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宣一发话，姬发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已经可以走了？紫台这种地方，谁会愿意多待一刻？他赶紧起身，离开坐榻。谁知脚一踏上地面，才发觉这半晌的跪坐，双腿都麻木了，发觉却已太晚，险些摔倒。

幸好孔宣在侧，一伸手便扶住了他的腰。姬发羞得恨不得地上生个缝赶紧让自己钻进去，却听孔宣笑道：“让你坐，又没让你跪坐，早听说你们家规矩大，这规矩不是专折磨自己的么，有什么用？”

姬发恼羞成怒，又没什么话对付他，只好把他狠狠一推。孔宣顺势后退，姬发没了凭依，站不住，差点一头栽进他怀里。孔宣大笑，顺手扶住他的胳膊一托，姬发方才站住了。他又惊又怒，正要发作，却听到孔宣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盯着姬发缠着纱布的手，皱眉道：“你受伤了。”

姬发从见了他便是规规矩矩地跪坐，双手一直隐藏在袖口中，此前确实没露出受伤的虎口。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手也伤，腿还麻，究其根本，都是孔宣不好，怒道：“关你什么事！”

孔宣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扶他在低矮的坐榻上坐下来，不是西伯侯府那种规规矩矩的跪坐，而是平常人屁股着地的那种正常的坐，先是认真看了看他裹着纱布的手，不管怎么说，包扎得很妥当，也没必要揭开看。之后就两手合上他的膝盖，慢慢地、小心地沿着小腿顺下去。

姬发早就习惯了跪坐的姿势，但这一次与此前任何情况都不同，真正让他血行不顺的其实不是坐姿，而是全身心都在极度紧张地应付孔宣的审问，以至于此刻双腿都僵硬麻木，无法伸直。孔宣的双手隔着层层叠叠的下裳，一点一点地揉捋。常年习武的人，自然懂得如何应付跌打损伤，那双手力道不轻不重，姬发想拒绝，但拒绝的话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口。

孔宣揶揄他：“你们家不是从小就练这种奇怪的坐姿么，这才多久便麻了？”

姬发愣了愣，这才知道发怒，说道：“我家的事你又知道了？什么叫‘奇怪的坐姿’，你们没规矩，还不许别人立规矩吗？”

孔宣也没吱声，直接揭开了他的下裳。姬发吓一跳，下意识地挣扎，气怒交崩，叫道：“你敢！”

孔宣冷着脸：“你又不是小姑娘，我为什么不敢？”手在他的膝窝一捏，力道准准地透入曲泉穴，姬发险些向后倒下去，气得满脸通红，胡乱蹬腿，说：“你放开我！”

孔宣只得正经给他解释：“别闹！你血行不顺，我帮你揉通开就好了。还是你想自己在这儿呆着，什么时候血行通畅了再走？那我倒也没意见。”

姬发又愣了愣，他当然不想一个人在这儿呆着，两条腿现在麻木得几乎没有知觉，膝盖都伸不直。他没了办法，就只能由着孔宣揭开下裳，露出双腿。

西伯侯府的规矩，行动坐卧、衣着打扮皆有一定之规，连家将奴仆皆如此，何况是西伯侯的嫡次子？姬发从五岁起，就没在外裸露过双腿，除了伺候他的乳娘小厮，也从没被外人看见过双腿。更何况，现在孔宣不但揭开他的下裳，甚至还动手解了他的膝裤。正是初夏，朝歌天气潮热，即使是西伯侯府的规矩也不会要求穿厚厚的丝麻长绔，姬发和伯邑考都是穿膝裤，用带子绑在膝盖上，若非如此也不会那么容易便僵麻了双腿。

姬发羞愤得要死，孔宣还不肯闭嘴，哼一声道：“便是这东西作怪，绑得这么牢，还要那样跪着，是生怕自己的腿不出问题吗？”他也不由分说，三两下便将两件膝裤全都解开了，褪到脚踝，隔着绑得整整齐齐的足衣和一双精精致致的高帮云头鞋，无论如何也脱不掉。

孔宣又好气又好笑，眼看着姬发羞得快哭了也不肯饶他，说道：“上街买东西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你们家是养孩子，还是养小木偶？”

姬发从小就这样穿，以为他取笑自己没穿长绔，怒道：“谁不是这样穿的？谁家这么热的天气还要穿长绔？”

孔宣一愣，“哈”地笑出声，说道：“夏天不应该光溜溜什么都不穿吗？”姬发大吃一惊，睁着圆圆的黑眼睛，吓得说不出话，孔宣又接上一句：“你要不要看看我袍子下面穿了什么？”姬发猛地捂上双眼，叫道：“不要！”

孔宣笑得直弯腰，嘴上说着：“那你把眼睛捂好了，不然就给你看一看我袍子下面穿了什么。”手下却没停，三下五除二，连他的足衣带鞋子，统统全脱掉，露出修长的小腿和骨肉匀停的一双脚。

姬发捂着眼睛，看不见，仿佛便没那么难捱，只是腿和脚上的皮肤凉凉的，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人手里裸露着大部分下身，卷上去的下裳只能盖住一半大腿。何况这人一双手还在自己的小腿上揉着按着。这感觉无比诡异，他又恐惧，又惶惑，却又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并不讨厌。

他们吵闹了这一阵子，再加上孔宣一直没停手地给他按摩，僵硬蜷曲的膝盖没过一会儿便终于捋顺，能够伸直了。之后孔宣又帮他按摩小腿，从腿肚子到脚踝，痉挛了这么久，要捋顺自然不容易，孔宣常年练武的手粗粝得很，但却很敏锐，细细地摸着经脉所在，一点一点地揉开。姬发从指缝偷看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到底是敌是友。

他离开家时父亲就嘱咐了很多，这一路上兄长也时常叮嘱，到了朝歌，人心莫测，千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他不会这么轻易就将孔宣当好人的，但孔宣如此待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孔宣终于给他揉顺了经络，一抬头才见他早就放下了捂着双眼的手，正怔怔地看着自己，便笑道：“怎么，不怕我掀开袍子给你看吗？”

姬发赶紧扭过脸，皱眉道：“你就不能别老是装得像个坏人。”

孔宣笑：“我只是装得像个坏人吗？”

他一边说，一边拾起姬发的鞋子，拿在手里看。云头鞋刺绣精致，丝麻材质，装着牛皮和木头制成的鞋底，鞋帮又做得高高的，不穿足衣肯定会磨伤脚。就还是拿着足衣往姬发的脚上套，姬发吓一跳，一缩脚，说：“我自己穿！”

孔宣头都没抬，一把将他的脚拽过来，说：“你自己穿又会系得紧紧的。”到底还是亲手给他穿上，又亲手扎了足衣的带子。之后才发现姬发紧紧攥着脱下来的膝裤，笑道：“那个东西不许再穿了，反正你下裳这么厚，不穿也没人看见。”

姬发一听他说，就把膝裤藏到身后，清楚知道自己欲盖弥彰，又红了脸。孔宣拍了拍他的腿，笑道：“行了，下来走一走。”

姬发也就只好小心翼翼站起身，脚沾到地面，还是很难受，但总归不是之前那种抽痛僵硬。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好像也就恢复了。他巴不得赶紧逃离这里，道一声“告辞”，举步便要走。

孔宣一伸手，挡住他的去路，笑道：“你的剑被紫台抄没了，以后用什么呢？”

姬发转了转眼珠，说道：“我急着去微子启大人家里赴宴，一柄剑而已，你喜欢就收着。”

孔宣一笑，道：“公子是打算去微子启大人面前哭诉一番，最好能让微子启大人亲自来紫台兴师问罪顺便索要宝剑，是不是？”

姬发被他猜中心里的主意，多少有些恼羞成怒，道：“你放心，微子启大人忙得很，没空管你紫台这些擅行拘禁、扣留他人财物的事。你要是怕我告诉朝中几位大人，大可把我关在这儿，反正也没人知道我被你抓了；再说了，你卫宣大人想让一个人闭嘴，自然有千万种办法，我反正一个都反抗不了，悉听尊便。”

孔宣只是笑，叹道：“公子好一张利口。”又道：“剑确实是紫台在册兵器，公子放心，您是收不回了，找谁都没用。不过，在下私库中有的是宝剑，倒是可以送公子一柄。”

姬发哼一声道：“既然是在册兵器，你收了自然有理，我不跟你多说，也不收你送的东西。我要走了，请你让开。”

孔宣依然没让路，好脾气地笑笑：“公子要为宝剑配剑鞘，自然是要用的，就不怕需用的时候没得用？”

他这一说，姬发才突然想起来。他急着为剑配上鞘和柄，原本就是预备着过些天擂台上给哪吒用，而且，说来不好意思，假想敌正是孔宣。如此说来，既然他主动要求再赔一柄剑，凭什么不要呢？

只是，孔宣真会那么好心？姬发想到这儿便半信半疑地斜睨他，问道：“你当真要送？”

孔宣点头：“自然是当真要送。”

既然如此，何必跟他客气？姬发想到这儿便做出一副笑脸，说道：“那么卫宣大人请吧！”

孔宣一笑，回道：“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