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随苏护回到馆驿,却没有看到伯邑考和姬发兄弟,连他们随扈也不在。留守在馆驿中的苏全忠给哪吒一枚竹简,上面是姬发的手书,大概说自己和哥哥回西伯侯在朝歌的私邸去了,安顿好再来。
哪吒颇为好奇,苏护此时失魂落魄,天大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倒是苏全忠告诉他:“四大伯侯在朝歌城中都有私邸;我们冀州侯府品级不够才没有。”
好吧,哪吒倒也无所谓。他在馆驿中无聊,连日奔波,都没好好地修炼过,眼看这天风和日丽日色正好,又到了正午时分,便想着带敖丙找个地方好好吸收一下太阳精气。若说哪个地方最适合,哪吒早就看好了,就是太商宫那座最高大的大殿最顶端。
说去就去,他出了馆驿,隐了身,踏上风火轮便去了。
太商宫天一殿此时除了守卫空无一人。论政的官员大臣早就散了,帝纣正带着妲己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哪吒一路如入无人之境,飞到天一殿正中间,收了风火轮,将敖丙的玉龙摘下来好好地放在身边,自己也盘膝坐下,沐浴着正午时分灿烂灼热的日光,开始调息、吐纳、修炼。
一呼一吸间吞吐天地间的灵气,遍身环绕着风与阳光,肉眼看不见,但若是修道有成之士,一定能一眼看出此时天地灵气在太商宫顶端异样的波动。哪吒入定之后,灵识飘游在身侧,不由得很是得意自己挑选的修炼场所,朝歌城中有没有更好的那不一定,但这里确实是目前所知的最好的地方。
他突然感受到煞气。
不强烈,不浓重,但丝毫感受不到一丝宽宏,其凶恶残酷,让哪吒游离在外的灵识悚然一惊。他能确定这是个修道之士,并不是妖邪魔物,但最难对付的就是人,因为斩妖除魔是功德,杀人却是罪孽,这是太乙谆谆告诫过的修行大忌。他急忙灵识归位,从入定状态醒转,几乎是同时,风声凛冽,一枝羽箭破空而来。
他突然发现,是煞气,却不是杀气。他能肯定这凶恶残酷的煞气并不想要杀他。
这就很奇妙了,他还是隐身的状态,眼看着那羽箭呈一个抛物线,在面前数寸斜斜向下钉进了太商宫顶的琉璃瓦中,力量很轻,刚刚好没入一个箭头。不用拔出这只箭,也能看到箭杆子上一排几个小字:紫台正卫。
四个字好熟悉,哪吒看着发呆,忽然想起来,之前在荒村中见到的那雪亮的长剑,不就镌刻有这几个字?记得一共是七个字:朝歌紫台翼卫激。
都是紫台,正卫翼卫有什么区别?他依然隐身状态,站起身向那羽箭的来处方向看,什么都看不到,对方要么也一样隐身,要么此时栖身在暗处。无论什么缘故,目的总是一样的:对方不欢迎他在这里修炼。
按哪吒以往的性子,对方越捣鬼,他越偏偏不信邪,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做,问题是现在可不能这么分不清轻重,大白天的,对手在哪里都看不到,何况什么苏护苏妲己姬发兄弟这么多人,他就这么闹起来也不合适。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哪吒也不觉得丢了面子,反正这一中午的太阳精华也吸收的够了,走就走呗。
他决定去找姬发。
姬发现在应该还在西伯私邸,大老远的回来怎么也得好好休整一番。哪吒不认识路,但也难不倒他,他踏着风火轮,隐身飞到太商宫外,看准了个热闹大街旁边的无人小巷子,落了地,收了隐身法,以自己本相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路边有个打着幡儿算卦的中年人,哪吒走过去问路:“这位大叔请了!请问西伯宅邸怎么走?”
那算卦的回过身,只见瘦高身形,相貌清癯,五柳长髯,还真是个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上下打量哪吒一番,笑问:“小哥儿打听西伯宅邸做什么?那里无人居住,空宅子一座,可没什么好玩啊。”
哪吒双眼一翻,说道:“小爷就是想打听不行吗?你这大叔好奇怪,你知道便说知道,不知道便说不知道,问这么多做什么?”
算卦的手捋着胡子,哈哈一笑,点头道:“不错不错,小哥儿说得有理。是我算卦的多嘴了。你沿着这条街,向西走,过三个大路口,再往南,沿那一条河边的路一直走三百步,见到个牌坊,过去再向东走过一条巷子,对面便是。”
哪吒记在心里,谢过算卦的,转身便走。走几步觉得不对劲,那算卦的肯定不认识,可是怎么和太乙感觉好像?
但回头一看,哪儿还有算卦的踪迹?
不管那么多了,既然有个方向,走就是了。他找了个偏僻处,又隐身,登上风火轮,没多久就找到了西伯的宅邸。
那宅子从空中看,倒是不小,简简单单的一个大院子几排房屋,整整齐齐坐北朝南。朝歌城中大部分房屋都是随形而建,这么规整的不多。马厩在东南角,有几个扈从正在那儿汲水洗刷马匹。其余人分散在各处,看上去人人都很忙。
哪吒降落在正堂前,这是整座院子唯一有人站岗守卫的地方,显然姬发兄弟俩就在里面。他收了隐身术,扈从们这些日子也见多了,见怪不怪,虽然他突然出现多少要吓一跳,但也很快反应过来,有人进去通报,有人上前问候,像大户人家待客的样子妥妥当当地请他进屋。
姬发和伯邑考这时也迎了出来。两兄弟都换过衣服,穿着合身的窄袖长衣,干净利落的样子。但姬发眼睛红红的,笑容也勉强,哪吒一见吃一惊,问:“你怎么啦?让谁欺负了不成?我去找他算账!”
姬发赶忙笑道:“胡说,谁能欺负我?”伯邑考也在旁边笑了,说道:“是我因些小事说了他几句。这么大人了,说说他就哭了。”
哪吒一听就放了心,像在陈塘关跟小朋友们玩耍一样,用食指羞着脸笑姬发:“小哭包!”
姬发担心着苏护父女,哪吒简单讲了讲。听到一切风平浪静,姬发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他满怀心事,陪哪吒走进房间里。
屋里已经打扫得很干净,屏风坐榻布置得朴朴素素整整齐齐。哪吒在门口脱了鞋,赤着脚进屋,姬发兄弟待他如贵客,请他坐在上首,他盘腿大坐,正要问他们朝歌紫台翼卫到底是什么东西,却见姬发兄弟俩都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侧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立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试着想学他们跪坐,可是左摇右摆半天也坐不好,终于泄了气,两腿一伸,说:“你们那样子好看是好看,我学不来。”
姬发一听就没忍住笑了,笑得唇边漾出小小的梨涡。伯邑考笑容温和,说道:“哪吒兄弟,你这样就很好,就当这儿是自己家,不要拘礼。”又端过旁边几上的水果点心,双手给哪吒,笑道:“朝歌最大的好处,便是街上什么都有。这是我们西岐的奶酥糕,刚买来,你尝尝看。”
哪吒也不客气,抓来便吃,尝下来觉得味道特殊的酥软香甜,便忍不住一边大嚼一边赞不绝口,又说:“你们西岐的吃的喝的都特别好,前儿那个酪浆也好喝,这个奶酥糕也好吃,好像味道有些像。”
伯邑考微笑道:“酪浆和奶酥糕都是牛羊乳做的。我们西岐往西不远就是西戎和北狄,往北还与鬼方接壤。他们那些人从小渴了喝牛羊乳,或是酵酸了的酸乳酪;饿了就吃牛羊乳中搅出来的酥油拌炒面,所以他们不聪明,不开化,可是长得白净高大。我们学会他们的法子,把牛羊乳做成酪浆、酥油,更干净,更容易储存,做出来的点心味道也更好。”
哪吒一边吃,一边听,津津有味的,连忙问:“那怎么这些东西朝歌也有?”
伯邑考笑道:“朝歌乃是大邑商首善之都,天下之物,何所不有?”
哪吒点点头,出神想了想,叹道:“我家在陈塘关,除了臭虾酱什么都没有——哦对,有时候我妈妈会带着老百姓用海水熬盐。不过这话可不能告诉别人,我妈妈说了,自己熬盐是大罪过,不能说出去。”
姬发“噗嗤”笑了,伯邑考无奈,说道:“这话跟我们说也就说了,将来可真不能再讲给别人听,知道吗?”
哪吒丝毫也没往心里去,点头答应着,又见他兄弟两人旁边的矮几上堆着好些竹简,好奇问道:“你们在忙些什么?”
姬发说道:“我和兄长是第一次自己来朝歌,自然要一一拜见朝中的文武百官。这些是拜简。”
哪吒心想自己是陈塘关总兵之子,是不是也应该依样画葫芦写个拜简去拜见一下文武百官?他想着便问,姬发有些意外他会有此一问,和伯邑考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伯邑考温温地回答:“朝中这些大臣,与家父都算是故交,我兄弟拜见他们也是论亲戚朋友之道。李总兵与他们是否也有故交,这我和弟弟就不知道了。哪吒兄弟若是不嫌弃,我们去谁家拜见,你就陪同我们一起,这样可好?”姬发听了很高兴,对哪吒说道:“对对,我兄长说得对。咱们去哪儿都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其实,伯邑考和姬发的父亲姬昌是四方伯侯之一,何等尊崇高贵,两兄弟既然来了朝歌,拜会一下朝歌的贵族和大臣们是礼数也是理所当然,但哪吒的父亲毕竟只是一个总兵。
哪吒虽然不懂伯邑考这番话中的宽厚和包容,总知道其善意,他也愿意和他们兄弟在一起,当下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