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卫章和卫荣前来拜见姬发。

两人都穿着紫台翼卫高品级武官穿的青色袍服，脸上覆盖着半边鬼面，一个高高壮壮，满脸络腮胡子，一个瘦小精悍，眼睛极亮。两人来到姬发面前即以国人觐见贵族的礼仪叩拜，姬发急忙命二人起身，卫章起身后便道：“大人临行前，要我等遵公子号令行事。”

姬发只恨自己愚钝，明知道他们是孔宣送到自己身边的，竟没想过多问一问，或是闲聊几句。其实他之前一天一晚都只顾着忧虑思念，属实是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

他和卫章卫荣二人聊了一阵，大概了解了二人的秉性，卫章性情粗豪，但粗中有细，心里有数，卫荣外形精悍，说话彬彬有礼，但只言片语中透露出的性情也悍然得很。他又问起紫台大夫祝咸，觉得很奇怪，此前只听说有个大夫，但从没在任何一次筵会上见过。

卫章回答道：“祝咸大夫出身神殿，听说体弱多病，因此等闲见不到他。”

姬发有些意外：“出身神殿？他得长公主赏识吗？”

卫荣笑着摇头：“这却没有听说。神殿的贞人大体上也几年一个轮转，听说祝咸大人青年时即出神殿，大约虽世代为巫祝，却志不在此吧。”

姬发便问：“此人家中世代为巫祝，那么他现在家中还有何人？他与尉正大人可还融洽吗？”

总之是将祝咸此人了解了个底儿掉，连他有几个兄弟姐妹、每个兄弟姐妹都嫁娶了谁也一一问过。朝歌城大小贵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城中平民本也流行议论贵族们的家谱，卫章卫荣都记性很好，基本给姬发描述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姬发越听越糊涂，祝咸的家庭虽是世代贵族，其实早已没落，这人一辈子也没娶妻。那就更奇怪了，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跟孔宣过不去呢？孔宣只是去追击妖精，又不是不回来，况且孔宣背后站着闻太师，他们就算抓住这个所谓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有什么意义？

——祝咸背后一定也有旁人，只是不知究竟是谁。

姬发又问了一阵，见两个国人出身的武官实在说不出更多信息了，便命他们下去休息。青鸟此时也规规矩矩地服侍在侧，姬发便又命他去请黄明过来。

黄明是黄飞虎的家将，性情豪爽又风趣，跟西伯府上上下下都处得挺好，其实这人也是贵族出身，祖上累世都是黄家的副将，只是人丁稀少，封地也都败落没了，他心大，索性就住在黄家。黄飞虎也拿他当亲兄弟一样不见外。这次朝歌城闹妖精，除了紫台出了两个百人队在西伯府，黄飞虎这人热心，也派了黄明带着五十人在这儿卫护。

黄明本是贵族出身，见了姬发便不用像卫章卫荣他们大礼叩拜，只是叉手躬身，欢欢喜喜地道：“末将拜见二公子。”

姬发也堆下笑来，伸手扶他，笑道：“你我二人何必多礼？我整天困在这府里，老想着什么时候咱们还能一起玩玩骰子就好了，你也见外，不来找我玩。”

黄明笑道：“末将也是没辙，我们家小公子天祥见天儿的找哪吒兄弟学这个学那个，那么上进，我却骰子不离手，万一给人看了，背后再去王爷千岁那儿告我一状，那可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还真就从怀里掏出骰子盅来。姬发看一眼，大笑出声。

姬发其实不会玩，生平只在黄飞虎庄园见过孔宣摇骰子，但他“好学”，跟黄明虚心求教，捧得黄明飘飘然，把自己玩骰子的所有本事倾囊相授。姬发天生聪慧，上手两把便懂了个大概，当即叫来邑姜，让她取了一匣子贝币，跟黄明俩人就地押大赌小，玩得不亦乐乎。

一边玩，一边随口聊着聊着，便聊到眼下的诸般情形。

黄明口中的朝歌城、武成王、帝纣、比干、姜王后等等一系列人等，和紫台武官口中的描述又不一样。在黄明看来，武成王虽是王爷千岁，但义气深重，值得托付身家性命；帝纣他也不了解，但帝纣对黄妃相当好，算得上宠幸，对黄妃好，自然也是对黄家好，总之各方面看起来都是个正儿八经的明君。比干不招人喜欢，但肯定是正人君子。至于姜王后，必须提起她就必须赞不绝口。总之在黄明眼里看来，朝歌城上上下下一团和气，明主忠臣，好得不能更好。

送走了黄明，姬发回头看看，青鸟跪坐在左边，邑姜跪坐在右边，两个人四只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又想了想，一边起身，一边对邑姜说道：“你跟我来。”

“——这些天在西伯府过得还好吗？”姬发问邑姜，问完自己也觉得语气虚伪。邑姜怔了怔，满脸堆笑，说道：“好，能每天服侍在公子身边，是邑姜的福气。”

姬发索然无味，随口道：“你这话是跟青鸟学的吧。”

邑姜一怔，吸了口气，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话没说完就吞回去，憋着嘴，慌慌地看着姬发。

姬发有点生气，早上青鸟给他说这些事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他和青鸟，但显然隔墙还有个邑姜。

她看起来慌慌张张的，其实大眼睛骨碌碌转着，根本也没有多害怕。姬发本来不十分生气，见她不害怕，顿时多气了好几倍，怒道：“你胆子可真不小，命都在我手里攥着，竟还敢偷听我说话！”

邑姜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那正好我在外面嘛，那个奴才是夷方人，也没见人通报就进来了，我也怕他对公子不利嘛！”

姬发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了，邑姜狡猾就狡猾在她的认知确实是准的。果然邑姜立刻看出他不生气了，堆下笑来，溜须拍马道：“公子，您长得甜甜的，还有个小酒窝，笑起来最好看了！”

姬发又哼了一声，就忍不住露出了些笑容，邑姜也对他笑，狡猾的小姑娘笑容却是憨憨的，一派天真无邪。

“你的朋友阿惠最近怎么样？”隔了一阵，姬发又问邑姜。邑姜似乎有些惊讶他会有此一问，歪头看看他，笑道：“公子让阿惠去大院子里干杂活了，外面的奴才和后院里的奴才不能见面，他怎么样我是真不知道啊！”

姬发斜目瞥她一眼，冷笑道：“你不用给我弄鬼，你们俩分开都没超过两天，再说，西伯府几道墙，挡得住你么？”

邑姜堆下笑来，说道：“挡得住，那必须挡得住，我懂得规矩！”

姬发却道：“我想一想觉得这样也不大好，他独自在外面杂院里，没人照管，再做出点什么大事怎么办？”

邑姜只是装傻：“不会不会，他能做什么大事。”

姬发没再多搭理她，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伯邑考的正房外面。

伯邑考端坐在正中读书。他明日带进宫的行囊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只贴身几件衣物，几箱书简，和一具瑶琴，其余长物全无。姬发进了门，看看角落里整整齐齐那几个藤箱，心疼得发紧，也不像从前那样一本正经地拜见了，紧走几步，到他坐席旁边跪坐下，低低唤道：“兄长！”

伯邑考见他神色凝重，怔了怔，问道：“怎么了？”

姬发有些气喘，胸口起伏着，压低了声音道：“兄长，我们离开朝歌吧！”

伯邑考睁大眼，苦笑道：“傻孩子，你在说什么？”

姬发四周看看，这屋子里没人，邑姜也被他留在门外，当即便给伯邑考讲了自己盘算很久的事。

此时朝歌城布防只是按部就班，并没有因为有妖精出没而更严苛，如果孔宣在，或许各方面都会加强，问题是他不在，布防职责是武成王黄飞虎的，黄明是他心腹家将，都是如此态度，何况是其他人？

孔宣留下了两个百人队，这两百人本就应该加入巡查队伍。那么就在今晚，就派人通知紫台侧卫，将他们编入巡查队伍中。而他和伯邑考也将混入其中。

他手中有阿惠这张牌，伯邑考是不知道的。他真正的想法是，利用阿惠，造成紫台卫和武成王布防部队之间的冲突，他和哥哥趁乱逃出朝歌城。

阿惠这张牌虽不能明说，但姬发暗示得也算清楚，伯邑考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讶，慢慢变得平静，良久方才问道：“你就不担心孔宣回来会受连累？”

姬发欲言又止，他想得很清楚，一不做，二不休，他打算通过邑姜，让阿惠去刺杀祝咸，割掉他的头颅。

这天晚上，如果一切如姬发所筹谋的那样，卫章带领的紫台翼卫将会加入朝歌城的巡查队伍，同时阿惠将会去刺杀祝咸，再之后，带着祝咸头颅的阿惠将会出现在夜间朝歌街头，引来紫台巡卫追杀，其后姬发会亲自带阿惠隐入武成王的布防队伍，两支队伍会因此发生冲突，他和伯邑考、邑姜和阿惠便趁乱逃出朝歌城。

孔宣不在朝歌城，紫台又加强了巡查力度，这事将来怎么追查清算也算不到孔宣头上。虽然武成王因此一定会承担些责任，但他是武成王，他家世代拱卫朝歌，树大根深，再怎么被清算也不会太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