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哪吒参加了他在朝歌的第一场宴会,宴会的主人是苏护。
苏护差不多请了朝歌所有的贵族和重臣,哪吒一个都不认识,反正他不怯场,伯邑考和姬发带他去,他就跟着;两兄弟见了人行礼打招呼,他也依样画葫芦。
苏护在朝歌没有私邸,就将暂居的馆驿好好地打扫装饰了一下。大邑商的习俗,上上下下都爱欢聚饮宴,当时正是初夏,夜间天气凉爽,宴席设在户外,许许多多的奴隶将数十个巨大的青铜酒罍摆在地当中,又将成堆的瓜果、整只或煮或烤的猪羊鸡鸭,以及朝歌市面上能见到的各方珍馐,统统摆进在青铜高脚盆,围着酒罍,方便参加饮宴的大小贵族们随意取用。
姬发兄弟和哪吒去得早,还没摆设完,苏全忠亲自在院中指挥,看着奴隶们将带有花纹的精致坐毯和黑红漆矮几摆一圈,又将深青色坐毯和黑漆矮几在外围摆一圈。所有食具酒具皆用青铜器,天色渐晚,院子里上了灯火,映得那些崭新的青铜器耀眼生出金灿灿的花。
哪吒往常没见过这样繁华景象,不由得赞叹:“真好看!”苏全忠苦笑一下,姬发也好奇,说:“这一路原来带了这么多好东西?”
苏全忠摇头道:“那怎么可能?是天子下旨,送了许多东西;父亲叫人拿去金作换,谁想到金作的人一听说是冀州侯要宴请,分文未收,亲自带人送来了这么多。说好是借,过几日可以原样还他。”
说话间,奴隶们便将宴会场所安排得七七八八;有几人端着大釜,一个个地用象牙著往所有矮几的青铜碟中摆放精致小菜;苏全忠将哪吒、姬发和伯邑考引到上首左侧的红色矮几旁边,说道:“你们几位代表西伯,自然要坐在这里。对面安排的是王叔比干;可惜闻太师不在朝歌,不然这次倒是可以拜见一下他老人家。”
他说完便走开,继续去忙自己的事。姬发问哥哥:“咱们这次一路陪护,朝歌的贵人们不可能不知道,咱们要不要帮他迎一迎客人?”
伯邑考微笑道:“这却不妥,你我到此既是客,亦是西伯嫡子,怎能喧宾夺主?”
姬发恭敬称是,便和哥哥一起安静跪坐,等待宴席开始。只是苦了哪吒,他原本就学不来他们那种周全的跪坐,但两兄弟都那样坐了,他要岔开腿还是盘着腿都不合适,就还是左摇摇右晃晃,好像身上生了跳蚤。
就这么等着等着,第一桌客人来了。
苏全忠将人引到姬发兄弟的坐席旁边,请他入席,又给姬发兄弟引荐:“这位是费仲、费大夫。”
姬发兄弟也算是久仰大名,急忙起身拜见。费仲也精乖得很,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彼此见礼毕,姬发这才仔细打量这位帝纣的第一宠臣,但见他个头不高,肥肥白白,两撇胡子,笑容可掬,看着就很亲切。
这人也着实与众不同,好端端地见完了礼,便趋行到三人的坐席旁,笑眯眯地道:“早就听说西伯两位嫡子的大名,只一向无缘得见;这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真真是又尊贵,又漂亮,简直是龙凤一般的人物!”
伯邑考赶紧说谬赞不敢当,费仲似乎对姬发更有兴趣,一把拉住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端量,笑哈哈地道:“常听神殿中人说起,凤鸣岐山,天命当应在西伯次子身上。下臣只当西伯二公子是个何其魁伟的大丈夫,没想到这一见,竟是花朵儿一般娇贵的品格,可见神殿卜辞也未见得次次都准。”
这番包藏祸心的话从一个笑容憨态可掬的小老头嘴里说出来,姬发又惊又怒,一时上头没忍住,微笑着回他:“卜辞传言,小子在敝乡亦有所闻,若非深知自己形貌鄙陋,不足以担当什么天命,小子怎敢踏足朝歌、拜见诸位贵人呢?”
费仲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说道:“二公子真会开玩笑,如二公子这般的神仙人物,若还说是‘形貌鄙陋’,老夫怕不是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行了。”说着,拉着姬发的手不放,絮絮叨叨问他“今年几岁了?可曾婚配?”之类的家长里短,姬发毫无办法,只能应付着回答。
好在这时其他客人也陆续到了,苏全忠走来给姬发解围:“费大夫,您暂请归位,王叔和武成王二位殿下请三位公子过去说话。”
姬发一听,先松了口气。哪吒在旁边看了半天好戏,突然停了还有点失望,跟着姬发和伯邑考一齐离席,走到对面席前,跟两兄弟一齐给比干下拜,接着又拜见了武成王黄飞虎。
比干中等个子,相貌清癯,留着灰白的胡须,虽然老了,双目依然极亮,黄飞虎则是个十分高大剽悍的壮汉。两人看着姬发和伯邑考兄弟,也是满面含笑,待两人拜完,先问:“汝父母可好?”
伯邑考垂着手回答:“父君、母妃皆安好,有劳殿下牵念。”
比干笑道:“孤与西伯累世通家,近日十分想念昔年携妻与汝父母同游北陂之原,君子之交,陶然忘忧。汝兄弟既至朝歌,应当多留些时日,与朝歌的通家大族多走动些为好。”说罢,打量两兄弟多时,叹道:“汝兄弟相貌绝类乃父。上次一别,又有年余了。”
伯邑考应道:“余兄弟此行离家之前,家母亦曾言道,昔日与王妃情深义厚,互赠金簪,约为姐妹,命余兄弟务必拜见。”
比干点头笑道:“既如此,明日便很好;待孤下朝,使人接汝兄弟。”旁边黄飞虎也笑道:“孤本想抢先宴请两位世兄,既然王叔发话,那自然不能跟王叔相争。明儿少不得孤也要去叨扰一番。”说罢,又道:“孤也多时不见西伯了,上次他来朝歌,孤恰好随闻太师出征东夷。当日说好共话战阵之术,竟总是不得机会。”
伯邑考忙道:“父君也曾叮嘱余兄弟,此来朝歌,若能得武成王指点一二,此后一生必将受用无穷。”
比干见伯邑考落落大方、应对自如,心中颇感欣慰,捋着胡子点头微笑。又见哪吒相貌不凡,问道:“这位小哥儿与你二人如何称呼?”
伯邑考急忙回答:“这位贤弟名叫李哪吒,其父乃是陈塘关总兵李靖;他修行小成、漫游江湖之际与我和弟弟偶遇,一见如故,因此同行。”比干听了很高兴,说道:“陈塘关李靖孤也有耳闻,听得他治军甚严,颇有贤名,观其子便知不凡。”
又对武成王黄飞虎说道:“贤侄你看,今日有苏氏、周氏、李氏这四个少年,是不是各有各的出色?再算上你家那几个小家伙,更有王上膝下二位殿下,都是咱们天邑商的好孩子。可见如何?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黄飞虎一拍大腿,笑道:“好一个‘前途无量、未来可期’!”
这时宾客一个个地到来,人越来越多。比干和黄飞虎地位尊崇,不断有人前来拜见,比干不许伯邑考等人归位,谁来了便将三人引见给他们,席还未开,便将朝歌的贵人们认识了个七七八八。又过一阵,王弟微子启也来了,这位大贵人二十六七岁年纪,高挑身材,相貌俊雅,身着层层叠叠的白色长袍缓步走入,在场所有人皆起立、长揖。
只有比干依然端坐,微子启先来到比干席前拜见王叔,比干笑呵呵地回了礼,也依样给他介绍了伯邑考、姬发和哪吒。待到大家都见礼毕,比干便问:“女媖今晚来不来?她没告诉你吗?”
微子启恭敬回答:“女媖说神殿事务繁忙,她或许来,或许不来,要看天意。”
比干皱眉道:“总是这样神叨叨;在神殿是大巫,出了神殿便是长公主,年纪轻轻,也该活得像个公主的样子才是。”
微子启微笑道:“神殿诸事确实繁杂,倒也不怪女媖。”
待微子启落座,苏护也出来,先执爵拜见所有人,众人也一同为他祝喜,之后宴席便正式开始。大邑商的风俗,饮酒务必畅饮,宴席务必开怀,苏护准备得极其周到,每一个席位都有专事倒酒布菜的美貌女奴,又专门请了歌舞乐伶不断表演助兴;他和苏全忠一起下来敬酒,气氛很快便热络起来,一时间宾主相得,十分融洽。
伯邑考、姬发和哪吒这时候归了坐,他们三个刚刚在比干那里露了脸,在座的贵人们都知道西伯两位嫡子来了,有些地位稍低的便主动前来敬酒。伯邑考和姬发兄弟俩都是海量,手执青铜爵,来者不拒;哪吒之前没怎么喝过酒,陪着喝了几杯,初入口只觉得酸溜溜的,越喝越觉得香甜,也就跟着来者不拒起来。
这时,只听门口知客小吏拖着长音高声道:“大巫驾到——”宴席上众人齐齐停下,坐着的起身,站着的转身面朝着门口,齐齐深深揖拜。连王叔比干都站起了身。
只见一个红衣华服的女子,在一名覆着半边鬼面的青年男子扈卫下,慢慢地踱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