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车迟国的比试开始前我回了天庭。

雷公电母一见我纷纷打招呼，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还未解决完车迟国的事情就撒手不管了，不过我也懒得解释这些，只说今日除非孙悟空来，其余无论谁求，绝对不可下雨。

我说完此事，二仙脸上同时流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不瞒您说，柳仙，”雷公道，“有一人比您快，已经下了施云布雨的令。”

我皱起眉头：“谁？”

“有人用了五雷正法，接收到的是——”雷公顿了顿，才说，“是雷祖。”

我心头咯噔一下，表情不太好了。

此雷祖并非黄帝的老婆嫘祖，是另一位掌管整个三界行雷落雨和万物生长的神仙，职位在我之上，又或者说他管生又管死，而我只管死。

他与天庭关系疏远，平日里很少露面，怎么今日又管起了天庭事呢？

“是谁用了五雷正法？”我问。

问题在这咒语上，会用五雷正法就等于拥有了玉帝的口谕。

“是车迟国一位名叫虎力的国师，”雷公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柳仙，小仙提醒您一句，此事水深，真的不宜太过参与。”

我反应过来，精通此类口诀的人，只能是三清的弟子。

而且听闻这三位国师在车迟国极尽苛难佛家弟子，害死的僧人数不胜数，所以恐怕此事不仅是单纯的斩妖除魔那么简单——孙悟空他们师徒四人，这是卷进佛道两家权利倾轧斗法里了啊！

“是不是有毛病！”我脱口而出，“佛道夺权和求法修炼有什么关系？”

雷公电母吓得差点冲上来捂我的嘴，“我的姑奶奶，这是天机！”

电母也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我甩开她，事关孙悟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于是我立刻腾云驾雾，去往南天门。

然后我就撞上了杨戬。

他看我一脸匆忙，难得有闲心地问我：“你怎么了？”

我急得口干舌燥，原本不想和他耗时间，但却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快速说道：“车迟国有一难，我要帮齐天大圣！”

“你要去找玉帝？”杨戬问。

我点头：“没错，有人用了五雷正法让玉帝默认落雨，这不公平。”

说罢我要走，然后被杨戬一把揪住了手臂。

“等等，”他面色沉沉，说道，“既然惊动了玉帝，就已不是你能管的事。”

我着急地甩开他：“我当然知道，可是齐天大圣有难！”

“齐天大圣可有求于你？”杨戬忽然问。

我一愣，他确实没求我。

见我不说话，杨戬便道：“三界的规矩，倘若齐天大圣不来求援，我们便不可随意插手取经一事，我想，你如果去找了玉帝，也只能是被压下。”

“那——”我咬了咬牙，“总不能让大圣输啊！”

道家这边相互通气，从虎力大仙开始传令给玉帝，玉帝再授意雷祖，这一趟下来，和尚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的。

我左思右想，最终做了个决定。

“那我去找地藏菩萨。”

杨戬惊讶，伸手拦我：“不可，你不能插手此事。”

“奇怪，”我忍不住皱起眉，“二郎真君，你很少多管闲事。”

“我——”他开口，似乎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将声音压下了，“总之你不能去。”

我甩开他：“杨戬，今天你管不了我。”

我心烦意乱，一想到平日里这家伙满是教条，对我更是很少有看得惯的时候，忍不住怒从心头起，完全没有好好说话的意思，转身就要腾云离去。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杨戬这个素来事不关己的人居然会上前阻止，他手臂一展，三尖两刃枪横在我面前，寒光泛起。

我死死盯着他，冷笑了一声。

为何三界之中只有我一人能司灾祸？

为何无数灾厄途径我手，我的仙骨却不能被其感染分毫？

为何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我害死了无数人命，却仍然能当神仙？

我轻轻叹了口气，平摊手掌，一面雕花繁复的圆镜悬悬而立。

枯荣镜是我的法器，我已有些时日没用过它。

“杨戬，”我道，“你今日不能拦我。”

这面镜子由当年鸿钧道人交予天庭，在三界法器之中排名第一，能照彻红尘亘古，世间万物。一切真实都能显现出来，不管是真身元神，还是心底最深的欲望，只要是身处三界之中，这面镜子都能叫爱欲情仇毫发毕现。

至于我为什么会拥有它，也是多年前的机缘巧合。

此时没空追忆从前，我表情冷肃警惕，随时准备好反击。

杨戬见了这面镜子，手上的动作一停，问道：“你非要帮孙悟空不可？”

我点头。

如果这个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拼了这条命也要维护，那就是孙悟空了。

杨戬眼如寒星、唇角紧抿，听后忽然收了三尖两刃枪，像是见识到了我的决心一般，然后背过身去说道：“那你去吧。”

我错愕不已。

其实我对上他，未必有十成的胜算，纵然此时是我破关后的全盛，可杨戬的实力也是与我不分伯仲。今天我做出动手的样子来，对他这个武神已经是极大的冒犯了，但是他却放了我一马……还放我去做他最看不上的事，他这个人真是……

我想不出怎么形容这个别扭的人，只对他点点头，直奔九华山。

恰巧地藏菩萨尚未闭关修佛，这才让我在殿外讲述了车迟国发生的一切。

至于为什么我来找地藏？原因很简单，大愿地藏，众生可度，这个车迟国的灾厄或许我破不了、孙悟空破不了、玉帝破不了，但是地藏王一定有办法。

九华山上云雾缭绕，地藏王殿外有六使者，他们和我不算熟，顶多是天庭聚会时见过一两面，但是我这灾星的名头却为诸位神佛所知，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他们六个人同时露出了一个表情。

那就是——麻烦找上门了！

“菩萨，”见地藏王不应，我着急地又在门外喊他，“您有什么办法吗？”

这天底下估计还没有人敢催地藏菩萨做决策，六使者看我的眼神已然惊呆，连一旁的谛听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把脑袋塞进了香案下，生怕被殃及。

话音一落，金殿大门忽然打开了，所有人皆是一惊。

……这是让我进去啊？

那我还客气什么？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我对着六使者和谛听挥挥手，老实不客气地进了金殿，毕竟此时此刻，能解决这件破事的，就只剩下这位法力通天的地藏王了。

一盏茶的工夫过去，我离开金殿，腾云直奔车迟国。

走的时候，六使者的眼神里多了些对我的敬畏。

最终，这场车迟国斗法在我的协助下，西行四人胜了。

那三个妖怪现了原型，有的死了，有的被天庭回收。

我神清气爽，陪着孙悟空他们拿到通关文牒，然后又送他们走出都城。

山坡上，孙悟空好奇地问：“你怎么还不回蓬莱去？”

我甩了甩衣袖上的流苏，一副上班综合征的样子：“没放工呢，我还有任务。”

“任务？”孙悟空道，“神仙不是每天看看花听听曲儿吗？”

我否认：“那当然不是了，大圣，我虽然叫晏忽，但也是诸天星官之一，官名叫柳，是有正经职业的，不信你看。”

说完，枯荣镜浮现在我手中，我手腕一转，镜面向西，一道光芒激射而出！

同时，盘踞在车迟国西方的那团巨大灾厄，在法器之下现了形。

孙悟空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起先还津津有味地看着，等他明白了这镜子的威力后，便皱起眉，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他虽然上天下地几乎无所不能，但所见都是这人世间的“真”。然而就像是地藏王一心双面一样，整个人间也分为真和妄，而我照见的就是“妄”面。

它倒映着真，同时也影响真。

“这是灾厄中产生的旱魃，”我看着那几道黑影，掐头去尾给孙悟空解释，“它原本就在车迟国附近，却被那几个多事的大仙清理了。”

随着旱魃出现，原本日头下昂扬生长的庄稼依次枯萎，东倒西歪地落在田里。

车迟国前原本有一条河流，经斗法求雨后，水势更是汹涌高涨，几乎要和两岸平槽，但此时水流却逐渐变得缓慢，眼看就快要断流。

孙悟空上前一步，阻拦我：“晏忽，这是你干的？”

“嗯？”我不明所以，“是我。”

孙悟空道：“你可知道你这么做，车迟国的人就都吃不上水了，粮食也颗粒无收，他们会死！”

他说得没错，我当然知道。

可是如果我不消解此处的灾厄，便会酝酿出更大的危难为祸人间。

但是我面对着孙悟空，却无法解释他看到的这一切。

“除非你说清楚，”他亮出如意金箍棒，棍身上抬，直指我，“否则有几只旱魃我便杀几只，今日不可能让你如愿。”

这要我怎么说？！

我咬着牙想，这是天机，我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会有天谴！

“大圣，你先冷静下来，”为了避免天雷降世，把眼前这猴子劈成五分熟，我尝试着安抚他，“天庭做事有它的规则，我并不是在害人，你要信它。”

“天庭？”孙悟空嗤笑，“俺老孙信猪信狗，也不信天庭一句鬼话。”

说完，他便飞身下去，要杀旱魃！

我急得连忙追上去，抬手用镜子一挡，只听铿然巨响，明亮清澈的镜面被金箍棒一击之下，居然毫无破损。

孙悟空棍下鲜有败绩，他金璨的眼睛盯紧我，又是一招攻来！

雷霆万钧之力近在咫尺，我当时在想什么？

神思恍惚，太白的身影和孙悟空滔天的怒意不断交叠，最终分开，我坐在还馥宫中，长叹一口气，用手捂住的脸。

“所以你用自己的身体，接了孙悟空一棒？”太白金星惊愕地问。

我捂着脸，点点头。

那时的为了阻止他杀死旱魃，不惜让他重伤我，将我一棍打下山谷。

但所幸的是，虽然我被打了个半死，却也让孙悟空没空去追杀旱魃，这要命的工作，总算是磕磕绊绊地完成了。

“你真是福大命大啊，”太白金星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说，“普通神仙挨这么一下，早就灰飞烟灭了，而你——你居然还能活蹦乱跳？”

我面无表情道：“也许这就是皮糙肉厚吧。”

太白金星感兴趣地凑上来：“然后呢？”

我：“然后啊，杨戬把我救了，而且把孙悟空伤我这件事瞒了下来。”

“啊？”太白金星呆滞地吞了吞口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那可是杨戬，是将天条戒律奉为一切行为之最高准则的杨戬。

“你的意思是，二郎真君他为了你，骗了王母和玉帝？”太白重复了一遍。

我点点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他难道是要抓我的把柄？”

太白金星思索了片刻，犹豫道：“我记得二郎真君还有一个职能是为人间驱灾避祸，与你的工作正相反，他也许是……早就有不满？”

“不满？”我冷哼一声，“不满找王母去啊，又不是我要干这活的。”

太白想了想，继续道：“呃，不过……除此之外，柳，我必须提醒你，还有一个可能。”

我：“什么？”

太白严肃道：“也许我们严明公正、秉德尊业的二郎真君，倾心于你。”

我：“啊？”