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律小小的能有多大力气,又能抓多久。果然他手上脱力,摇摇欲坠,这才急了。可守着大殿的禁军多在皇帝所在方位,距离甚远,赶也是赶不及。
周美人急得只觉心口腥甜上涌,耳边传来众人惊呼之声,上官律果然掉了下来,电光火石之间,却见一身影飞速奔了过去,蹬着老树往前扑去,拽着小人儿的手臂往怀中一带,随着下落的力量往旁微微一斜,就地打了个滚,这才把劲卸了不少,身上仍被撞得生疼。
皇后忙搭着宫女的手走至近前,几个宫女一人搀着一个,将两人从地上扶起。上官律的奶娘急急忙忙奔过来,拉着他上下检查。
皇后冷着脸,道:“你本该一直跟着小皇子的,这是哪里躲懒去了?”
奶娘不敢说话,一个劲的请罪,方才去了个净房,哪知一个错眼,谁知他竟上了树。
皇帝亦怒道:“跟在皇子身边的人呢?”
众人尽皆跪倒一片,三四个宫女跑过来跪倒直呼饶命。
周美人此时方在宫人的搀扶下,气喘吁吁走到上官律跟前,仔仔细细将他查看一番,揽在怀中,心中后怕不已。
皇后忙跪倒请罪:“是臣妾对下人疏于管教,致使她们疏忽懒怠,幸得双安援手,未致严重后果。本该杖责究办,但今日是楚妹妹的好日子,不宜见血,求皇上罚臣妾并这些宫人半年月银以示警戒。”
见皇后跪了,宫妃跪了一地,皇帝这才准了,敛了神色。
但到底心中不快,转眼看见五恩远远坐在下头,忙招手唤过来,问:“你师父今日开炉不得空,你且来算算,此事可有不好?”
皇帝此言一出,周美人手上一紧,紧张地看着五恩。
五恩抬头看看天,再看看周美人怀里的上官律,伸出几根手指上下一掐,而后紧闭上眼,趴倒在地,身体瑟瑟发抖。
皇帝见他这般,面色大变,急道:“怎么回事?速速说来。”
五恩不敢抬头,声音微抖:“恐,恐是对圣上圣体不利。那树顶端正是小天罡星所在,今日天罡生晕,其气锐利直指紫微垣,圣上黄天真君的真身正居于紫薇垣内,小皇子乃圣上血脉,亦得了一丝真君之气,这一摔本来可破天罡之晕虹,却不料被穆小姐接了下来,未可得破天罡之锐利煞气,反倒累了圣上。”
周美人吓得手直抖,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上官凌方才飞快跑过来要救上官律,却不如穆双安手快,本以为此事也算有惊无险,却不料五恩竟说出这番话来,他眉目冷然,道:“照你的意思,七弟就该摔到地上,方好破了你那劳什子的煞气?”
原本只有周美人悬心,如今又多了个魏贵妃,这事本不与上官凌相干,又何苦往上凑,这话说出来,皇帝必不乐意。
五恩忙叩首道:“在下只是认为,孩子乃父母之精血所化,若能舍弃自身一二,为求父母之福,未尝不是孝举。”
皇帝问:“若他再摔一次,可否破了煞气?”
五恩连声呼是,在座的数人皆露出不忍之色,那树约有二三十尺高,上官律一个六岁的稚子,若从树上掉下来,头颅肚腹生受不住,立时死了也可能。
楚美人吓得手不自觉抚上肚子,原来,这龙子凤孙也有不好做的。
周美人声音发涩:“仙长慈悲,可还有他法?”
五恩只摇头:“若有他法,小可也不敢让小皇子涉险。”
周美人腿一软,差点要瘫倒。
上官凌冷道:“我也是父皇的儿子,这真君之气想必也是有一丝的,若我替了六皇弟可否?”
五恩一愣,未想到他竟愿意以身犯险,只好点了点头。
“凌儿!”魏贵妃惊呼。
穆双安正要说话,却见上官凌冲五恩冷笑道:“澄明子上回说,你误了,被贼人所骗,原来他是替你留着脸,你其实是学艺不精,坑蒙拐骗罢了。”
五恩被他提起前番丢脸一事,恼得很。皇帝亦沉了脸:“凌儿不许胡言,冒犯仙徒。”
穆双安心中冷笑,这神棍让他亲儿赴死,他不说他胡说,上官凌不过说了五恩两句,竟成了胡说了。
上官凌微瞥了一眼穆双安,对着五恩道:“我虽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平日里也爱拜读玄及大人之作,玄及大人未入宫之前,曾著书一册《莫测书》,其间有云,小天罡为南斗助星,其生晕虹利主,乃上上吉星,哪里有什么锐利煞气,难不成五恩大人如今已青出于蓝了?”
五恩更是不想他能知此事,他素日嚣张惯了,原学过的书早都忘了,毕竟现今他开口断的话,何曾有人敢驳。他又不是个特别机灵的,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只得讷讷。
场面一时寂静,皇帝沉沉盯着五恩,他冷汗直下,原恨极了穆双安屡次坏他之事,想借此让她吃次教训,未想竟被上官凌三言两语给堵了回来。
上官凌明白了穆双安第一次见面时同他说的话,果然还是用神棍的说法打败神棍,用他之矛攻他之盾最畅快。
四公主噗嗤一笑:“我还以为只我读书费劲,原来仙长也如此。”
众人跟着笑笑,倒破了此时的尴尬。皇帝不耐挥挥手,五恩没脸再待下去,灰溜溜退下了。
皇帝从来笃定神佛预兆。今日本是高兴,偏又出了这出扫兴之事,连带对上官律亦多了几分不喜。
皇后觑他面色,知他不愉,忙笑道:“幸好是五恩记差了,圣上福泽绵厚,律儿是个福星,此次平安也多亏了双安了。”
皇帝这才道:“穆双安有功!可想要何奖赏?”
穆双安缓步向前,福身行礼,略一抬头正对上皇帝的眼眸,虽也有病容之像,但一双眼炯炯锐利,似只一眼便要看到她的心底。
穆双安粲然一笑,露出几分少女的活泼:“小女不敢贪功,小皇子福泽深厚,便是小女未至也定有旁人。麟童从天而降毫发无伤,亦是今日祥瑞,恭喜楚美人必得麟童,恭喜圣上必得贵子。”
皇帝重口彩,况且五恩记差了,便是妨害不到他自身,这才面上带出几分笑意:“你很懂事,便赏你百金!”
穆双安忙磕头谢恩。气氛这才缓和。荣福瞅着皇帝神情,叫了歌舞继续。
丝竹喑哑了一晚上,看着是宾主尽欢,衣香鬓影之下,是填不满的欲望,阴影处犹如藏着一只只贪婪的巨兽,再无满足的时候。
宴尽人散,上官律从上官凌那里跑过来抱了抱穆双安,他本就喜欢她,如今更是亲昵亲近:“多谢穆姐姐救了律儿性命。”
穆双安轻点他的额头:“穆姐姐现在身上还疼呢,你若心疼我的,下次再不可爬高蹬低玩得这么危险了。”
上官律认真点头:“我明白的。”
上官律随着周美人退席回了南台宫。
穆双安行至殿门,上官凌拿着一盏灯笼阖眼等在门边,来来去去的人仿若与他两不相扰,少年清俊的眉眼在灯光下更显出几分孤寂。
似有感应,他抬起眼来。
穆双安因着方才一事,倒对他有几分改颜,微微笑道:“二殿下可有事?”
上官凌抛来一物,冷道:“多谢你不顾自身救了六皇弟,冲击力大,身上难免瘀肿,这是上好的化瘀之药。”他说完,有些不自在,转身便走了。
穆双安笑笑拿在手中,转头便看见上官琦站在后头,他看见穆双安展开笑颜:“天色晚了,我送妹妹。”
穆双安也笑,往他身后望了望:“怎的皇子殿下自己在此,福贵呢?”
“我嫌他们呱噪的很,便遣他们远些候着。”果然,福贵公公带着三个小内监委委屈屈候在几射开外。
两人缓缓走着,上官琦举起灯笼,凑近穆双安瞧了一眼,又恐灯光耀了眼,拿开了些,道:“方才一幕,当真惊心动魄,可有受伤?”
穆双安摇头笑道:“虽有些疼,也不妨事。”
灯影明灭间,上官琦定定看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墨黑:“妹妹也要顾着自身一些,便是不为自己,”再后一句声音极小,总是听不分明。
穆双安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上官琦似感窘迫,略略后退,笑道:“我说两日未见,双安妹妹似丰腴了些。”
穆双安斜了他一眼:“皇子殿下天潢贵胄,穆双安福气浅薄,当不得皇子殿下这声妹妹。”上官琦知她这是恼了,又后悔不迭自己言语造次,他素来不善言辞,只能作揖忙赔不是。
两人一路慢行,穆双安见上官琦面多喜色,不由问道:“最近可是有什么好事?”
上官琦笑道:“你瞧出来了?今日父皇叫了我过去,说让我去工部跟着徐大人历练,明日早朝就会宣告。”
穆双安盈盈一笑恭贺他:“果是喜事,恭贺大皇子就此鸿鹄高飞远翔。”
上官琦笑道:“你今日四处送口彩,竟是化身吉利吉祥人。”民间专有人在旁人人办生辰、婚宴等喜事时,说些吉祥话,送口彩,这便是吉利吉祥人,主人家欢喜之余亦会送些吃食布帛之物以示同乐之意。习俗至今,各家在办喜事时总爱请上几个吉利吉祥人以添热闹喜庆。
“我是吉祥吉利人,皇上赏了我百金。大皇子欲赏我何物?”穆双安眼睛眨眨,
许是果酒亦醉人心,又或是这心思本就在心头转了千百回,上官琦脱口而出:“我有何可赏你之物,不过我一颗心罢了。”
一语既出,二人皆是愣在原地,穆双安俏脸羞红,跺跺脚跑了。上官琦欲追,又怕她更恼了。
玉笑本在后头跟福贵说话,见穆双安突然跑了,忙追上去。上官琦忙让福贵一路跟着,看着她进到阁中,方放心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