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殷洪两位王子殿下的席位就在比干旁边,但只有孔宣一个人坐在那儿。比干很喜欢两位侄孙,搂着不放手,两个孩子也千百般地撒娇耍宝,哄得叔祖父满脸都是笑。
比干又想起黄飞虎的次子黄天祥,高声唤他。黄天祥闻声急忙过来,到比干面前,规规矩矩地下拜,比干笑着命他也坐到身边,看着孩子们一起说说笑笑,吃喝玩耍,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黄飞虎待儿子在比干那儿坐了一阵,才过来,先敬比干酒,又叮嘱儿子要乖巧懂礼,其实孩子们没多大一会儿就玩在一起了,比着猜拳,谁赢了可以喝比干桌上的蜜酒。黄飞虎陪了一会儿,便挪到孔宣席上,笑着揶揄他:“你今儿怎么不陪长公主了?”
孔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非神殿贞人,她又不出来,我怎么陪她?”
黄飞虎觉得他一本正经回答实话的样子索然无味,琢磨琢磨,只好又道:“你忙完紫台的公务,还要进宫去教这两个小毛头驭射之术,一天天的,也够你烦了。”
孔宣慢慢地说道:“紫台公务虽多,大部分无非是按部就班。世子之事,我时刻记在心上。”
黄飞虎怔了怔,苦笑道:“十年啦!我和他母亲早就没什么痴心妄想。只是这孩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心中总是不甘心。”
孔宣笑一笑,安慰道:“长公主无数次占卜,卜辞总是大同小异,令郎福寿双全,日后总归有相见的一天。”
但这种安慰黄飞虎已经听过无数次,嘿嘿一笑,只说“但愿如此”,两人相对喝了几杯酒,孔宣便岔开话题,讲起他紫台戎士中有几名虽是国人出身,但各方面都很优秀,想要提拔,可紫台三卫职责重大、非同寻常,此前一向由贵族子弟担任官长,从没有擢升国人的先例,此事让他很是困扰;黄飞虎听了,不由得慨叹自己军中也是如此,百夫长以上军官此前从未由国人担任,可是如今贵族子弟惫懒成性、酗酒成风,只有国人还勇猛肯拼。比干在一旁听着听着,时不时插几句话,三人竟是渐渐越聊越投缘。
姬发和伯邑考的坐席距离他们不远,比干府上的筵席与他处不同,与宴之人都是朝中清流,并不豪饮,大都是三三两两谈谈说说,席面上比前一日安静得多,恰好此时伯邑考随微子启去陪箕子谈天,姬发一个人坐在这里,把三人的谈话听了个大概。他正听得入神,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回过头一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对着自己笑,正是殷洪。
殷郊、殷洪和黄天祥听腻了大人的谈话,早就起身到别处玩去了。但殷洪此时只有六岁,个子小腿短,追不上哥哥和黄天祥。他也不怕生,四下看看,也不知怎么的就凑到姬发这里。
西伯侯姬昌多子,姬发底下有好些个弟弟妹妹,在家时也常常陪伴母亲和幼弟妹。因此见殷洪对他傻傻地笑,便也笑了,拉他在身边坐下,笑问:“你认识我吗?”
殷洪回答:“认识,老师说你是西岐来的哥哥。”
姬发眨了眨眼,问他:“老师是谁呀?”
“——老师就是老师,老师带我和哥哥骑马射箭。”
姬发听了便笑,问:“那你骑马射箭的本事好吗?”
“老师对娘娘说,哥哥天赋比我高,但我比哥哥乖,比哥哥努力。”
姬发听了,抬头看了看孔宣,低头悄悄地笑了。他和自己的兄长伯邑考也总是被老师们比较,只是在老师们口中,他是更有天赋的那一个;他小时候要强,做什么都会尽最大的努力;但稍微长大之后,就懂得万事都悄悄留一份力量,免得已经付出了很多艰辛汗水的兄长得不到应得的赞许。
殷郊殷洪情况类似,但,既然殷郊作为嫡长子天赋更高,那么殷洪可以努力,也可以不努力,总归是比自己幸运得多了。
他本就喜欢小孩,殷洪乖巧漂亮,看着就喜欢,于是把自己席位上的果子细细地整理了,给殷洪吃;又见自己这张几案上漆绘着夸父逐日的纹饰,指着问殷洪:“你知道这个故事吗?”
殷洪乖乖地点头,说道:“老师给我讲过,这是夸父在追太阳。”
姬发有些好奇,悄声问他:“你有几个老师?是对面坐着的那个老师吗?”
殷洪笑嘻嘻地回答:“是呀!别人要叫少傅,只有卫宣是老师。娘娘说了,当少傅就必须守君臣之礼,做老师就只叙师生之情,这样更好。”
姬发有些惊讶,又问:“娘娘就是姜王后?”殷洪点头,骄傲地道:“大家说,娘娘是和太戊娘娘一样好的娘娘。”
太戊娘娘是帝武丁元后,也是当时的神殿大巫,神圣尊贵、贤德敏慧,始终有遗爱在天邑商民间;而殷洪口中的“娘娘”,自然是当今的王后姜氏,殷郊殷洪的生母,东伯侯姜桓楚的掌上明珠。姜后素有贤名,“和太戊娘娘一样好的娘娘”当真是了不起的褒奖。
孔宣是闻仲的师弟,闻仲本是帝辛的老师,刚辅佐帝辛的时候,他还在潜邸为王,现如今已经成了天邑商的王;闻仲也随之一路做到太子少师、太傅、太师,至今帝辛见到闻仲还是恭恭敬敬地遵守学生的礼仪。
姬发差不多知道孔宣在宫廷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了,看起来只是小小的紫台尉正,事实上远不是如此简单——他是被当作了下一个闻仲。难怪费仲会惧怕,大巫会视为腹心,黄飞虎会以朋友相交,而比干这些大贵族会敬而远之、暗自忌惮。
他心里琢磨着这些事,手上给殷洪剥着果子,从南方极遥远的地方送来的果子,红红的外壳,晶莹剔透的白色果肉,浆液如甘露,也不知叫什么名字。
他剥好了果子,殷洪切切地跪直身子,探过头来就着他的手,一口吃到嘴里,险些咬到他的手指。一大一小两个人笑成一团。
殷郊这时跑进厅堂上,他在外面跑得满身是汗,看见弟弟跟姬发在一起,不知小脑瓜里在想什么,风风火火地跑过去,毫不客气,说:“我也要吃!”
殷洪给哥哥讲:“你要叫姬发哥哥,娘娘和老师都说了,要有礼貌!”
殷郊依然像个炸毛小刺猬一样,直巴巴地说:“我要吃!”
姬发不跟小孩子较真,何况殷郊是孔宣说过“天赋很高”的小孩子。他已经剥好了一枚果子,拈给殷郊,殷郊却不像殷洪那样伸嘴咬,而是伸手要拿,姬发眼疾手快,一下子躲开,笑道:“你的手多脏?这样吃了不怕闹肚子?”
殷郊说:“我要吃!快给我!”扑过来要抢,姬发一手掐住他的肩膀——自幼练武的手相当有力,何况殷郊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他另一手将果子放置在盘子里,笑道:“又没说不给你吃,不过你得等一下,一下下就好。”
说着,只用一只手,用酒沾湿了自己的手帕,抓过殷郊的手,给他擦拭。白白的手帕没两下就脏污了。
擦完一只手,又擦另一只手。殷郊竟然也就不吭声地由着他擦,直到两只手都干干净净。
“现在吃吧。”姬发笑眯眯地说。
殷郊一把抓起果子丢进嘴里,黑黑的眼睛像幼兽一样盯着姬发,像是怕他抢。吃完,又道:“我还要!”
姬发一抬眼,见黄天祥已经站在侧边,眼巴巴地瞧着,笑道:“还有天祥呢,大家都有,谁也不许抢。”
殷郊回头看看黄天祥,又看看姬发手里剥到一半的果子,黑眼睛极深,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姬发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问他:“殷洪说,他听过夸父逐日的故事。你听过吗?”
殷郊哼一声,道:“小孩子才听那种故事!我才不信!”
“——那你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
“我喜欢听打仗的故事,”殷郊说,“成汤征服西邑夏,帝武丁大破东夷,用他们首领的头颅和他们大巫的血来祭祀帝喾。”
帝喾为什么会喜欢子孙以活人血肉飨祭呢?姬发始终想不通这一点,姬姓和子姓的殷商王室一样,都是颛顼之后,帝喾的直系子孙,但姬姓周氏历代先王从没有以血肉飨祭祖先的习惯,甚至,父亲姬昌从不掩饰自己对血祭的反感。
帝喾飞升后在上界为北方天帝,如果真的喜欢血祭,他就不会容忍姬姓周氏这样的不肖子孙存在于世。但姬姓周氏不但存在,而且开枝散叶,存在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十二章发错了,现在修改回来。这一章顺延成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