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由远而近，相当急迫，来人到了车边，滚鞍下马，高声道：“大人可在车内？属下卫章求见！”

孔宣答道：“是我，什么事？”

“回大人，今晨朝会无故缺席的上将军伯晖被发现了，人在城西，已遇刺身亡。”

孔宣默不作声听完，道：“知道了。”

他看看姬发，轻轻地说：“先送你回家。”

姬发好像刚刚从怔忡中回神，摇头道：“我不回家了，我要跟你一起去。”

孔宣笑道：“我去查案，没什么好玩的，你去做什么？”姬发不回答，只是祈求似的望着他，两人对峙了一阵，孔宣败下阵来，苦笑道：“好吧，要是看见血淋淋的场面不许哭啊！”

姬发忿然道：“你哭我都不会哭的！”

其实场面也不算特别血淋淋，伯晖被发现的地方也不荒僻，就是大路边的小巷口，是他从家到太商宫的必经之处。他趴在一户人家门口的上马石后面，后背有一个不宽不窄的伤口。血流遍地，但已经干涸。

尸体只在最开始被发现的人推动了一下，那人吓得半死，之后便报了官。接报的紫台巡卫一看服色知道是高官贵人，不敢怠慢，急忙上报，消息到孔宣耳中还不到半个时辰。

他和姬发到了那小巷口附近，见此处已经被紫台的鬼面武士封锁。

众鬼面武士向尉正大人见礼，姬发跟着孔宣走到尸体附近，见已有一个鬼面峨冠、身着黑袍的人站在那里。他见到孔宣便深深施礼，口称：“属下卫庚，拜见大人。”

孔宣点了点头，嘱咐姬发：“你就在这里，别过去。”姬发乖乖地答应了，他方才走到近处去察看尸体。

“尸体被拖动过，不过拖动距离不长，仅仅从巷口三丈拖到此处上马石后，”卫庚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双手套，孔宣接过来戴上，卫庚又取了一副面罩给他，道：“大人新伤初愈，莫要被尸气冲撞了。”

孔宣多看了卫庚一眼，笑一笑，戴上面罩，走到尸体旁边。

他先不去查看尸体，而是查看周围环境。这户人家很富有，上马石不小，确实是能遮掩住尸体，况且巷子里很僻静，只有两道门户，还有一户是别人家的后门。

他几乎能看到当时的场景，看到凶手一剑戳穿死者后心，鲜血四溅，之后凶手将长剑抽出尸体，死者伏地，鲜血汩汩冒出。

他还能想象得到，凶手是怎样用两手拖拽死者的双腿，将尸体拖到上马石后的泥地上。再之后凶手拔出巷子口荒地上长着的荒草和矮小灌木，用它们擦过青石板地面，只是很匆忙，擦过地面的稻草散落得哪哪都是。

他蹲下去看死者。

死者双腿在外，头部和上身趴在泥地里。正是盛夏，背上致命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很多飞蝇嗡嗡地绕着飞，赶也赶不走。孔宣回头对姬发高声道：“你离远点，别让这些蝇子沾上。”

姬发却没听他的话远离，只说：“你自己小心！”

孔宣没再多说什么，用戴着手套的手拨弄了一下死者的头，看到咽喉上另有一个发黑的伤口。

“喉头处被切割过，应该是凶手试图取下首级，”卫庚报告说，“但也许是太过匆忙，毕竟也是大白天，巷口也许恰好有行人经过，因此未能成功。”

孔宣摇了摇头，他已经不需要再看什么了，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说道：“叫人来收敛尸体吧。”

之后他摘下手套和面罩，交给卫庚，一边说道：“凶手年纪不大，力量也不大，并不是你认为的武功高明之士。”

卫庚急忙取出竹简，用炭笔开始记录。

“致命伤在咽喉处，凶器为暗器，喂过毒，非常小。背上和咽喉的剑伤是倒地后补的，目的是为了掩盖咽喉的暗器伤，有可能确实想要取首级，但也可能只是想造成取首级的假相。同样，为了掩盖咽喉伤口为喂毒暗器导致，他特意将尸体弄成俯卧姿势，上半身在泥地里，以便咽喉处伤口能更快腐烂，所以这半天过去，背上伤口血液还算是红的，咽喉处已经完全变黑了。这人力量不大，搬弄尸体耗费了他极大的体力，用来擦地的稻草和灌木都被拔得七零八落，要知道现在是夏天雨季，土地湿润，原本很容易拔出来才是。”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姬发身边去，卫庚一脸虔敬地记录。

“此人可能是因为紧张，也许是临时发生了特殊的变故，他没时间将现场清理完毕。总之，凶手并非佩戴长剑的高手武士，而是个年纪不大，看上去手无寸铁、比较瘦弱的男子；他做出取首级的举动，可能是为了泄愤，也可能是为了误导我们背后有主谋买凶，但其实此人便如孤狼，遇见谁都有可能下杀手——前两日逃亡的那几名人牲纪录混乱，应当追究其管带——凶手肯定是逃亡人牲其中之一。这人很聪明，最好能活捉，他手里有非常易于隐藏的小型武器，喂过毒，可致命，很可能是自制的，让弟兄们来往巡视或搜查时都务必小心。”

卫庚大声回答：“是！”

“收敛好尸体通知家眷。死者是上将军，还要通知武成王，我亲自去吧。”

“是！”

姬发抬眼凝视着孔宣，目光中满是钦慕，还有难以言说的，为他感到的骄傲。

“对了还有，”孔宣回头对卫庚说，“这人手里的剑，看尺寸不是制式兵器，应该是被逃亡人牲杀害的士兵们的随身兵器。他既然有其他致命武器，这柄剑多半不会带在身边。将朝歌城掘地三尺，也要把剑找出来！”

卫庚挺起胸膛，高声回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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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捞起一把稻草，胡乱抹掉自己脸上的鲜血。这是偏僻处早已被荒废的破屋。

之后他席地坐下，开始用稻草编绳子。他有一双极粗糙的手，又短又粗又黑，但他编起稻草绳子来简直快到飞起，没多久身下已经攒了长长的一根，虬结盘曲，像扭断了骨骼的蛇。

他用手臂测量了绳子的长度，将绳子绕一圈，打了个绳套，之后将另一端绑了半个碎砖，扔过头顶的房梁，绳子的韧性带着它绕房梁一周，方才垂落。他把那一端就拴在一根摇摇欲倾的柱子上。

这破屋前后生长了很多横七竖八的灌木，还有竹子。他用竹枝捅破了一节竹子，做成竹筒，又在里面装了一节细一些的竹筒，只不过里面的竹筒只完全捅开了一端，另一端只开了一个小洞。

之后他用青铜剑削树枝和竹枝，有的长一些，有的短一些，有的很短，每一根都削成一头尖锐的形状。他把最短的装填进竹筒，然后把竹筒放到嘴边一吹，那小小的箭迸射而出，刺进旁边的稻草堆。

他用两根细绳拧在一起绞紧，一边绞，一边将刚刚削好的长些的箭夹进去，最后将绞紧的绳子一端绑在柱子上，另一端卡进墙壁的缝隙里

他这样做了很多个，一边做，一边可惜现在不能生火，不然可以用火烧黑箭尖，会变得更坚硬也更锋利。

最后他徒手挖地，搬开破碎的土砖，将干涸的泥土一点一点挖出来堆在两边，直到挖出一个三尺长的浅坑，便将手边的青铜剑摆进去，剑柄处用碎砖块垫得高出地面，接着，又将泥土松松地覆盖上去，最后是稻草和破瓦砾。

青铜剑虽然不是制式兵器，依然太长太宽，他根本不可能将青铜剑带在身边。这番布置后，他只要逃进破屋，就能第一时间用脚尖挑起武器，甚至不用弯腰。

再之后，他在地上抓了把土，在脸上揉了揉，掩盖住残留的血迹，让自己看上去就像个最普通的乞儿。之后，自制的吹箭筒藏进怀里，他离开了那破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