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宣透过竹篾编制的半透明车帘望着车外,车轮辄辄,穿过朝歌的大街小巷。
姬发坐在他身边。他不提送他回家,姬发也就不提,他不说话,姬发也不说话。直到他的思绪被车窗外的叫卖声打断,已经走到了闹市上,车子速度变缓,路边小贩摊子上刚出炉的糕饼在散发着香气。
孔宣马上回头问姬发:“要不要吃桔饼糕?好香!”
姬发回他:“你想吃吗?我去买。”说着便要起身下车,孔宣有点意外,急忙笑道:“一起去。”
两个人下车,买了桔饼糕和桂花糕,还买了麦芽糖烘的鸡蛋饼,也没再回车厢里,就用竹签子插着糕饼,一路走,一路吃,马车和后面拴着的流火慢慢地跟在身后。
桔饼糕香是香,还是蛋烘糕比较好吃。原本一人一个的,姬发尝了尝说好,孔宣便把自己的也给了他。他不要,他非要给,姬发就只好举着,要他先咬一口才肯吃。他做势张大了口,但只咬了一小块,姬发看着失笑,说他:“大不了咱们回去再买几个就是了,这有什么好省的?”
孔宣也觉得好笑,两人对着笑一阵,姬发自然而然地举起来吃,就咬在他刚刚咬过的地方,他自己也没注意,只说:“你没吃到里面的红豆馅,淡淡的,不够甜。”
“是吗?给我尝尝。”
说好了都给姬发吃的,最后还是你一口我一口的消灭掉了。姬发见孔宣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很高兴,不由得问:“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孔宣一怔,姬发柔声问:“那个将军死了,你心里很难受,是不是?”
孔宣愣了一下,方才苦笑道:“伯晖是很出色的将军,他此前在夷方前线整整三年,好不容易回来休沐——原本他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在离家这么近的小巷子里,如此不明不白地被刺杀。”
“……刺客是夷方人?”姬发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马车上,赶着车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那个夷方奴隶。
孔宣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看,只说:“这个还要多些线索才知道。”
“可是你明明说是逃亡的人牲,”姬发说着,心下有些奇怪,看着孔宣,问:“发生了什么?”
孔宣笑了笑:“没什么。”
他明明就是有事瞒着自己,姬发想追问,但孔宣及时转移了话题:“我要去武成王那里,你是陪我一起去,还是回家?”
姬发想了想,他很想跟孔宣在一起,可是想到黄飞虎不分场合也不看对象乱开玩笑的脾气,就有些瑟缩,便说:“我在马车里等你,你自己去?”
孔宣一下子笑出来,道:“让他知道又要生事,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一起去。” 姬发想到又要平白无故被黄飞虎打趣取笑,就很郁闷,况且宫中的事想必武成王也知道了,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孔宣看出他不情愿,笑道:“算了,还是先送你回家。”
这里距离西伯府,不甚远,也不算近。姬发本来想骑马,但孔宣握着他手,走回马车边,他就忍不住乖乖地跟他上了车。那夷方奴隶口中吆喝一声,马儿不疾不徐地跑起来。
一路也没说什么,到了西伯府不远处街角,姬发便说:“就停在这儿吧,剩下这点路,我牵着流火走回去便是。”
孔宣知道他是不想让家中的人看见自己,心里不是滋味,又说不出什么,见姬发要走,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姬发回过身,定定地看他,低声道:“你有话要说,是不是?”
当然是有话要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姬发等了他一小会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道:“有些话,你要是现在不说,就一辈子都别说。”
天知道他说出这些要多大的决心与勇气,可是孔宣听了一愣,很是意外,反复想了好几遍的话都说不出了,这人平时伶牙俐齿,这种时候却嘴笨起来,姬发也没那么好的耐心等他,一张白玉般的面孔渐渐染上愠色,便狠狠地将他的手甩开。
他一转身,身子一紧,被牢牢地抱住了。
这个拥抱把两个人都吓住了,孔宣下意识地松开手,低头看看姬发,见姬发只是呆望着自己,没有半点怒意,便不再多想,伸开手臂把他抱进怀里。
姬发被他抱着,良久不知不觉的伸手回抱了他。
两个人静静地拥抱了一阵,直到彼此的心跳都平复,夏天下午的气温让相拥的身体沁出薄汗。孔宣喃喃地道:“那个问题,我想我有答案了。”
——你对我,和王上对我兄长,到底有何不同?
“可能是没什么不同,”孔宣轻声说,“我一直想抱你,从第一次见你就想了,想把你抱得很紧很紧,就像要揉进我血肉中一样,还想带你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把你关在我身边三尺之内,哪儿都不许去——反正并不好,我自己都会有一点愧疚。”
姬发怔怔地听着,良久低声道:“兄长说,卫宣大人要的东西我们给不起。”
“你愿意给吗?”孔宣苦涩地问,“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不要。”
姬发什么都没说,其实那个问题他也是有答案的,答案与孔宣完全不同。他知道这不一样,他也想要把孔宣占为己有,想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只许他对自己笑,这一生一世哪怕亡命天涯也要他和自己在一起。他想着,默默地收紧手臂抱紧他。孔宣立刻知道了,有些惊异,低头看看他的脸,他合着眼,不敢说话,也不敢看,紧张得哪儿哪儿都是红红的,之后便有凉凉的、软软的东西覆盖上嘴唇。
惊得睁开眼,看了看,确实是孔宣的脸,英气勃勃,眉目俊美,是从看了第一眼就刻在心上的面目,是想到他就暗生欢喜与忧愁的冤家。
默默地合上眼,微微抬高一点,给他亲吻。
他很高兴,先是轻轻地在唇上蹭了蹭,接着微微张开一些,含住他,一下一下地吮,像小鸟在求哺育,哄着他也微张开唇。
湿软的舌尖滑进来,又轻又暖,细细地挑着捻着,姬发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在轰然炸开,像晴空里平白的霹雳,整个身心都迷惑沉醉了,再也不能自拔。
马车又向前走了一小段。
夷方奴隶低低垂着头,柔顺的黑发挡住一半面孔。他听不太清车厢里若有若无的声音,但也不需要听得太清楚,无非是亲热缠绵,一点都不稀奇。
这里距西伯候府已经很近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让马车停下来,就只好赶着马儿,让它们以最慢的速度行走。直到孔宣的声音响起来:“停在这儿。”
夷方奴隶立刻牵住缰绳,马车停在路边,没多久姬发便掀开帘子出来了。
他脸上有些泪痕,有些不太正常的嫣红,但总体来说依然整齐得很。夷方奴隶低眉顺眼,不敢多看。
姬发却忍不住多看了夷方奴隶一眼。夷方人都生得白净,且眉目柔和,性情温顺,朝歌的贵族圈子都喜欢豢养夷方奴隶做贴身的侍从——说是侍从,其实是做什么的大家都心里有数。姬发每次看到他心里都不舒服,只是也不太好意思直接对孔宣说出来。
孔宣用手擎着帘子,跟着下车,两人到马车后面解开流火的缰绳。孔宣操着多余的心,嘱咐姬发:“这一路慢着些,别急着催马,回家以后就乖乖的在家呆着,不要出来乱走动,等我什么时候得了空去看你。”
两人只是亲了一会儿,亲完了好像孔宣整个人都变得婆婆妈妈啰里啰嗦的,姬发觉得好笑,又不由得心里软软的受用。
孔宣又说:“你和兄长不愿意去东宫,这两日就先递牌子称病。我见了武成王就去找比干王叔谈一谈,他明明有个很好的学宫,两位王子也没必要只在东宫上学,路上安保要多费些心思而已。”
姬发觉得他好像什么事都能安排得很有条理,便只是点头。
这里没有上马石,孔宣想抱他上马,刚伸手,他自己轻轻一跃跨上了马背,弄得孔宣伸出的手没处放,他愣了愣,抱怨道:“你慢着点儿,次次吓我一跳!”
姬发看着他笑,之后在马背上俯身,搂住他的脖子。他犹豫了一下,此处虽是角落,也在大路边,但还是回抱了姬发,在他额角轻轻地亲了亲。
两人分开,姬发没再多留恋,踢了踢马肚子,头也不回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