会起。
皇子历练,若入吏部,可明品秩铨选之制;若进户部,能解疆土田地之法。吏户礼兵邢工,富贵威武穷贱。一国大皇子偏偏去了工部历练,只怕是圣心寥寥。
魏贵妃喜得不行,就连几个时辰后去到慈恩宫,这满面的喜色仍未压得下来。
太后看了她好几眼,眉心微拢,崔姑姑最有颜色,见状忙屏退众人,只自己留下陪侍在侧,取过一把甘蕉,对魏贵妃笑道:“娘娘尝尝这甘蕉,刚从南边进贡而来,听闻最是芬芳香甜。皇上命全送了咱们慈寿宫,太后娘娘刚命给二皇子送去些,可巧娘娘就来了。”
魏贵妃满面笑意,取过一只拨开递给太后:“我知道姑母最惦记我们母子,凌儿跟祖母也是最亲。”
太后见她笑意盈盈,不由一问:“你今日是有何喜事?”
魏贵妃小声道:“听说上官琦被皇上派到了工部历练,我这心头畅快,倒叫姑母看出来了。”
太后观她喜笑盈腮,垂目轻叹:“政事果然讲究天分,从你进宫来近二十年,哀家手把手教你,却不料你如今还愚钝看不透。皇帝让大皇子入工部,你看于大皇子而言可有益处?于凌儿可有益处?”
魏贵妃听闻太后此言,奇道:“世人皆言工部乃六部最贱,管百工营造,算不得什么好的去处,大皇子圣心不再,于凌儿自是好事。”
太后拿着这拨开的甘蕉,道:“正如这甘蕉,刚从树枝取下时,青绿一片,待送至宫中,已变黄灿,但任他青绿金黄,去了外皮,内里仍是雪白。工部虽为贱部,可掌营造之事,土木新建,渠堰疏障、器物锻造,桩桩件件,钱物方是大头。洪宣八年国家岁入白银三千万两,可仅工部用于陵寝修建、河塘休堤、漕运等一岁开支便能至八百万两,你如今认为大皇子入工部于他是好事是坏事?”
他这哪是入贱部,明明是掉进了金窝窝。魏贵妃还未说话,只听太后又慢悠悠道:“自立国以来,工部尚书皆出自襄州徐家,徐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大皇子若因此既得了银子又得了徐家。你可还高兴得起来?”
魏贵妃这才想明白其中之事,如雷击顶,呆立当场,太后见状只叹道:“我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你掰开了揉碎了,你方解其中之意,可我老婆子只怕没几年好活了,凌儿是个机灵的,可你这当母亲的,”太后看了她好几眼,终究未说下去,只摆摆手让人退下。
魏贵妃走后,太后怔怔望着窗外出神,崔姑姑上前添茶,轻声问:“娘娘可是有心事?”
太后悠悠道:“皇帝此举,让哀家有些摸不透,心中不安。”又想到方才魏栀进来时满面喜色,不由叹道:“栀儿心性愚钝,这么些年下来未曾有长进,我与她说三分,她便想三分,我说五分,她便虑五分,万不能多想在前,我如何能得安心。她虽难得的好相貌,但皇帝因着魏家的缘故与她淡淡的,不讨皇帝欢喜,她又愚钝,凌儿大好的前程万不能被他娘误了。”
崔姑姑陪笑道:“娘娘疼二皇子心切,孩子长大了当娘的再怎么也管不到屋里去,娘娘为二皇子择一名门淑女做助力,自有千好万好呢。”
太后道:“如今我也明白了,门第倒是其次,重要的是眼明心亮,心有锦绣,周全晓进退的,他二人方好携手走下去。”
崔姑姑是知道原先太后相中了穆双安的,穆双安出身高,穆家助益也不小,可如今听这话似有些不对,迟疑着问:“那穆双安?”
太后垂目,道:“这孩子性子硬,刚进宫几日,招来多少是非,更别提她还整日里往司天监跑,像什么样子。做皇子妃的,还是要贞静柔和,安守后院的才好。”
魏贵妃回去这一路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回到启华宫帕子都恨不能扯烂,姜绿一路将她搀扶进去,奉上花清茶。
魏栀心中实不是滋味,拿起来便掼摔在地,小宫女急忙来扫。这时拂柳匆匆进屋回禀:“娘娘,马婕妤求见。”
马婕妤袅袅婷婷走进来,似不见满地狼藉,魏贵妃语气不耐道:“你又来做什么?”
马婕妤抿抿嘴,深深屈膝:“嫔妾此番来是想为娘娘分忧。”
魏栀呵一声冷笑,也不叫起,只说:“本宫有什么忧愁?”
马婕妤稳稳道:“今日卢选侍带来的消息,娘娘听来必然不快。”
魏栀瞪着她道:“你方才不说?”
马婕妤苦笑道:“方才人多,臣妾少于她们深交,恐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故不敢多言。”
魏栀不悦的盯着她,马婕妤倒是一脸真诚不似作伪,这才道:“行了,起来坐吧。”
马婕妤道:“谢娘娘。”在一旁安坐后,这才道:“大皇子于工部历练,看似是入了贱部,只是却得了几番好处。”
魏栀不耐打断道:“行了,这其中关窍我已明了。你只说你要如何与本宫分忧?”
马婕妤面色如常,略想了一会儿,道:“臣妾认为,不如断其臂膀,釜底抽薪。皇上招穆双安进宫,皇后娘娘又对她这般亲近,常招了他二人去宫中陪膳。其心思昭然若揭。大皇子生来心智不灵光,本不足为虑,可穆家却不一般,开国元勋,历代男儿皆有血性,牢牢镇着西北,如今的穆家牢牢把着西北军,穆砚仅弱冠之年便授了大元帅,穆家之势,已远盖其他武将世家。”
魏栀不愉:“那又如何?我魏家便怕了他不成?”
马婕妤摇头道:“魏国公镇守三府,威名赫赫,娘娘自是不惧,可也不必看着大皇子生生添了穆家这份极大的助益。”
“皇上偏心,本宫又能如何。”自家儿子哪哪都比那个傻子强,皇帝却似蒙了心智一般,分不得珍珠与鱼目,魏栀每每思及此,总心中不是个滋味。
“娘娘想想,”马婕妤低声道:“那穆双安不过豆蔻稚龄,哪里晓得宫中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只需给她挖个坑,她还不自己往里跳。”
魏栀听到这里,有了些兴趣:“你待如何做?”
马婕妤不说,只道:“方才咱们散了,嫔妾欲追上卢选侍说两句话,却见她一扭头钻去了坤德宫,这等两头三面之人娘娘不可用,上次嫔妾还在御花园听她同陈贵嫔嚼舌根,说漕运司何大人正是给娘娘送了银子才能加官进禄。”
“放肆!”魏栀魏栀闻言大怒:“竟然背后散播谣言败坏本宫名声!”
马婕妤趁机进言道:“此人短视浅薄,偏又爱信口雌黄,长此以往必将成祸。”随即跪下道:“嫔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一举除去两端祸患,只求娘娘见嫔妾真心,能得一方护佑。”
魏栀笑吟吟道:“你若真能为我分忧,自是自己人,何谈护佑不护佑的,谁敢欺你。”
马婕妤感激道:“谢娘娘,嫔妾必不负娘娘所望。”
魏栀挥挥手:“给她们个教训,让卢选侍今后学会认人,至于那穆双安,不知好赖,给本宫打发出去,行了,我乏了,你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