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宴罢,大门口马车一一将大贵人们接上退去,苏护父子守在门边,跟每一个人作辞。
伯邑考、姬发和哪吒作为年轻小辈,告辞时间比别人都要早一些。哪吒后来又喝了几杯,主要是黄飞虎等人看出他是个说不通的,怕他闲下来惹事,就派了好几个年纪轻的贵族,以佩服他小小年纪武艺高强的名义轮番去找他敬酒。哪吒哪里见过这种把戏,本来也觉得酒水香甜好喝,自然来者不拒。所以现在已经醉了,一上车就睡了过去。
伯邑考在宴席上还笑眯眯的,一上了车,脸就冷下来。姬发偷眼看他,不敢作声,知道是自己惹了兄长生气。
他没照看好哪吒,让他跟孔宣结了梁子,换了他是伯邑考也要生气的。紫台尉正这种官职,只要不想沾上是非,就不会想要随便招惹,何况还不是一般的招惹——哪吒到底能不能打过孔宣,明眼人一看便知,大邑商人天生嗜血残忍,何况是专司朝歌城各项安防守卫、邢民诉讼的紫台武官?万一到时候哪吒不敌孔宣,对方直接下杀手,可怎么办呢?
一路静悄悄地到了西伯侯府,自有家将过来迎接。兄弟俩下了车,姬发扶着哪吒,哪吒睁开醉眼,胡乱问了几句“这是哪里”,姬发给他解释,他不认谁都不可能不认姬发,嘟囔着说“要是别人,我就不去,是你带我,我就去”,之后便又迷糊睡去,此后怎么被家将们伺候着上床躺下,怎么一觉睡到大天亮,他一概不知道。
姬发很怕被兄长训斥,一路跟在伯邑考身后回房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伯邑考看在眼里,本来想好好给他个教训的,又不忍心,最后只是叹一口长气。
哪吒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榻,心里一惊,赶忙翻身坐起,摸到胸口玉龙佩,又举起来看。
只见敖丙的龙睛睁开来,瞧了他一眼,便爱答不理地又闭上了。
哪吒呼了口气,笑道:“你在就行了!”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赤着脚下地,径自走到门边,双手一推,日光连着夏日的热气清清明明地铺进门户,晃得他耀眼生花,这是六月里一个最和暖、最晴朗的好天气。
他走出门来,看到不远处一个青年男子,怀里抱着装饰着黑红二色羽毛的头盔,沿着回廊匆匆走过——他立刻就知道这里是哪儿了,朝歌城的西伯侯府,那自然是姬发兄弟俩带他回来的。登时只觉得和在家也没有区别,认准了方向,蹦蹦跳跳地去找姬发。
他们兄弟都不在主屋,问过人,知道在后院习武。哪吒最爱看人练武,高高兴兴地去了,果然兄弟俩在练剑。
平心而论,两兄弟的剑术已经算是相当高明的了,显然都请过名师,也显然都勤勤恳恳地下过苦功,可是,凡人舞着青铜剑,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哪吒看了没一会儿,兴头过去,开始觉得无聊,又过一会儿,眼看姬发拧身一个剑花,架住伯邑考的剑,但招数用老了,对方剑锋距离他咽喉只有数寸。哪吒顿时忍不住了,叫道:“你多挽三个花,早料敌一步嘛!”
两兄弟听了便罢手,姬发见了哪吒便笑,说道:“怎么这样早?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哪吒兴致已经起来了,大步走过去,说:“小爷三五天不睡觉也没关系,来来来,我教你怎么挽剑花!”不由分说,接过了姬发的剑,又催着伯邑考出剑过招。
伯邑考也想试试自己跟哪吒对打,能打到什么程度,笑说:“你可让着点儿!”一剑刺出,正是刚刚姬发好容易才架住的那一招。
哪吒一笑,拧身之间七八个剑花挽出去,“呛”的一声,伯邑考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青铜剑已经脱手,被剑花一撞,高高地飞向半空,哪吒手中剑已横在了他的咽喉上。
姬发关心兄长,急忙冲过来,刚动步便发现哪吒毕竟手下有分寸,心里一宽,笑道:“有本事打我们两个!”一剑刺出。
哪吒叫道:“来得好!”弃了伯邑考,举剑战向姬发,两剑相交,姬发只觉得虎口巨震,脑袋嗡嗡的响,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手中的青铜剑便落地了。
他左手捂着右手手腕踉跄后退,脸色苍白,伯邑考看出不对,叫道:“二弟!”疾步冲过去扶住了他。
哪吒是一高兴便忘了收敛力量。他撞飞伯邑考的剑,是用剑花的漂亮巧劲儿,但迎向姬发那一剑可是正儿八经的剑招。他的力量此时十不存一,但对上姬发,毕竟是神力与人力的区别。
他很担心姬发,问道:“你怎么样?”上前要看,伯邑考下意识地护住姬发,笑道:“应该没事。”
哪吒一脸尴尬,之后就看见姬发的手上流了血,也吓了一跳,这一剑虽然没直接伤到人,却震破了他的虎口。
姬发缓过神来,笑对伯邑考说道:“我没事,兄长放心。”又对哪吒说:“你别得意,有本事等我再练十年,再跟你打!”
哪吒一宽心,说道:“没问题,等你十年!”
伯邑考在旁边笑:“你们两个是不是傻,再过十年,哪吒就修成正果成仙了,二弟还是凡人,最多也不过个子更高一点、力气更大一点。”他用自己的手帕给姬发的手简单包扎,之后就拉着他回房间去,用伤药和纱布好好地清洗过,整整齐齐地包上。
哪吒心里怎样都过意不去,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主意。
他之前在荒村中收敛无名遗骨,曾得到一把陨铁制成的剑,当时就觉得光华璀璨,锋利无比。姬发日常所用只是普通的青铜剑,何不将那陨铁剑送给他,也算赔罪?
他想到就要做,剑收在乾坤圈里,乾坤圈可大可小,这会正套在他臂膊上,他摘下来把手伸进去翻找。东西不多,轻松找到,取了出来,再一看,上面清清楚楚錾刻着字,“朝歌紫台翼卫激”。
这行字要是给姬发看见了也很不好,送人的礼物怎能有别人的名字?当下暗运玄功,用手指将字迹抹掉。等到伯邑考那边给姬发包扎完,就把剑往姬发眼前一伸,说:“送给你!”
姬发被突然伸到眼前的兵器惊了一下,愣了愣,傻傻地重复了一遍:“送给我?”
哪吒点点头:“是啊,送给你!这把剑是陨铁做的,我娘说,当今世上兵刃皆为青铜所铸,质软而脆,且不耐锈蚀;陨铁所铸兵器则不同,更锋利、更坚硬,也更不怕什么锈蚀磨损,青铜兵器跟钢铁兵器相比就是个渣渣!”
姬发不明所以,只好笑了,说道:“既然这么珍贵、这么好,为什么送给我呢?”
哪吒暴躁道:“说了送给你就是送给你嘛,我又用不上它!你要是不要,我就把它扔了!”
他话说得暴躁,其实面孔早就红了,姬发看着,觉得好玩又好笑,哪吒的少年身体里是一个七岁孩童笨拙又纯真的灵魂,无比可爱。就笑着道:“我和兄长一早起来就担心,再过九天就是望日前的擂台,朝歌这地方藏龙卧虎,那个卫宣看起来也着实不好惹,你的神力若是没恢复,打不过他怎么办?既然有宝剑,当然要先给你留着打擂台用。”
哪吒瞪大双眼,跳脚道:“原来你对我根本没信心?你不相信我能打过卫宣?”
姬发正色道:“信心当然有,可是信心和担心是两回事,我就不能担心你吗?”
哪吒心里气他小看自己,却又知道他一片好心,赌气道:“卫宣不过是个凡人,昨儿跟他过招,他只是身段狡猾,分明不敢跟我硬碰!我现在莲花化形,差的只是功力,只要每天午时、子时都勤加修炼,怎么会打不过他那点花活?”
姬发有些意外,忍不住问:“卫宣只是凡人?可是他说他是截教金灵圣母教养长大,那说来可是闻仲闻太师的同门师弟啊!怎么会是凡人?”
哪吒愣了愣,跳起来道:“好啊,果然又是截教的!”
伯邑考皱眉,问姬发:“卫宣的来历你如何知道?‘他说’,难道是他自己对你说的?”
姬发莫名其妙红了脸,点头小声道:“是他自己对我说的。”
伯邑考不言语了,心中深深地担忧,只觉得朝歌这个地方步步荆棘人人包藏祸心,却又无法可想。
他和姬发这一次来朝歌,明面上是协同保护苏氏父女入朝歌,但实际上当然有更加重要的目的。帝纣有意削除四方诸侯的传言已经流传很久了,比干很久前就对西伯侯姬昌提出送嫡子入京长住的建议。既然是主动送来质子,那自然以嫡长子最合适;可是就在姬昌即将送伯邑考入朝歌的时候,从朝歌流传出了姬发是天命所钟的传言。
朝歌神殿的巫卜之术非同小可,流言相当于是指定了质子的人选。可是,这里面令人相当无所适从的一点是,送质子入朝歌是委婉提出的暗示,姬发是天命之子也仅仅只是个传言,两者都不代表朝歌官方的意思,更不知道帝纣真实的意图到底如何。
姬昌能做的就只有让两个儿子借护送为名,一起入都。做质子既然名不正言不顺,将来要离开自然也不至于完全无法可想。这是一招剑走偏锋的险棋,伯邑考和姬发同样聪明机变,这也是对他们的考验。
只是作为嫡长子,伯邑考不可能没有其他的想法,他想借这机会多熟悉朝歌的官场,以及帝纣本人的性格;如果必须要留下做质子,他也不会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